桂阳太守府!
一间简易雅室,唯有一张桌案,几席坐榻!
陆远与水镜先生司马徽相对而坐!
唐瑛与诸葛玄分坐两旁!
陆远衣冠楚楚,认真看着水镜带来的陈群书信,很是正经!
只是发髻有些凌乱!
唐瑛姿容华贵,庄重肃穆,更显出尘脱俗!
唯有声音稍显嘶哑!
诸葛玄老脸紧绷,低头处理户部公务,一言不发!
水镜先生则是一脸朴实,老神在在!
半晌,陆远终于扣下书信,率先开口:“两位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而来,辛苦了!”
书信言简意赅!
诸葛玄不堪户部重任,有意致仕!
司马徽顾全大局,想要让陆远救下孙坚!
不过陆远与陈群相交已久,当然能看出信中蹊跷!
诸葛玄无力担当户部,想要致仕由来已久,这是实情!
司马徽却是为了几位老友而来,与孙坚毫无关系!
这样一个破绽百出的书信,在诸葛玄想要致仕的关口出现,意思不言而喻!
陈群想让他留下司马徽,统领户部!
对于司马徽这般隐士大才,他自然有意招揽!
而且当下户部,因为扬州难民潮,以及扬州内部的连番变革,加之扬州军不断开疆拓土,也的确需要一位大才统领!
诸葛玄任职一郡太守尚可,在如今户部却连百姓数量都统计不清!
更何况户部四责,户、籍、经、济!
甚至此时的户部,因为诸多变革,恐怕连荀彧等人也无法胜任!
唯有司马徽这般提纲挈领的大才,才能化繁为简!
“将军说笑了,老夫不敢言苦!”
诸葛玄轻轻抬袖,讪讪笑道:“老夫有负将军重托,心中实在惭愧!不过我扬州当此关头,老夫绝不能再尸位素餐,有碍我扬州大局!”
他说话之间,稍稍瞟了瞟一旁的司马徽!
随即老脸通红,静心等待陆远回复!
陆远心中一动,联想陈群书信,是由这两个老家伙一并送来,不由一脸为难道:“当此关头,诸葛大人执意致仕,倒是让陆某为难了!我扬州人才紧缺,户部怎能少得了诸葛大人!”
“将军言重了!老夫何德何能!”
诸葛玄郑重其事:“老夫虽然贪恋权位,但实在有心无力!唯有水镜先生老当益壮,智慧通达,才能在此时临危受命,挑起我扬州的户部重任!”
司马徽在一旁老脸一颤,忍不住闷哼一声!
不过却是目不斜视,依旧未发一言!
“诸葛大人高风亮节,陆某敬佩!”
陆远不愿耽搁,沉声感慨:“既然诸葛大人有意清闲,就在荆州任职吧!我扬州急需人才,少不得诸葛大人!零陵太守一职如何?”
正常致仕,他需要按礼节三留!
请人为官,也需要依礼三请!
不过旁边还有司马徽等待他招揽!
如此三留六请,难免太水!
而零陵之地,是他们扬州扎根荆州的第一地!
也是由交州控制荆州,最稳妥的一地!
同时地处荆州南方四郡中间,有利汇聚各方民力!
也正适合他扬州深入开发!
“将军所请,老夫岂敢推辞!”
诸葛玄老脸一震,难掩喜悦:“老夫赴任零陵,必然殚精竭虑,维护我扬州规矩,为我扬州分忧!”
对他而言,能把身上的户部尚书请掉,就已是莫大幸事!
毕竟在扬州辞官,总有一个不作为罪追着,也没那么容易!
而且他也并非年迈,只因难以升任而辞官,却绝非看破红尘!
如果能得一郡之地治理,为政一方,也算是仕途大幸!
“诸葛大人高义,陆某就不以俗礼虚言了!”
陆远侧身看向唐瑛,笑呵呵道:“传书陈群,将诸葛大人的官职落实下来!由我军抽调退伍老卒,到零陵任职郡内官员!再让许定安排一队亲兵,护送诸葛大人赴任吧!”
唐瑛认真领命,挥毫书信!
诸葛玄却是脑中一懵,什么情况?
就这么急着赶自己走,一顿便饭都不留?
“诸葛大人,事急从权,陆某失礼了!”
陆远言辞诚恳:“步步争先之局,陆某不敢有一刻懈怠!还请诸葛大人即刻赴任,许定会告知你我军急需,南海郡荀谌,也会说明零陵的治理方案!但有时间,陆某再登门与诸葛大人畅谈!”
事情倒没这么急,只是他着实不愿跟这个老糊涂多说!
毕竟后面还有个水镜,还要他好生斟酌着招待!
那个老狐狸,才值得他真正费心!
“如此……如此老夫就告辞了!”
诸葛玄晕晕乎乎,迟疑一下,才向着一旁司马徽施礼:“老先生,我一家老小,暂时来不及赶来荆州,烦请老先生照顾些许时日!”
他见着军令已好,陆远又着实没有跟他畅谈的兴趣!
也不由兴致萧索,不愿在此逗留!
只是诸葛亮几个兄弟姐妹,却还在皖城生活!
当下也只能委托一下司马徽,择机再接到荆州!
“知道了!”
司马徽闷哼一声,老脸不愠不火,随即就没了言语!
诸葛玄心头尴尬,毕竟自己前来,就有陈群的主意,要拖这个老狐狸下水!
如今却要让人照顾自己家眷,也难免让人心头不满!
他没再迟疑,向着陆远和司马徽再次拂袖施礼,随即快步离去!
安排走了诸葛玄,陆远心头也稍稍一松!
户部之事完成一半,零陵之地彻底落实!
反正诸葛玄知道零陵的琐碎政务时,想啰嗦也找不到自己了!
“老先生,久违了!”
陆远终于看向司马徽,笑容满面:“老先生为了孙坚,不辞劳苦而来,陆某敬重!老先生愿为我扬州出力,于此时接任户部重责,更让陆某感激涕零!”
对于这个老狐狸,他志在必得!
“将军,此时此刻,你又何必故弄玄虚!”
司马徽老脸苦闷,指着陆远扣下的书信,漫不经心道:“老夫所谓何来,你我心知肚明!只不过长文这个混账,竟然没收了老夫自己开垦的几亩薄田!诸葛玄这个老糊涂,竟然也要为虎作伥!”
他为救老友而来,跟孙坚有什么关系!
本来准备了一肚子道理,却没想到陈群一代斯文君子,竟然如此不要脸!
薄田和孙坚都是小事,但联合诸葛玄让自己去经营户部,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偏偏还要面对陆扒皮这厮,让他想起来就头疼!
自己就想老老实实种个地,怎么就这么难!
“老先生何出此言,长文也是为了老先生着想……”
陆远言笑晏晏:“陆某本就有意上门相请,可惜战事紧迫,始终不得空闲!不过以老先生大才,岂能在田地间明珠蒙尘!天下风云际会,大势涛涛,如浪如潮,老先生又岂能错过此局,遗憾终生?”
“将军,这般大道理,你还是去骗陆逊吧!”
司马徽老脸一绷:“长文是为了扬州,才会如此下作!不过他也不想想,老夫这把老骨头,如果真去户部劳碌,今日明珠现世,明日也就圆满终生了!好在将军之前有过保证,不会再拖老夫下水!”
他本就对天下心灰意冷,又岂愿去户部任职!
此刻也不愿虚言,直接开诚布公,讲起了陆远之前承诺!
当时是为了对付卢植,郑玄等人,保证不会再打扰他!
“老先生好记忆,足以统领户部!”
陆远神色自若:“不过对于老先生所请,怕是只能让老先生失望了!陆某与孙坚老哥的私交,只是小节,但陆某身后近两千万扬州百姓的性命,却是大义!陆某别无选择,只能忍痛割舍!”
他对招揽司马徽,自有计划!
搬出曹操的大义和小节之论,只为铺垫!
不过曹操言论,确实让他在抉择之中,少了许多踟蹰!
如今对于孙坚生死,他已不再纠结!
“将军,孙坚死活与老夫何干!”
司马徽一脸不耐:“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不在乎那几亩薄田,如今只是以陆逊老师的身份,向将军讨个人情,如何才能救下几位老友!”
他语气平淡,却也不自禁揉了揉眉心!
什么要救孙坚,却又担心一山不容二虎的浑话,只有诸葛玄这种糊涂虫才会当真!
陆扒皮这厮如果会有这种妇人心肠,没到虎牢关就被人玩死了!
不过这个陆扒皮,也的确是个见缝插针的行家里手!
如果不是为了几位老友,他也着实不愿招惹!
“老先生的老友?难道是庞德公和黄承彦?”
陆远神色尴尬:“如果老先生是为此而来,那就只能为他们送行了!半月之后,他们就要被挂上旗杆!其中大义与小节之中割舍,陆某也很是无奈!”
他随手取过地图,在上面勾勾画画,俱是战略计划!
事到如今,诸多手段用尽,计划已不重要!
如果周瑜战报传来,赤壁大胜,他可以轻松一些!
如果周瑜在赤壁受阻,他则必须发动浩大民力以搭建浮桥过江!
无论如何,大军兵临襄阳之势,势不可当!
“将军,你何必吓唬老夫!”
司马徽看着计划,眉头微皱:“三军夺帅,匹夫夺志!将军对刘表夺帅,但老夫只是个种田的,你对老夫夺志又有何用!此局需要分食,有几条漏网之鱼不为过!”
皖城的存粮,他稍一估算,就已知道陆远时间紧迫!
如此局势下,襄阳决战,分化各大世家也是情理之中!
否则被刘表的深沟高垒所阻,纵然拿下荆州,扬州也容易难民潮失控!
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他是希望陆远的分化,可以因人而异!
不是像之前零陵和桂阳,全部一杆子拍死!
可惜他一路南下,始终未曾得见庞德公!
还不知道陆远对于庞德公,已经网开一面!
否则也不至于谈吐之间,如此被动!
“此一时彼一时!时势变幻,往往只在朝夕之间!”
陆远若无其事:“老先生进城时应该见过,荆州百姓对我扬州的态度!刚刚陆某也在与行军文书畅谈,一张沙盘如何能让陆某平生底气!此刻倒是时机!行军文书,你先说说荆州的人口变化吧!”
唐瑛还在看着战略计划,闻言却是心头一惊,俏脸陡然一红!
床榻之上所谈之事,这混蛋当时兴致冲冲,弄得自己上下都疼!
算什么畅谈!
所幸水镜这个老狐狸不知道!
“回禀将军,荆州原有百姓六百二十万,算上各世家奴婢,当有七百万左右!”
唐瑛定了定神,言之凿凿:“天下剧变以来,南阳百姓二百余万,各地造反势力和张鲁五斗米教徒百余万,共计三百六十余万,如今皆已进入我扬州治下谋生!”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江夏郡已成大军战场,百姓尽皆渡江南下!至于零陵,桂阳,长沙,武陵四郡,分布百姓共计三百余万!反而南郡之地,如今只有百姓四十余万!”
她说着人口数量,心头却已渐渐了然!
荆州的潜力已经耗尽,只有四十万人口,守着南郡一隅之地!
反而他们扬州,仅在荆州南部四郡,可借用的百姓民力,就已达到三百余万!
这就是陆远一定要在荆州各郡,立好扬州规矩的原因!
而陆远见到沙盘,则代表零陵和桂阳两郡百姓,已经开始为扬州所用!
大军未动,便以浩大民力瓦解了长沙防御工事!
如此民力,就是陆远对于荆州战事的底气!
“不错,行军文书随意估算,数量倒也相差无几!”
陆远看向司马徽,笑呵呵道:“老先生应该明白了吧!有长江以南四郡百姓助力,襄阳的深沟高垒,能挡住陆某两日还是三日?陆某已得这份堂堂大势,何需其它阴谋伎俩!”
他大手一挥,在地图上的襄阳划过,肃然道:“百姓民心,尚需鲜血抚慰!我扬州规矩,也需人头立威!一些个人私交,也只能先行割舍了!”
司马徽心头一震,终于弄清了陆远意图!
此刻快言快语,却是干脆利落的堂堂阳谋!
已经言明要砍自己几位老友性命,就断无平白收回之理!
自己只要还想救下老友性命,就不得不主动开口相求!
匹夫夺志,这岂不又是对自己的一次夺志!
“将军,性情相投,方为挚友!”
司马徽面不改色:“老夫几位挚友,平时作为都与老夫一般!素来不喜招惹是非,只愿耕田隐居!虽是各家之主,却从不理会各家事务!于民间并无怨声,于士林更无声望!”
他稍稍沉吟,继续道:“他们的鲜血,无法抚慰百姓人心!他们的人头,也无法为扬州规矩立威!”
“老先生言之有理,可百姓不知详情啊!”
陆远直言正色:“百姓在荆楚之地,屡屡被世家豪门欺压!他们不知这几人品行如何,反而这几人地位尊崇,必会引发涛涛民怨!老先生要为这几人辩解,可老先生又能以什么立场?”
他轻叹一声,不疾不徐:“百姓虽然信服我扬州规矩,可老先生只是我扬州一老农!纵然说了几人无罪,怕是也难以让百姓信服!”
司马徽脑中嗡地一下,这厮比从前更难缠了!
言之凿凿,句句在理!
只要这厮公布几人地位,几人没罪也是有罪了!
扬州规矩,就是要用地位尊崇者的鲜血,在百姓心中立威!
可叹自己几位老友,一辈子总想置身事外,现在竟然摊上这种破事!
“将军,此事皆在你一念之间,你又何必如此决绝?”
司马徽拉着老脸:“将军的扬州规矩,有既往不咎一则!将军在皖城也留下了荀家,陈家,鲁家!想来将军已经明白,一个新制度要想覆盖旧规则,就得给人一条活路,否则与昔日王莽何异?”
他稍稍沉吟,继续道:“将军给了百姓一条活路,但世家子弟中的清流,难道就全都该死吗!兵法尚有围三阙一之说,以免困兽犹斗!其中道理将军自知,还望将军好生斟酌!”
“老先生所言极是!”
陆远语气悠悠:“新规施行,不是逼兔子咬人!围三阙一,也是为了徐徐图之!不过天下之大,却并非只有荆州一隅!世家林立,也不止荆楚八大豪门!这个阙一之法,到底阙谁,还有待商榷!”
司马徽老脸一僵,迟疑片刻,才硬邦邦道:“陆扒皮,你有话不妨直言!”
他心头气急,这厮已经越来越难对付!
再让这厮说下去,到时恐怕就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哪怕明知对方是在逼他就范,他也不得不主动出口!
毕竟对于陆扒皮来说,最坏后果就是砍几个豪门家主以立威!
可对于自己来说,却是彻底要失去几个挚友!
“老先生何出此言?”
陆远一脸错愕:“陆某只是想问询,如果老先生统领户部,以我扬州立场,襄阳城中,谁可既往不咎?谁又会是不知约束族中子弟,置身事外,毫无作为,犯了我扬州不作为罪的豪门家主?”
司马徽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僵持半晌,终于一吐浊气:“老夫只管帮你把户部梳理清,需要既往不咎的人手,稍后给你名单!”
他转身就走,似乎生怕多呆一刻,就会于此暴怒!
这个陆扒皮,明明知道新制度要覆盖旧规则的关键,却执意要拉自己下水!
不过事情起因,却是陈群这个混账,决意不想自己舒坦!
安心种个地,就这么难吗!
只是他刚到门口,却又折返回来,袖中甩出一卷书籍,绷着老脸道:“左慈巴结你的,老夫差点被你气忘了!你心中要是真有大义,就速度快点,总该让老夫看到点希望!”
“老先生终究放不下苍生,否则长文不会如此!”
陆远随手接过书籍,由衷感慨:“长文给你的坑,是想让你看到希望!陆某和长文等人,必会让老先生……咦,你这把年纪,竟然看这种书?”
“左慈,是左慈巴结你的!”
司马徽气急败坏:“老夫等不了多久,你最好让老夫看到希望!对了,老夫心情不顺,你夜里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