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知夏站在时惊春的房门外。
怀抱着一个陶盆的常樱匆匆过来,在看到门口杵着的水知夏后立刻道:“我去结界外种一层铁荆棘和双刃叶。”一起相处这么久,常樱对日啖灵珠三百颗的真正身份也有猜测,但她一直没问。
如今看到水知夏守门,算是得到了证实。
现在情况危急,她得出点儿力气。
见常樱往外走,水知夏松了口气。
原本,百炼峰上她只信任的只有时惊春一个,如今,倒是真正的将常樱当做了自己人。
但凡常樱想闯门,她就会拔剑。
还好,常樱选择的是守外门。
还未走到门口,常樱便道:“来不及了。”
她手中陶盆落地,周身灵气运转,以她脚下位置开始,无数尖刺组成高墙,以及长长的细叶如剑,齐齐对准外来人。
“常樱,让开!”
百炼峰很穷。
护山的大阵虽有,但灵石都没放几颗,撑不住强者的几次攻击。
也就三两下的功夫,护山大阵被击穿,数人入内,领头的正是少阳峰那位峰主邵时令。他身后还站了位老者,是禁地闭关的一位长老,修为已有出窍后期。
水知夏远远看着来人,眉头便紧紧锁住。
邵时令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的灵植屏障,冷冷道:“我数到三,若不退开,一并关押!”
常樱:“邵峰主莫非想要残害同门?”
邵时令:“人妖两族已开战,上月起,妖族屠戮边境三座城池,那位妖王带头食人肉,取人修首级做酒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她的妖族血脉力量既已苏醒,却不愿为我们所用,谁都知道妖族血脉力量诡异莫测,且行为会受血脉驱使,谁知道她藏于万相宗内部,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毕竟是阁主之女,我们也不会取她性命,只需锁其修为将之关押禁地即可!”
说完,邵时令怒喝一声:“常樱,让开!三、二……”
不待喊一,邵时令已经出手,剑气如火海,扑向了常樱以植物凝聚的城墙。
火克木。
而常樱又只有元婴初期,根本扛不住。
“师父!”泽兰和佩兰两姐妹也冲了过来,然而两人还没靠近便被藤蔓卷了回去,常樱呵斥道:“别出来!”
她还想再顶一会儿。
多拖延一刻是一刻,没准下一刻,时峰主就出来了呢。
困入裂隙的人时间并不固定,短至三五息的都有,长达数十年的亦有,只希望时峰主能快些出来,有她在,就算来的是出窍期长老,她们也不惧。
双刃凝结成盾,倒是挡下了不少攻击。
这时,那位长老上前一步,淡淡道:“让开吧,莫要耽搁我们时间。”
他语速不快,声音平缓,然话音落下瞬间,常樱的盾墙被无形的力量直接撕裂开,而她的人也仿佛沉入了巨浪之中,几经沉浮过后,身子都好似被浪得给拍得粉碎。
在昏昏沉沉之际,一道剑光将其托起,常樱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截浮木,她趴在那根梅枝上,艰难地看向身后的水知夏,“我尽力了。”
水知夏:“嗯,该我了。”
长老神情不悦:“你也要挡?那就一起关了。”
百炼峰的人,就没一个听话的。
他说一起关了之时,上方一个黑色牢笼从天而降,水知夏手中梅枝轻轻一摇,那剑落地刹那化作巨大梅树,树枝竟是穿透黑色牢笼,并将牢笼硬生生撑到变形。
长老眼神一凝,“你出窍期了?”明明上次没有出现雷劫,大家都以为水知夏渡劫失败,没想到她竟能挡住他的天地囚笼。
长老原本只拿出了五成实力,见状后灵气再次运转,他手中多出一根黑黢黢的铁棍,棍身上赫然有三道灵纹。
一棍敲下,梅树断枝乱飞,无数花瓣纷落如雨。
就在邵时令等人以为梅树无法支撑之际,那些纷飞的残花化作无数剑意,形成了一张能够伤人的剑网。
就连他都因为躲避不及,衣袍被割裂了一道长口子。
要知道,他还有灵气屏障,身上的衣服也是法衣,两层防御,被红梅轻易击破,这剑意,不容小觑。
好在这次他叫来了辛长老,否则的话,他连水知夏这一关都过不去!
新长老手中长棍急速旋转,将靠近他们的红梅悉数绞碎,与此同时,他周身灵气暴涨,手中长棍则突兀变大,宛如一根梁柱,重重砸向前方。
跟这数人合抱才能围住的梁柱相比,红梅树渺小如微尘。
树枝被碾碎,很快,就到了树干。
树干,即是剑。
被逐渐压弯,亦不肯放弃!
水知夏不过刚刚突破,境界的悬殊让她落在下风,她的绝大多数精力都用来抵挡长老的神兵,而其他人,为了争取时间并不会站在原地不动。
越来越多的攻击落到了水知夏身上。
她素衣染血,浑身是伤,呼吸逐渐沉重,每一次强行出剑,都能牵动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
为了守护这座山峰,她将战至最后,一步不退。
百炼峰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天穹如墨。
没有了阵法结界遮挡,雨水滴答,润湿了整座山,也让零落在地的残梅显得格外凄美。
……
沙海里,苏旖梦能通过书灵知道外界情况。
她心急如焚,却始终不知该如何脱离玄音壁。
书灵也急,却只能写:“急不来,这玄音壁有器灵,属于此片天地最强的半神法宝,若我去推演阵法修复,必定会引起它主意,到那时,你我都会暴露。”
它想了想,又写:“聂远之此前说他心想事成,我看了一下原文描述,在他陨落之前,的确如此。”
“若他不死,他该是这片天地的气运之子。”
“资质绝佳、运气逆天,天材地宝能往他头上掉,北海聂家能积攒那么庞大的财富,他一人足占三成功劳!”
“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神念太强,以至于肉身修为境界始终差了许多,就导致他肉身孱弱,面白如纸,动不动咳血。”
“此子有滔天气运,天道气运这种东西神秘玄妙,若他强烈想要离开,兴许你们能提前出去!”
苏旖梦望向聂远之,心募地一沉。
他那样子,压根儿没想离开的意思。
聂远之心情不错,他席地而坐,还温了一壶酒。
神魂域特有的酒,针对元神有奇效。
在裂隙内穿梭,可以看到很多好玩的事,比如现在,他眼前就是一个神魂域内的秘境,几个元婴期修士困在秘境之中,商议该如何猎杀里头的那只魂兽。
可惜,还未看到他们出手,眼前的画面就变了,他们又随着阵法运转来到了一个漆黑的山洞内,里头竟有一对男女在洞内亲热,陡然撞见,聂远之眼皮一跳,随后低头轻抿了一口酒。
如果没看错的话,刚刚那对男女是丹鼎门的两位元婴期修士,其中女子是颇有名气的丹修,男子是丹修身边的一位护道者,即是贴身保护的丹修的刀修。
那女丹修有自己的道侣,也是个丹修,跟他还有几分交情,听说正在闭关炼丹?
聂远之想了想,打算出去后就给那位道友送一枚绿色的彩颜丹,也不知其能否领悟得了其中深意。
再抬头时,外界景又变了,是一片湛蓝深海,海中似有星光闪耀。
神魂域内还有这等深海?
聂远之凑近细看,想知道这片海藏在何处,等他离开此地,定要去寻访一番,等化作龙形于海中畅游,必定甚美。
正心驰神往之时,聂远之感觉自己手臂被碰了碰,他低头,随后愣住。
就见身前站了一条筷子粗细的小龙,小龙通体漆黑,一双龙角黑中带金,湛蓝眼眸微微泛红,五个小爪子都在动,给人一幅可怜巴巴手足无措的感觉。
“小筷子?”
聂远之好龙。对龙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此,他确定,眼前的龙比他变的那银龙更加栩栩如生,周身气息都险些让他觉得,这是一头真龙。
真正的龙族幼崽!
可他在她身上并未感觉到什么妖气……
这么一想,仔细去感受,又隐约能感觉到一股子淡淡的妖味儿,但聂远之下意识觉得那绝对不是龙息。
苏旖梦:“前辈我想离开这里!我有仇家,不赶紧回到肉身,我可能会死的!”
她一边说,一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我不想死。”
聂远之摇头:“困在裂隙之中,我什么都做不了,何时出去,我也不知。”
小龙一下子缠在了他手腕上,冰冷的鳞片与皮肤接触那一瞬间,聂远之感觉神魂有瞬间战栗——他抚摸过真的龙鳞,而这小龙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真龙。
他第一眼见到沙海里的小毛笔其实就觉得亲切,否则的话,也不会主动与其搭话,如今看着缠在自己手腕上楚楚可怜的小龙,他一脸抱歉地说:“我真帮不上忙。”
苏旖梦:“可你说你心想事成呀?”
聂远之扯了扯嘴角,说:“那我试试。”
“我想离开。”说完觉得傻,等到无事发生时,聂远之觉得自己更傻了。
虽说平时的确运气逆天,可将一切都归为运气倒也是人生第一回。
以前,他其实很厌烦别人说他生来好运。
若真好运,也不至于拖着一幅破破烂烂的残躯,多走几步都觉得累。只有在这神魂域内,他才能如此逍遥自在。
他宁愿让出一半的运气,换一具健康的、生机勃勃的肉身。
可看到那小龙委委屈屈地缩在角落,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样子,聂远之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空了的手腕。
“求我的时候就缠我的手?”这里可是神魂裂隙,与神魂域相同了,彼此可以神识接触,即是说,在这里,攻击类的神识锋锐,一旦交锋便如同刀剑相向,触之必伤,而不带攻击性的神魂接触,就……
刚刚她那样的动作,放在外界里怎么着也得算一个拥抱吧。
神识相触那一瞬的战栗聂远之还记得,结果得知他无用,小家伙就翻脸不认人了?
聂远之:你委屈,我还委屈呢。
若不是你变了头我看得顺眼的龙,此刻早已神魂俱灭了。
转念又想她一定见过真的,活生生的龙,否则的话,以她筑基期的神识,怎可能捏出那样的龙形,除非她真的见过,而且完全是照着龙的模子变的。
那她的确不能死了!
思及此,聂远之想要出去的心也迫切起来。
也就在这时,眼前景色再变,黄沙漫天。他欣喜地回头,“可以出去了。”
身后空荡荡一片,哪还有龙。
苏旖梦神识沉入身体,刚一动,头顶就传来时姐姐咬牙切齿的声音:“给我躲在里面别动,晚点儿再跟你算账!”
紧接着,一条白色缎带自她袖中飞出,直接缠住了外面的巨大石柱。
时惊春立于雨幕之中:“趁我困入裂隙,擅闯百炼峰,伤我姐妹,既要找死,我成全你们!”柔软的缎天陵瞬间绷直成剑,冰霜蔓延于柱身上,并将周围的细雨都凝成了冰。
雨水也成了她的利器,化作万千冰锥射向敌人。
“尔敢!”
“放肆!”
长老想要收回武器,然而神兵被缎天陵死死缠住,拽都拽不动!无奈之下,他挥袖抵挡,掌中拍出烈焰,试图融化冰雪剑意。
没想到掌中烈焰直接被寒霜冻住,紧接着,他掌心一痛,就见手心里多出了个血点儿,接下来,整个手掌便失去知觉。
不只是他。
在场所有人,或手、或脚,均有一部分肢体被寒霜覆盖。
待发现连出窍期的长老都无法抵挡时惊春的剑意之后,这些人才惊恐万分地喊道:“时峰主,误会!”
然而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就见时惊春轻轻往后一靠,卧于丝带之中,她半眯一下眼,红唇微张……
邵时令毛骨悚然,他想起了当年,那些被时惊春剑意击杀的敌人和凶兽,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他的眼中,只剩下她白如霜雪的脸,以及殷红的唇。
邵时令持剑的右手已经完全被冻住,他目眦欲裂,嘶吼一声:“不!”
长老在发现自己无法逼出掌心寒气之后,先是传音灵灵阁:“时长风!”
懒洋洋地窝在丝带里的时惊春微笑着说:“破!”
来不及了,在时惊春开口刹那,长老当机立断斩去手掌,有几个机灵的也跟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而剩下几个没反应过来的,在时惊春喊出破字时,他们被冰霜覆盖的身体部分直接炸开,碎成了一块又一块的冰渣。
其中,就有邵时令。
他右臂齐肩断裂,成了一地冰渣。
自断肢体,用药即可恢复,花灵气孕养个三年五载,便能与从前完全一样。
然被时惊春寒霜剑意所毁,即便用了珍贵的灵丹养出来,日后也会受剑意侵蚀,无法彻底根治,可以说废了。
邵时令看着一地碎渣呆若木鸡,剑修没了右手,日后如何用剑?
此时,越来越多的人往百炼峰赶来。
长老院、刑殿执法堂、灵灵阁的人都来了,万相宗宗主正在闭关冲击渡劫境的紧要关头,如今一切事务由长老院代为处理。
长老院内的大多数长老同样在闭关,暂未闭关的仅四人,如今悉数到场。
“老辛,你的手?”辛长老沉着脸道:“无碍。”
他冷冷道:“你们来得正好……”
话音未落,执法堂巫堂主上前一步:“参与械斗的所有人,都跟我去刑殿走一趟,有什么话,站在鉴心镜前说。”
长老院四人登时齐齐变脸,“巫堂主,此举不妥,还是先让他们疗伤了再说,有些伤拖不得。”
时惊春已经扶起了浑身是血的水知夏,她在袖子里掏了掏,愣是没摸出一粒丹,正发愁时,被徒弟扶着的常樱缓步过来,递给了她一粒凡品回春丹。
顺手将药塞到水知夏口中后,时惊春就听到身后一声惊呼,转头便看到常樱周身气息不稳,紧接着,竟是有灵台破碎之兆。
“师父……”
只见常樱缓缓坐地,脸色苍白如纸。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露出了掌心已经碎裂的灵胚,苦笑着道:“最后一粒灵胚碎裂,我这元婴期,也是撑不住了。”话音落下,好似体内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倏地散去,常樱气息委顿,肉眼可见地衰老,满头青丝覆雪。
她的修为直接从元婴跌至凝神,而凝神期修士的寿元,至多三四百岁,也就是说,常樱的修为若不能恢复,生命便已到尽头。
她自己能熬些汤药,身上仅有一粒回春丹。
将仅有的丹药给了水知夏,此刻的常樱极度虚弱,还得靠徒弟支撑才能坐稳。
时惊春眼眶都红了,她转头看向对面那些人,本以化作丝绦缠于臂弯的丝带再次变硬,天地间,大雪纷飞!
巫堂主周身威压释放:“怎么,你要当着刑堂的面犯事!”强者才可以做刑殿执法堂堂主,巫堂主的修为是出窍期大圆满,他的法器是一把铁尺,尺面绘的是河关,此刻尺子祭出,横于人前,宛如河关城墙矗立前方,巍峨森严。
“许他们闯我主峰,废我门人,就不许我反击?”时惊春长剑催动,厉声尖啸:“今日谁拦我,我杀谁!”
“若是我呢?”
一人出现在巫堂主前方,语气平静地道。
时惊春手一顿,被迫收敛剑意,她皱眉,冷冷道:“让开,你敢拦,我今天就敢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