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滚水滴进了油锅,安静的大宅里面,忽然沸反盈天。
一群仆从下属沿着曲折的回廊蜂拥而来,最前面,一道人影快如疾风。
眨眼之间,一个窈窕的红衣妇人已经站在了门前,云鬓黛眉,容貌明艳,眼角眉梢有丝掩不住的戾气。
一掌拍开房门,看到里面的情形,她脸色煞白,无形的威压瞬间充斥整个房间,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
她伸手一张,一股黑气宛如蛇信,转瞬袭到元清杭身边。
那男孩儿只是筑基修为,哪里扛得住这等级压制,手腕被黑气萦绕上,剧痛钻心,握着的骨刺立刻断成数截,人也踉跄退后。
美妇人身形如同鬼魅,闪到近前,左手将元清杭抢到怀中,右手五指如钩,当头向着那男孩天灵盖抓下。
元清杭一瞥之下,差点吓得心跳骤停——指甲乌黑,掌心却殷红如血,这一抓假如抓实了,这小男主还不得血溅当场?
由不得细想,他奋力一跃,挡在了男孩儿身前:“别杀他!”
中年美妇爪势一顿,硬生生停在他头顶数寸:“怎么?”
元清杭急中生智,纵声大叫:“他惹恼我了,我要亲手把他砍成七八段,再一块块拼起来!”
他身边的男孩微微一震,一口细白的牙齿咬紧了,不知道是恨是怕。
窗户边,厉轻鸿探进头来,小声嘀咕:“砍得这么稀巴碎,是拼不起来的。”
中年美妇冷哼了一声,劈手将那男孩儿抓过来,重重摔在地上。
男孩儿的身体猛然蜷起,忽然张口,一簇血喷出来。
元清杭不忍直视,咬牙别开脸,心里焦躁:啊啊啊,这可怎么办?
中年美妇转头看向窗外的厉轻鸿,淡淡问:“哦,拼不起来?”
厉轻鸿往后缩了缩,有点口吃:“也、也不是……抽去神魂,做成傀儡,也是可以的。”
元清杭:“……”
整个一魔窟,一堆魔头,从小到大。
原著背景里,十几年前,一场牵涉极广的仙魔大战后,魔宗前宗主元佐意惨死在仙宗正派的围攻之下,留下了一个小外甥,也就是元清杭。
当时魔宗虽然死伤无数,剩下的余党却并未作鸟兽散,功力最强的两位属下一直对元佐意忠心耿耿,成了现在的左右护法。
元清杭父母早亡,舅舅元佐意也身死道消,自小便在这两位护法的轮流抚养下长大。
眼前的这个美妇人叫厉红绫,厉轻鸿的妈,正是魔宗现在的左护法。
身为魔修,修为接近于仙宗金丹圆满,通医术、擅用毒。
因为早年与仙宗中的神农谷结下大仇,导致心态扭曲,时不时就充满怨毒地偷袭神农谷,或许是觉得直接屠杀不够解气,尤其喜欢捉了神农谷的子弟来折磨。
元清杭和厉轻鸿跟在这么一个变态单亲母亲身边,自幼被教导杀戮和仇恨,自然而然也长成了两个小变态。
厉红绫多仇恨仙宗中人,元清杭就有多憎恶名门正派。
厉红绫说神农谷的人全都该死,她儿子厉轻鸿就毫无理由杀了一大串。
……
厉红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鸿儿说得对,先把这坏坯子杀了。剁成几段,毁掉神魂,再重新缝起来,就不会这么危险了。”
元清杭:……这hard模式开的有点惊悚啊。
他回想着这身体原主人的言行,心一横,双脚乱跳,活脱脱过去那骄纵无比的模样:“我就不要!弄成个活死人,有什么好玩的?我要他会哭会叫,会痛会求饶!”
厉红绫似乎习惯了他的蛮横,看他这样撒泼,不仅不厌烦,反倒笑了:“行了行了,随便你怎么炮制他。”
元清杭刚刚松了口气,窗边的厉轻鸿瞥了他一眼,忽然轻声嘀咕了一句。
“少主哥哥骗人,刚刚还说不会伤害他,叫他别怕呢。”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
厉红绫目光落在了他脖子上包扎好的丝帕上,意义不明地扬了扬眉。
元清杭讪笑一声,鼻子尖上冷汗岑岑。
见鬼了,这个小号的厉轻鸿,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
厉红绫的目光又移到了厉轻鸿身上,道:“你过来。”
厉轻鸿灵活地翻进窗户,可不知怎么,却不靠近,站在好几步外,低头叫了声:“娘。”
厉红绫点点头,忽然纵身上去,扬起手来,冲他重重打了一个耳光!
元清杭瞪大了眼睛:哎哎?什么状况!
耳光清脆,虽然不含灵力,可也毫不含糊,厉轻鸿的小脸上顿时现出一个巴掌印。
厉轻鸿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上,黑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厉红绫锐声问:“可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厉轻鸿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看到少主受人挟持,竟然高声叫喊,是想害死他?”厉红绫厉声喝道,“不知道悄悄来报知我吗?要是小少主有什么意外,你死了都不够赔他的命!”
厉轻鸿缩在地上,不敢爬起来,半天才带着细细的哭腔:“娘,我知错了……我下次不会了。”
元清杭一激动,差点跳起来。
见鬼哦,这位左护法什么神经病人设,哪有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苛责打骂自己亲生孩子的!
难怪这小厉轻鸿长大后那么扭曲,这么养孩子,长歪可一点也不奇怪。
他跑上去,搀扶起地上的厉轻鸿,看着他脸上的红肿:“疼不疼?”
小厉轻鸿咬着细细的糯米牙,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种古怪的东西。
似乎有长久被欺负的害怕,又似乎对这忽然的示好有点茫然。
元清杭来不及分辨,转身冲着厉红绫叫:“红姨,鸿弟没有恶意,你不要打他呀。”
厉红绫立在那里,看着他左手拉着厉轻鸿,身形还护着地上的那个药宗小弟子,忽然笑了。
她蹲下身,温和地看着元清杭:“怎么,你心疼他们?”
她本就貌美艳丽,这么忽然柔声问话,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和气的长辈。
元清杭心里冒出点希望,赶紧讨好地点头:“嗯,鸿弟是想救我,这个小药童也只是想逃跑,并没有想害我性命呀。”
厉红绫淡淡看着他:“好孩子,你不懂。”
她声音依旧温柔,像是在教导最简单的1+1:“你要记住,这些名门正派,满口仁义道德,表面温良正义,背地里呢,却都一个个男盗女娼,负心薄幸,狡诈奸恶,一个也信不得。”
元清杭:……这反派的控诉台词太脸谱化了,也缺乏论据嘛。
“红姨,我们不杀这个小药童好不好?”他貌似天真地昂头,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我把他当成小动物养,把他变成我们魔宗的人嘛。”
厉红绫站起身,忽然冷笑一声。
她转过头,向门口的属下吩咐:“从牢里抓几个神农谷的杂碎来。”
……
很快,几个月白色衣袍的神农谷弟子被推进来,被一串镣铐串在一起,上面微弱的灵力流转着。
几个人身上都血迹斑斑,看上去吃足了苦头。
男孩刚刚被厉红绫摔得极重,形容憔悴,身板却依旧笔直,强撑着站在他的师兄们身边,摇摇欲坠。
元清杭悄悄靠得离他近了点。
得防着点儿,这位美貌的厉阿姨万一暴走,就算主角有不死光环,再这么折腾也得去掉半条命。
厉红绫看着元清杭:“是不是不信我说的话?”
元清杭眨了眨眼:“红姨,他们害过我们魔宗的人吗?”
“他们是没杀,可是他们的长辈和师门,一直在杀我们的人呢。”厉红绫柔声道。
元清杭:“……”
反派阿姨,你这逻辑有问题。
又不是这些人干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嘛。
厉红绫淡淡道:“不信也不打紧,我变个戏法给你们看。”
她伸手从药架上取下几个瓷瓶,将里面的诡异药丸混在一处。
招了招手,她命令手下:“给他们每人喂一颗。”
那几个神农谷子弟脸色大变,可是身上灵力被锁,挣扎几下,全都被强喂下了药丸,干呕数声,一个个脸色又怒又怕。
厉红绫又随便摸出一颗,递到元清杭手中,向着那男孩一指:“你亲手喂给他。”
元清杭大惊,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故技重施,又开始跳脚:“不嘛!我不要弄死他,我——”
“你不喂,我就立刻杀了他。”厉红绫冷冷地截断他。
元清杭立刻闭了嘴:“……哦。”
他在心里偷偷地叫:“系统?系统大哥?系统爸爸?”
没任何回应。
他低头看看手里那枚异味刺鼻的毒药丸,心里忽然有点儿惊悚。
一开始系统提醒的话,赫然重新在他脑海中响了一遍。
……幼年时喂过男主毒药,少年时把失明的男主推下瀑布,最后还一剑刺入男主的胸膛。
原来这三处已知的情节,竟然真的一定会发生吗?
原著世界里发生过的对立,作者亲手写下的结局,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
那个男孩儿也同时抬起了头,一双沉静如星的眼睛,冷冷看了过来。
没辙,这梁子结大了。
元清杭忽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把药丸用力塞了进去。
“你不会死的,我保证。”他用极低的声音小声说,在没人看见的角度,轻轻握了一下男孩的手掌。
什么狗屁天意,什么属于他的人设,什么注定的结局。
医生也曾经说他这种先天心脏病很难活到成人,他还不是好好地活到了十八岁。
在这陌生的世界里,他偏要好好地和这天意斗一斗。
想和谁做朋友,想过什么样的人生,就算最后真会被这个世界的恶意消灭,也想要过得自由恣意,随心所欲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