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纷纷看来,有的还遮遮掩掩,有的胆大一些,直接就探过身子来看。
木嘉荣忽然被这么多视线窥探,脸色更是涨红,怒道:“谁酗酒了,你胡说什么?!”
厉轻鸿欲言又止,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终于闭上了嘴巴。
可是周围小声的议论已经起来,有人压低了声音,嘀咕道:“木家小公子这是怎么了?以前那么聪慧懂事,现在竟然学着酗酒吗?”
“大概是忽然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哥哥,分走了家族资源,心里多少有点不平吧。”
“啧啧,仙门宗族,谁家没点儿说不清的烂账,要是这样便受不了,那可真是不堪大用。”
“不过都说这位木轻鸿性情有点乖张,我瞧似乎还好?对这个新弟弟也算礼让三分。”
“是啊,倒是木小公子有点恃宠生娇,说起来,人家还救过他一命呢。”
人群后面,七毒门那几个少男少女独自坐在一隅,刻意和四周的人拉开了距离。
听着这些窃窃私语,霜降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咬牙低语:“厉少爷可真厉害。”
她身边,元清杭依旧是那副异族打扮,身材臃肿了不少,发间的金环也换成了一条蛇状的盘暂,显得怪异又恐怖。
他微微苦笑:“我以前倒没发现他这么会整人。”
赵庭安坐在他身边,警惕地四下扫视,诚实地低声道:“因为厉少爷对少主您从来不用这些心机。”
霜降冷笑:“那是因为他知道小少主聪明,骗不过。”
元清杭默默看向远处的厉轻鸿,脑海里忽然想起小时候那被关在小黑屋里的小小孩童,心里一阵怅然。
他对着霜降温声道:“不管怎样,变成今天这样,也不是他自己所愿。”
远处,木嘉荣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他“腾”地站起身,踢开脚下蒲团,一个人冲出了热闹的大殿。
这举动突兀又惹眼,顿时又引来一片窥探。
厉轻鸿坐在案前,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可是再抬起头时,脸上却似乎有丝黯然。
犹豫了好半天,他才又霍然起身,匆匆推开身边的神农谷弟子,向木嘉荣离去的方向追去。
赤霞殿占地极广,木嘉荣从侧门跑出来,一头钻进了旁边的树林。
苍穹派和神农谷一向渊源颇深,这一代苍穹派的代掌门宁程更是和木青晖交好,两家门派常有往来,不仅商朗他们常去神农谷做客,木嘉荣从小也来过这边多次。
赤霞殿边上都是修竹松柏,小时候他来做客时,商朗也曾带着一群师兄弟殷勤地陪着他这个小客人玩耍,现在大家逐渐长大,忙着修炼和门中事务,往来自然少了些。
可这附近的地形,他却依旧记得清楚。
闷着头,他一股气沿着曲曲弯弯的卵石小径,跑到了一丛遮天蔽日的修竹丛中。
凉风习习,细长的竹叶沙沙作响,比起赤霞殿上的嘈杂,安静得只听得见鸟鸣声声。
他随便找了块大岩石坐下,望着远处的山崖和白云,怔怔发着呆。
可还没独处片刻,身边便响起了一声嗤笑。
他蓦然回头,眼睛瞪大了。
厉轻鸿站在一丛翠竹后面,身上那鲜明的绿色和竹叶混在一处,不经细看,几乎分辨不出。
他望着木嘉荣,唇角是一抹讥讽。
木嘉荣咬牙怒道:“你跟来干什么?”
厉轻鸿慢悠悠揪下一片竹叶,在指尖撕碎:“人人都看着呢,我这个当哥哥的,若是任由弟弟跑走,却不忧心跟来,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木嘉荣冷笑:“现在看也看了,还不走?”
厉轻鸿若有所思看着他:“我在想,要不要把你打晕,再灌点烈酒,待会儿扶你回去时,坐实了你酗酒的名声。”
木嘉荣又惊又怒:“你干什么造谣我酗酒?我不过是喝了点果酒,在家也是滴酒不沾!”
厉轻鸿笑得无害:“这谁知道呢?或许这样传久了,哪一天你忽然浮尸在后花园的五彩莲湖里,就没人觉得异常了。”
木嘉荣心里一阵恶寒,飞快地抽出腰间“骊珠”软剑,一指他胸口:“你就是这样威胁我娘的,是不是?”
厉轻鸿慢慢走上前,手中屠灵匕首悄然亮出,若有若无地划动几下。
“是啊,你娘比你还胆小。”他轻声道,“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说我自幼心狠手黑,万一豁出去鱼死网破,也要把她的好儿子大卸八块,她就吓得瑟瑟发抖,你说,好笑不好笑?”
木嘉荣震惊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你有病啊,我娘对你不好吗?你来之后,她不是张罗你所有吃穿用度,都捡最好的给你备着?”
厉轻鸿冷冷道:“谁要那些东西?我在魔宗也没少过。”
木嘉荣嗤笑一声:“厉红绫既然对你一样好,你干什么不留在她身边,却来认祖归宗?”
这句话一出口,厉轻鸿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幽黑的眼神里浮起一抹古怪的恨意,恶狠狠道:“我为什么不来?我才是木家的长子,我娘假如不死,你娘根本就不会进木家的门,这世上也就根本没有你!”
看着木嘉荣紧抿的嘴唇,他声音更加阴寒:“你娘在我爹面前对我慈爱宽容,可干什么又忽然召来一堆娘家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木嘉荣又气又震惊:“你真是小人之心!我娘过生辰,娘家来人走亲访友,不是应有之义,你乱想什么?”
厉轻鸿淡淡望着他,眼神竟然有丝鄙视般的怜悯。
“真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我有时候想,你眼睛里是不是看不见任何不好的东西?”他摇了摇头,“你娘帮你挡风遮雨,帮你冲锋陷阵,活活把你养成了个废物。”
……
赤霞殿上方,贵宾席边,商无迹坐在轮椅上,已经被侍从推了出来,正和几位地位尊贵的仙君寒暄。
他平日很少出来见人,现在商渊出关,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蜡黄的脸色也显得红润了许多。
易白衣正在和木安阳聊天,一眼看见他,赶紧站起身来,走到他轮椅前。
“商仙君的气色这么好,是用了什么新药吗?”他手指自然而然地搭上商无迹的脉门,片刻后惊奇地抬起头,看了看商无迹的双腿,“腿伤旧疾也有好转吗?”
商无迹脸上喜不自胜:“是的,父亲出关后,修为精进异常,帮我用灵力强行冲刷腿上坏死的经脉,竟然颇有功效!”
旁边的人全都一惊,纷纷看了过来。
这种经脉毁损、僵死多年的病症,多大的医修都束手无策,商渊只是剑修,却能帮人强行冲开经脉,这修为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若是这样的话,其实不是靠着自身功力,便能做到医修也做不到的肉白骨、定生死?
难怪说元婴界和金丹界已经有天壤之别!
一时之间,就算是平日淡定矜持的诸位仙宗宗主和掌门,也都眼神火热,暗暗思索起来。
半晌,百草堂堂主首先打破寂静,笑道:“既然如此,商前辈为何还不出来,和我们这些旧友好好叙叙旧?实不相瞒,这些年商前辈闭关不出,大家心中都颇为惦记的。”
商无迹拱拱手:“父亲正在后面准备,马上就来。”
木青晖在边上笑道:“说起来,宁掌门怎么一直没出来?”
商无迹脸色微微一僵,勉强笑道:“师弟最近忙于杂务,身有小恙,家父怜惜他操劳,叫他多多休息呢。”
木青晖一怔,就要站起身来:“是吗?那我去看看他。”
商无迹急忙道:“不用不用,师弟并没有大碍,正在闭关,静心修养就好。”
下方的晚辈席中,商朗正脚不沾地地忙前忙后,指挥外门弟子招待各方宾客,目光远远向神农谷那边的座位看了看,就有点心神不定。
厉轻鸿和木嘉荣,全都不在座位上。
他悄悄拉住一个小师弟:“喂,你看到木家两位公子了吗?”、
那小师弟连连点头:“刚刚还在呢,好像一前一后出去了。”
商朗心里隐约不安,把手中美酒冰魄壶往那小师弟手中一塞:“你帮我去招呼一下,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
木嘉荣一张精致的小脸气得通红,那道已经快要看不见的伤疤也隐约又显出了一点粉色:“你才是废物!你不仅是废物,还是怪胎!”
厉轻鸿盯着他脸上的伤疤,微微一笑:“对了,每次看到你脸上这刀疤,我就开心得很,你知道吗?”
木嘉荣死死盯着他,呼哧呼哧喘着气。
“憋屈死了吧?”厉轻鸿咧嘴一笑,“现在人人都说我宅心仁厚,主动救了亲弟弟性命,又有谁知道,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呢?”
木嘉荣一口银牙咬得快要碎掉:“我只恨我瞎了眼,在迷雾阵里,还想着帮你挡一下!”
厉轻鸿“扑哧”一笑,讥讽无比:“只可惜你这种乖孩子,好面子又骄傲,就连一句‘我先救了他,他才还我’都不好意思说。”
木嘉荣鄙夷地瞪着他:“我才不会和人说呢,我不像你,做点好事就要张扬得全天下都知道!”
竹林中,厉轻鸿微微靠近了些,在木嘉荣耳边低语:“怎么,不想和你爹说吗?不过他不会信的,只会觉得你嫉妒我这个自幼被掳的可怜哥哥。”
木嘉荣猛然退后,和他拉开了距离:“什么你爹我爹的,他难道不是你爹?”
厉轻鸿脸色一沉,眼中疯狂之色一闪:“对啊,只有一个爹。你要是死了,我就能独占了不是?”
木嘉荣震惊地望着他,手中“骊珠”剑一抖:“你是不是疯了?神农谷资源丰富、家财万贯,我又不会和你抢。我外公家也同样是仙宗大族,我可不稀罕这些东西!”
厉轻鸿漠然看着他,一字字道:“不和我抢?那你滚啊,把神农谷全让给我,也别和商朗那个蠢货再交往。”
木嘉荣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又关商朗什么事?!你要霸占我爹不算,还要霸占我的朋友?”
厉轻鸿道:“你自小什么都不缺,我什么都没有。你现在的一切,原本都是我的,我全部拿回来,当然是天经地义。”
木嘉荣呸了一口:“可商朗又不是你的东西!”
厉轻鸿盯着他,忽然轻声道:“你喜欢他?……”
木嘉荣猛然一愣,旋即又羞又惊,“骊珠”剑绷直,抖出数道华光,向他径直刺去:“你胡说什么!”
厉轻鸿手中“屠灵”横档上去,绞住“骊珠”剑身,毒蛇般急刺:“心虚了吗?说到木家的资源,你都能拱手相让,商朗那个傻子,却要要拔剑来争?”
木嘉荣身形翩若游龙,发着狠和他斗在一处:“他才不傻,只是心善,没见过你这样真正的恶人!被你骗得团团转,却还愿意相信你。”
厉轻鸿手中“屠灵”匕首专挑他面门去刺,逼得他又怕又恨、狼狈不堪:“是啊,我这么坏的人,愿意相信我的人,全天下只有两个。有一个已经再也不会陪着我了,剩下这一个,谁和我抢,我就杀了谁。”
木嘉荣怒极,骊珠剑舞动如虹,清气纵横:“你倒杀杀看!”
厉轻鸿身子正迎着赤霞殿方向,眼角余光便扫到了远处竹林的一点微动。
他目光闪烁,忽然口气转为悲伤隐忍:“嘉荣,天下之大,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我也只是想有个家。”
木嘉荣一愣:“你装什么可怜?”
厉轻鸿身子一退再退,躲着骊珠剑的锐利锋芒,涩声道:“我真心当你是弟弟,你和你娘这样咄咄逼人,真的就一点也容不下我吗?”
木嘉荣背对竹丛,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竹叶颤动,更看不见那颤动忽然停下,听着厉轻鸿的口气忽然从狠厉变成柔弱,只觉得莫名其妙。
“当然容不下,你这种人,神农谷迟早被你祸害!……”
厉轻鸿巧妙一闪,躲过他一剑,手中屠灵匕忽然消失,胳膊一侧,轻轻擦过了骊珠剑锋。
鲜血迸溅,他的前臂上顿时被划开了一道伤口。
随着这一剑,木嘉荣背后,一股炙热的剑意疾刺而来,一剑刺中骊珠剑的剑柄。
大力传来,木嘉荣再也握不住剑柄,骊珠剑脱手而出,直飞上半空,又远远落下。
木嘉荣愕然转身,望着身后脸色铁青的商朗。
商朗飞身纵上前,再不看他,急急地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厉轻鸿。
“你怎么样?伤得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