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渊转瞬扑近,在防御阵面前停下,隔着无形屏障,和阵内众人遥遥对视。
元清杭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木安阳的声音已经急喊出声:“鸿儿!”
他疾冲上前,焦躁无比地看着商渊肋下的厉轻鸿,颤声道:“商渊!……你把他怎么样了?!”
商渊伸手将昏迷的厉轻鸿摔在地上,轻描淡写道:“他来偷袭苍穹派,正要对商朗下手。被我门下弟子发现抓获。”
姬半夏站在元清杭身边,沉沉道:“他要出阵去救商朗,我放的行。”
木安阳又急又怒,满心昏沉,口不择言道:“姬护法为什么这么放任他冒险?你们魔宗恨他背叛,所以人人都想他死,对不对?……”
姬半夏冷冷道:“他自己犯痴,我要是阻拦,他就要毁阵。”
一边,木嘉荣呆呆出神,手中“骊珠”软剑微微颤抖。
元清杭转头看着商渊,眼中冒着怒火,一字字道:“他和商公子一向交好,上次在迷雾阵中还亲自救了商朗。你身为商朗的亲爷爷,却辣手无情重伤他,现在又来诬陷救人的人,真是恬不知耻。”
商渊也不暴怒,目光漠然,在阵内众人脸上依次转了转。
“陈殿主,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以报杀子之恨。”他看向脸色变幻的陈封,“只要你弃暗投明,从此听我之命。”
陈封冷冷咬牙,不吭一声。
商渊笑了笑,大约也知道这条件不算诱人,却又看向木安阳:“听说在这孩子和你失散多年,刚寻回身边没多久。”
木安阳身体悄然发抖,嘶声道:“商宗主,你堂堂大宗师,苍穹派太上掌门,为什么要这样为难一个晚辈?”
商渊淡淡道:“巨兽踩死蝼蚁,谈何为难?”
他足间随意一点,在地上的厉轻鸿背上碾了碾,厉轻鸿猛地蜷缩了一下身子,胸前凝固的剑伤伤口崩裂,鲜血又涌了出来。
像是被这剧痛疼醒,他轻.吟一声,茫然地半睁开眼睛。
好半天,他才对准了焦距,眯着肿胀的眼睛,吃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商渊,半晌,又艰难地看向另一边的宁程。
喉咙间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嗬嗬”声,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宁程却冷冷一剑挥出,在他耳后.穴道一点,细细血流淌下,禁了他发声。
木安阳大叫一声,猛地扑上前,悲愤无比地看着宁程:“住手!宁仙长,我们神农谷何曾对不起过你,你……你为何如此狠心?”
元清杭死死盯着他:“宁仙长,为什么不叫他说话?”
宁程只是不理。
商渊悠悠道:“禁声也好,省得待会儿叫得凄厉,让诸位烦心。”
阵中诸人默默咬牙,心里都愤恨不已。
厉轻鸿虽然不招人喜欢,在仙宗中也没有什么好友交情,可看到他如此悲惨,又被商渊拖在阵前示威,怎么能不人人自危、感同身受?
木安阳早已方寸大乱,终于痛苦道:“商宗主,你想怎样?只要你放了我儿,我……我能做到的,都一定做!”
商渊道:“要你此刻返身帮我清剿他们,想你也没这个能力。我不为难你,只要你率领神农谷投诚,我便立刻还你一个儿子,这总不算过分。”
他看着木安阳:“一来不用你背叛友人,二来你本就是一门之主,自然可以决定神农谷去留。投靠我门下后,我保证你们整门平安,就像宇文家一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元清杭心里一阵发寒。
商渊这一招确实厉害,既不算过分,又能动摇敌人军心,而无论是木安阳,还是他,却都无法做出拒绝的回应。
不管是他们谁来做决定,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厉轻鸿死!
果然,木安阳脸色痛苦,看向身边木青晖,神色挣扎又痛苦:“师弟……你和宁仙长一向有交情。若是、若是……”
言中妥协之意,已经呼之欲出。
木青晖还没说话,旁边陈封却冷冷开口:“好一个神农谷。几天前还口口声声说要同仇敌忾,联手抗敌,现在一旦自家子弟出事,立刻投靠邪佞,瓦解军心。”
他厉声道:“你们出了阵去,帮商渊老贼和他门下的人做事,我们辛苦杀敌,你们神农谷立刻尽心帮他们救治?”
他朗声向身边众门派道:“这大阵也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吧?若是这样,只怕分崩离析顷刻将至!”
果然,立刻有人高声附和道:“陈殿主说得对!木谷主您此刻返身投靠他们,岂不是背刺我等?”
陈封不说话还好,这一出声,木安阳更是焦躁,他脸色一沉:“怎么,我若是这就率自己门人出阵,诸位就要立刻斩杀我们神农谷的人?”
“斩杀不至于,倒也不能随意允许有人投靠敌人。”
木安阳厉声道:“好,那就看看神农谷的手段。我木家不止会救人,若真的动手,在这封闭的大阵里,毒杀数百人,怕也不是难事。”
厉轻鸿躺在地上,口不能言,怔怔听着阵内木安阳的话语,微微闭上了眼睛,一颗泪珠悄然滑下面庞。
地上冰冷,他的血迹慢慢流入泥土中,一点一滴。
远处的密林中,却忽然似乎有什么在微微动荡,无尽的草丛中,一股极微弱的腥气飘荡在空气中。
草丛中鸣叫的虫声,忽然慢慢停住。似乎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在成群结队逼近。
大阵中,元清杭低眉凝目,听着身边吵嚷,忽然开口:“都静一下。”
他虽然年少,可在仙宗中救人无数,在魔宗这边更是人人尊重,再加上这些天又亲手布阵,成功将商渊防住,一开口,所有人竟然全都闭上了嘴。
大阵内外,一阵短暂的寂静。
地上的厉轻鸿也挣扎着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元清杭短短瞥了他一眼,微笑道:“头一次去用力救人,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厉轻鸿眼神一黯,垂下了头。
元清杭不再看他,定睛看向商渊:“你也不用叫神农谷的人出去了,不如换我?”
他道:“我若想出去,这里没人拦得住我。而且你抓了我,可比神农谷的人有用得多。”
厉轻鸿猛然抬头,眼中惊恐大升,嘴里“嗬嗬”发出一声声急哼,却说不出话,胸前鲜血流得更加凶猛。
姬半夏猛地转头,惊怒交加看向他,伸手就来抓他手腕:“你乱来什么?!”
元清杭早有防备,身子急退,手中一道瞬移符篆打入地下,身子一晃,出了大阵。
身后一片惊呼,无论是木安阳他们,还是别的仙门中人,全都愕然震惊。
霜降更是急哭出了声:“右护法……您快去阻止他!”
上次宇文离拿她做人质,元清杭就是这般毫不犹豫接受了要挟,现在,竟然又要旧事重演。
可那时候的宇文离,又岂是现在的商渊可比?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随时能杀人如麻,已经丧失任何人性的庞然怪物!
阵外,商渊也猛地一怔,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元清杭如此果断,身子一晃,就想扑上来。
元清杭却一抬手,亮出手中一枚接引符:“稍等稍等,不谈好条件,你看我转身也能回去。”
商渊硬生生顿住脚步,扬眉道:“哦?”
“你先把鸿弟放了,安全入阵,我再任你处置。”元清杭淡淡道,“我信不过你。”
身后阵眼一阵剧烈波动,两道身影就要疾冲出阵,元清杭早已料到,手一扬,两道加固符从外紧紧封住了裂缝:“姬叔叔,宇文前辈,你们少安毋躁。我……”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的宁程却趁所有人不备,手中宝剑猛然发力,在黑夜里骤然刺向厉轻鸿、
剑光幽幽,无声无息,上面的灵力却锐意逼人,带着必杀之意。
他站得本就离厉轻鸿近,这一剑刺出,就连商渊也意料不及。
眼看着剑尖就要在厉轻鸿后颈划出一道血线,忽然之间,漆黑夜色中,却闪过一道无声的红色闪电。
一道凌厉的红绫宛如索命绳索,缠上了宁程的剑锋,一软一硬,空中相接,柔软红绫却丝毫不落下风,带着无穷杀机,带动宁程的剑向边上疾飞。
随着那红绫迎风抖动,一道鲜红身影在空中犹如灵鸟般落下,一声冷锐的讥讽清脆响起。
“苍穹派的小掌门、老掌门,一个个都这么狠毒疯狂,真是家风传承。”
厉轻鸿猛地抬起头,吃力地望向不远处那个熟悉的俏丽身影,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
宁程这一剑毫无征兆,元清杭也本以为施救不及,正满心全是惊惧,忽然见到这转机,心里的惊喜和暖意几乎要溢满胸口,他大叫了一声:“红姨!”
厉红绫俏生生站在林梢,一身鲜艳红衣似火,手中红绫转而扑向地上的厉轻鸿,将他拦腰缠住,凌空飞向元清杭。
她厉声急叱:“还不带着他滚回去!”
元清杭一把接住厉轻鸿,不敢迟疑,飞身便退:“红姨你小心!我把他送回去就来助你!”
这几下兔起鹘落,元清杭和厉红绫配合得默契无比,商渊虽然就在近处,却眼睁睁被人从眼皮底下救走了人,不由得真怒大升,身形一晃,已到了元清杭背后,伸手抓来:“想走?”
他的手掌距离元清杭背后只有数寸之遥,可是就在这时,他的脚下却忽然一滑,踩上了什么滑腻腻的东西。
几道五彩斑斓的细线犹如闪电,在地上凌空蹿起,一口咬向他的咽喉。
不知道什么时候,漆黑的地上已经多出了一群扭曲蜿蜒的彩色毒蛇,只只细如竹筷,舌信鲜红,诡异无比。
商渊脸色一沉,广袖一抖,一股巨大飓风迎向那些细蛇,顿时将蛇头击得稀烂一片。
数十只蛇头齐爆,一片细蒙蒙的毒液细如牛毛,弥漫在商渊面门四周。
他猝不及防,顿时便吸入了细细几缕,心里不由得怒极。
厉红绫凶名远播,用毒本领出神入化,用来对付他的东西,想想也知道绝不是简单之物。虽然以他的修为,自有把握将毒素逼出体外,可万一呢?
他心思急转,再也不去追杀元清杭,身子一转,就向厉红绫扑去。
抓住这阴毒婆娘,才能逼出解药!
厉红绫一招得手,不敢恋战,苗条身影鬼魅般向后急退,手掌一挥,无数毒虫从她脚边蜂拥而出,迎向商渊。
商渊脸色铁青,殷红血掌向地上一拂,一股罡风拍上地面,无数毒虫立刻毙命。与此同时,他的身形忽然爆起,几步之间,就追上了厉红绫。
无论他的元婴境是真是假,可和金丹末期的修为的确有天堑之别,这全力之下的一次出击,已是厉红绫无法闪避。
大阵内,就算仙宗众人对魔宗这位左护法一个个忌惮害怕,可是见她一个弱质女子力抗商渊,心里却都不由自主替她担心,齐齐惊叫出声。
元清杭抱着厉轻鸿刚闪回阵内,一扭头,便看见这惊天一幕,再想去救,已经来不及。
他臂弯中的厉轻鸿,喉咙间更是发出了一声嘶吼,无力的手指猛地扣住了元清杭的手臂,泪水夺眶而出。
厉红绫的身影眼看就要被商渊击中,可这时,侧边却忽然闪出了一道人影。
带着决然的赴死之意,那身影猛扑到厉红绫身前,将她身子平推出去,自己结结实实挡住了这必死一击。
“砰”地一声闷响,他犹如断线风筝一样,轻飘飘飞向半空,再颓然跌落在地。
厉红绫身体狂飞而出,落在另一边。
她踉跄摔在地上,怔怔看着不远处和她纠缠了一生的男人。迷糊视线中,眉目俊秀,宛如年轻时旧日。
木安阳也正遥遥看来,那张她熟悉又痛恨的脸上,一片平静。
“厉红绫……我不恨你了,你也别再恨我了吧。”他口边鲜血急涌而出,低低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救。”
吃力地扭头向阵内看去,他的目光找到了重伤的厉轻鸿,又看向了一边疯狂痛哭的木嘉荣。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良久后,终于头微微一垂,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