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 当年(1 / 1)

外面天色黑沉,宁程的脸上,一行细细的汗水流下,显然是这简单的叙述也极费力气。

他继续道:“我还记得那晚上,月亮格外明亮,我远远看过去,虽然距离遥远,可师兄脸上的细微表情,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师兄那时候脸上瘦削了些,以前的温润和气好像消失了,棱角却分明了许多。他安静地跪在地上,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就等着师尊一掌击下。

“我吓得浑身战栗,正要不顾一切冲出去求情,可师尊咬了咬牙,却一掌拍在身边的树干上。

“巨树咔嚓一声,晃着树冠和枝叶,从中断开,轰然倒地。

“师尊脸上全是失望和愤怒,道;放着坦荡回头路不走,却要和一个大魔头纠缠不清,你一定会后悔的。

“师兄睁开眼睛,一双清澈眸子里满是坚持,低低道:徒儿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后悔。

“师尊冷笑:你可想过,这世上没有永久的秘密。你接近他的目的万一暴露,他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又会怎样对你?只怕你会被他恨之入骨,挫骨扬灰!

“我记得,那时候师兄脸上一阵黯然,却没有再反驳师尊。

“彼时凉风习习,卷来四周一片魔气萦绕,绕在师兄雪白衣衫上,混成一片灰色。

“我远远望着师兄,心里忽然一阵巨大的慌乱,觉得这时候的师兄,好像真的不再是过去那个一尘不染的高洁仙君,却已经被什么玷污了一样。……

“师尊飞身掠起,转身走了。我躲在树后生怕他发现,一时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师兄也终于飞身远去,再不回顾。

“我急匆匆跑出来,想去追师兄,想和他一诉别后的想念,可师兄修为那么高,在空中御剑飞走,我拼命追赶了一阵,一直追到哭了出来,却始终追不上。”

元清杭默默听着,心中忽然有点惊悚。

商渊这句话,竟然像是一个诅咒,不祥而恐怖。

虽然他和宁夺都知道,元佐意到最后也依旧对宁晚枫情深义重,可在那之前呢?

宁晚枫明明宁死也不愿意遵从师命,去杀元佐意,可到底为什么最后还是刺了他一剑,元佐意又真的从没怨恨过他一丝一毫?……

宁程神色疲倦,向后靠了靠。

宁夺轻轻欠身,将他背后的靠枕堆高了一些。

宁程目光落在他脸上,半晌才恍惚地道:“夺儿长得越来越像师兄了啊……你的身子怎么样?”

没等宁夺回答,他又痛苦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为什么你也会练了这鬼东西,难道宁家的人,都逃不开这个宿命?”

元清杭咬咬牙,握住了宁夺的手,大声道:“不会的。我舅舅临终前,留下了修改后的新法诀,宁夺一定能重塑金丹,我也会陪着他一起的!”

宁程目光转向他,脸色忽然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对,你医术那么好,又机敏变通,一定能帮夺儿想出办法来。”

他眼中泛起一丝急切的求恳:“我要去见师兄啦,我隐忍这么多年,暗暗调查,处心积虑布置一切,就指望着有一天,能为师兄昭雪平反。可我答应师兄,一定会将夺儿好好抚养长大。现在他这样……我还是没脸去见师兄啊。”

宁夺微微一闭眼睛,忍住眼中酸涩,轻声道:“师父,夺儿现在好得很。”

他反手握住元清杭手掌,郑重地牵住,看向宁程:“叔叔和元宗主之间最终兵戈相见,可是我和清杭之间绝无任何芥蒂,以前没有,将来也一样。”

宁程低头看着两个人紧紧相握的手,脸上一阵发青,青了又白。

他忽然一把抓住元清杭,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去,厉声道:“你们要怎样……我管不了。可你要答应我,帮他找回修为,这一辈子,也绝不害他。不然的话,我死了变成惊尸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元清杭心中恻然,任凭他将自己的手腕几乎掐出血来,郑重道:“我应承你,这一辈子,宁可我死了,我都绝不会害他。”

宁程呆呆看着他明澈目光,终于手颓然一松,像是放下了最后的心事。

他目光散乱,望着远方深深夜色:“很好……你果然和你舅舅不一样。”

元清杭和声道:“宁仙长,所以上一辈的事,不会重演的。”

所有的恩怨已了,宁晚枫污名也已经洗清,一切旧事也慢慢浮出了水面。

宁程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正当元清杭和宁夺都以为他要沉沉睡去时,他却又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他喃喃道。

宁夺担忧地看着他蜡黄脸色:“说到您没追上我叔叔,就此错过了。”

宁程点了点头:“是啊。自从那次远远看了他一眼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师兄。仙魔大战烈火熊熊,魔宗的守护大阵,却始终未破。

“我那时候年纪尚轻,师尊也没有派我去前线厮杀,只叫我负责诸位师兄的补给和饮食药物。

“我记得战事越来越激烈,我悄悄询问各位师兄,有没有见过宁师兄,他们哪里知道师兄的苦衷,一个个都鄙视又愤怒,说他怎么有脸出来,不怕师尊一剑斩了他吗?……

“可终于,慢慢开始有人带回来了师兄的消息,却是一团混乱。”

宁夺微微一皱眉:“怎么了?”

宁程脸上一片迷惘:“有人说,看到他出手相帮被围杀的魔修,救了人后,翩然而去,惹得诸家仙门恨他入骨;忽然又有人说,有仙门众人被围杀时,师兄也忽然出现在战场上,救了他们。”

元清杭和宁夺惊讶地对视一眼,忽然都想起了小时候在那个客栈里的见闻。

没错,那个刀疤脸的仙宗修士,也曾这样说过——元佐意一刀劈下,光是妖刀余威就险些将他们几个晚辈劈成两段,是宁晚枫一剑西来,救下了他的命!

看似矛盾,可是稍微想想,却又好像不难理解。

元清杭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宁仙君t……太难了。”

一边是旧日的同袍和师门,另一边是新结识的魔宗朋友,无论是哪一边有性命之忧,只怕他都做不到坐视不理。

可是,这样两边到处救火,真的有用吗?

一开始尚且能得到两边的感激,时间一久,随着双方死伤越多,他再相帮任何一方,怕都会引来另一边的猜忌和愤怒。

那种血海深仇下,哪有人能在其中独善其身、一身无暇,更何况,他以仙门叛徒的身份出现在战场上,又是何其尴尬!

宁程脸色扭曲,应该也是想起了那时铺天盖地的恶意和谩骂:“我听着这些,心里像是油煎一样,只恨不得大声向全天下说,你们都错怪了师兄,他是冤枉的!……”

他恨声道:“师兄明明救了那么多人,可最后……却没有人念着他的好。仙门的人在背后说他居心叵测,魔宗的人更是对他猜忌重重。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一个个都是睁眼瞎?”

元清杭沉默半晌,道:“所以,宁掌门是因为这个,一直恨着所有人吗?”

宁程昂然冷笑:“不然呢?师兄手下救过那么多人,他们最终却联手逼死了他。什么仙宗魔宗,全是自私狠毒,一个个都该死!我既然要为师兄洗清冤枉,顺便叫他们人人都付出一点代价,又有什么不对吗?”

元清杭看着他面颊上那片不健康的亢奋红色,终究忍不住,小声嘟囔:“宁掌门,您这就是胡乱报复。您是他的师弟,本该更懂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低声道:“宁仙君绝不会愿意您借着他的名义,滥杀无辜的。他在死前最后拼命去做的事,还是在救人啊。……”

仙宗中也有对宁晚枫恩情一直念念不忘的刀疤脸修士,元佐意更是至死也没有真的恨过他。

宁程这种疯魔一样的举动,才是真正忤逆了他师兄的侠骨柔肠吧?……

宁程急速喘.息几口,忍无可忍,怒道:“不然呢?商渊闭关时,魂灯日渐旺盛,他既然从没想过帮师兄雪冤,更是杀害了郑师兄,我难道就这样坐等他出来,继续做他的天下第一剑修?”

他冷笑道:“我宁可死后去见师兄,让他怪我怨我,也绝不能什么都不做!”

元清杭默默不语,宁夺神色凝重,室内一时安静无声。

半晌后,宁夺低声道:“再后来,我叔叔到底为什么和元宗主反目成仇?”

宁程冷笑:“我不知道。但是师尊说得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是元佐意找到了师兄怀着异心的证据,和师兄翻了脸吧。师兄为了自保,就刺了他一剑呗。”

宁夺却摇了摇头:“不会的。”

元清杭看了他一眼,也跟着道:“对,绝不会是这样的理由。”

宁程忽然猛地咳嗽起来,似乎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痛苦无比:“那场仙魔大战一直持续了大半年,中途时,忽然就传出来一件大事,说是在一场围剿中,元佐意正要生擒几位金丹高手,宁晚枫却从天而降,不仅放走了那几个人,还和元佐意激烈争吵起来。

“然后据在场的人后来描述说,宁晚枫不善言辞,似乎被元佐意逼得哑口无言,然后就忽然拔剑刺向他,还说了一句:对,我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你可真傻,今天才知道!……”

元清杭和宁夺手掌相握,此刻只觉得手心里汗水涔涔。

能想到元佐意和宁晚枫之间一定出了什么状况,却没想到,惨烈如此,悲剧如此!

宁程自己似乎也被昔日情绪感染,喘.息更急,却没有再立刻说话。

元清杭怔怔出神,不知怎么,心里却觉得哪里不对。

刚刚宁程说什么?元佐意要生擒金丹高手?……他一向杀人毫不手软,要生擒作什么?

还没来得及细想,却听见宁程道:“那一剑虽然不是致命伤,据说也让元佐意血流如注。当时正好有位苍穹派的师兄在场,他回来后说到那天的事,犹自心有余悸,说元佐意当时面无表情,可眼神中的凶狠和愤怒,却叫人看一眼都会胆战心寒。

“然后他就一掌打昏了宁师兄,将他横抱着,带离了战场。……”

元清杭和宁夺听得惊心动魄,想着那个场景,心里竟然同时都有点脸颊发烫。

本该觉得凶残仇恨,可一想到万刃冢中两副白骨安静相伴的一幕,却又隐约觉得,这一抱更像是充满悲伤。

元清杭低低道:“……可我舅舅,终究是没有恨过他。”

宁程被他说得怒气勃发,恨声道:“你知道什么!谁说元佐意不恨师兄?我最后见到师兄的时候,他就是被那个魔头用铁链锁在床上,何其屈辱,何其丧心病狂!”

这话一出。元清杭和宁夺都猛然吓了一跳,心跳几乎同时疯狂加速。

什么!……这是什么话?

宁夺声音微颤:“师父,您说什么?您什么时候见过我叔叔,又是在哪儿?”

宁程神色挣扎,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这最后的秘密,半晌后,终究慢慢流下泪来,哽咽道:“师兄死的时候,我在场。”

元清杭震动不已,脱口而出:“宁仙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宁程手指攥紧身边的床单,几乎要痉挛起来,嘶声道:“师兄自从刺伤元佐意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隐约有魔宗的消息传来,说他犯了众怒,魔宗的人都劝元佐意杀了他,元佐意却始终没动手,最终将他囚禁了起来。

“再后来,魔宗因为元佐意受伤,还要四处征战,结果就越来越势弱。终于有一天,诸位仙宗高手在商渊的带领下,在一处阵眼围住了他。

“这一战,足足打了几天几夜,也不知道元佐意那把妖刀下死了多少人,只听说最后他的斩虹挥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虹彩,只剩下血光。

“与此同时,魔宗大阵各处也一一告破,杀戮和围剿到处都是。我趁着战乱,一路深入魔宗,最后竟然阴差阳错,叫我找到了关押师兄的所在。”

宁夺低声道:“就是那处魔宗深处的镜湖,我按照您的地图,也找到了那儿。”

宁程点点头:“对……那时候,魔宗到处都是死伤遍地,那附近也没了人把守。我闯了进去后,就在里面的寝宫里,见到了师兄。”

他眼中泪水终于汹涌而下,再也掩饰不住恨意:“师兄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屈辱和伤害,形容憔悴万分,身上竟然锁着重重锁链,被困在那豪华寝宫的床上。

“一见到我来,师兄不仅没有觉得欣喜,却似乎痛苦得厉害,怔怔看着我,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宁程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一缕鲜血从唇边溢出:“师兄虽然性情温和,可骨子里却最是高傲。元佐意那个畜生,他凭什么这么作践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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