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十一点,整座城市的节奏慢下来,路上车流减少。
末秋冷冽的风已经将道路两旁树枝上的叶子刮落,全都光秃秃的。
瑞景酒店斜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里客人很少,只有最里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人。
黑色长发,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穿一件泡泡袖修身上衣,高腰阔腿裤显得她腰身修长。
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坐在角落里。
但咖啡的热气已经散尽,咖啡表面上的那层拉花还未动过,她低着头不断地戳着手机。
屏幕上的备注是一个表情:羊。
【还不来?】
【不来我走了。】
【咖啡店要关门了。】
对方只回了一句:【马上到。】
玩手机的人没什么耐心地回:【磨叽。】
这句话刚发出去,咖啡馆的门便被推开。
一个穿着草绿色外套的女人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卷发,在服务员上前和对方说:“小姐,我们要关门了。”时,女人抬了抬下巴,“我找人。”
至于找谁,不言而喻。
店里拢共就这一个客人,店员也觉得心累,本来她们十一点就要关门的,但这位小姐在十点半的时候进来,点了一杯咖啡后便坐在那儿,已经过了她们闭店的时间,已经委婉地提醒过一次,但对方只说:“再等一会儿。”
连咖啡也没有喝。
店里也不能到了闭店时间就强行驱逐客人,几个站了一天累得要死的店员死盯着那位客人看,只希望对方自觉一点。
结果没想到,那位客人要等的是朋友。
要是她们再在店里聊一会儿……
店员想想都头皮发麻。
而因为给刚入职的员工办欢迎仪式,艰难地从酒局上抽身的张洋宁姗姗来迟,身上还一股酒味。
张洋宁走到角落的桌子前,落座后喝了口桌上已经冷却的咖啡,顿时皱眉,“这什么味儿?”
“放一个小时了。”对面的人开口,声音很冷,带着几分阴翳。
张洋宁把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抬手问服务员要杯水。
服务员欲言又止,孰料张洋宁那双丹凤眼斜斜地往上挑,“咖啡不给喝,连杯水也没有?”
“有的。”店员为了不惹事,立刻去给她倒了一杯水。
张洋宁喝了口,略有些烫,皱着眉想发作却被对面的人喝止,“可以了。”
“然然。”喝过水之后,喉咙不似刚才那般干涩,说起话来也柔软几分,笑着看向对面的人:“生气了。”
这时女人才抬起头来,眼睛红得不像话,看着还有些骇人。
正是梁欣然。
张洋宁也吓了一跳,“我的天,乖乖,你怎么了?眼睛怎么成小兔子了。”
“哭太多了。”梁欣然冷声道。
张洋宁:“……”
“遇着什么事儿了?”张洋宁问。
梁欣然瞟了眼她手中的水,“喝完了吗?外边说。”
张洋宁犹豫,不大乐意去外边吹冷风,梁欣然却已经起身往外走。
几秒后,张洋宁猛灌了一口水,拎着椅子上的包跟上。
她的包是名牌,五位数。
身上的衣服也价格不菲。
等她们出去以后,咖啡店的店员还在议论,那人的姿态像是个暴发户。
而已经离开的张洋宁并不知道,她一出门就被冻了个够呛,在后边追着问梁欣然:“去哪儿啊?”
梁欣然说:“先别说话。”
张洋宁:“……”
她在路边看了看,没什么异常。
况且大街大道的,离梁家和东恒那么远,谁能看到她俩啊?
真是疑心病。
不过张洋宁也就在心里想想,也还是乖乖照着梁欣然的话做。
有一条连接两条大路的小巷,巷子里过往的人少,有一盏路灯坏了还没修。
梁欣然站在小巷中间的等对方。
片刻后,张洋宁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不是我说,你这两条腿也没那么长啊,怎么走起来跟安了马达一样?”
“你太慢了。”梁欣然面不改色地说。
张洋宁下意识接了句,“在床上慢点儿你更喜欢。”
话说完之后,气氛延伸出几分尴尬。
梁欣然斜睨她一眼,“就记得床上那档子事,烦不烦?”
“晚上试试不就知道了?”张洋宁说着把梁欣然压在墙上,手从她衣服钻进去,“你不是也很想么?”
梁欣然被她弄了个猝不及防,纤瘦的背狠狠砸在冰冷的墙上,疼得她爆了句粗口。
“你他妈轻点儿。”梁欣然不高兴地说。
张洋宁轻嗤,“都在这儿了,轻点还有什么意思?”
张洋宁凑近她,动作色里色气,“就得重点儿才有感觉,你不爽吗?”
梁欣然:“……我爽个屁。”
梁欣然推了她一把,严肃道:“说正事。”
被推开的张洋宁手里落了空,却还是不甘心地在她前胸捏了把,吊儿郎当地揶揄:“梁家的生活不错啊,这儿都大了。”
她在梁欣然面前说话就没正经过,流里流气的。
梁欣然斜睨她一眼,朝她伸出手,“给我支烟。”
张洋宁慢吞吞地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一边递给她一边问:“你怎么从梁家出来了?还敢主动联系我?不怕给查到啊。”
“查到就说是同乡。”梁欣然吐出一口烟雾,在面前挥手散掉,“我又没做什么。”
张洋宁笑了,“还没什么呢?”
“那小屁孩的事儿又不是我做的。”梁欣然说:“是她自己手贱。”
张洋宁懒得与她争辩,敷衍笑道:“好好好。”
“你跟徐康说的时候没有被录音什么的吧?”梁欣然问。
张洋宁摇头:“没有,况且我也没做什么,我就是提点了他一下而已,主意都是他老婆出的。再说了,他们两口子干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又不是什么大事。”梁欣然轻轻点头,一时间没再说话。
张洋宁也跟着抽了支烟,问她:“你今晚不回去?”
梁欣然说:“我被赶出来了。”
张洋宁:“……”
“他妈的,就这?”张洋宁恼道:“都跟你说了,不能急于求成。梁家那是什么家庭?你以为那些人都是吃素的,他们不是你那个蠢到什么都不懂的爹,也不是你那个只会生孩子的娘,你那点儿伎俩玩……”
“够了!”梁欣然皱眉道,低声吼了句:“我叫你来不是听你教育我的。”
张洋宁顿了几秒,“那你说,你想怎么做?”
“我妈会再来找我的。”梁欣然说:“梁新舟以为把我赶出来就没事儿了吗?也太天真了。”
张洋宁看着她,忍不住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间他们?就好好当你的梁三小姐不行吗?给你稍微分点儿你下半辈子就够好活了。”
“我为什么要只分一点儿?”梁欣然说:“不是说我是她们最疼爱的孩子吗?把我丢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给我什么补偿。”
梁欣然的眼神阴翳,盯着脚边地上一只黑色虫子,脚微抬,狠狠地落下去,踩在那只虫子身上。
直接踩死了。
她声音比这末秋的晚风还要凉几分,“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少爷千金,也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张洋宁:“……”
这箱子里冷冷清清,冷风呼啸而过。
张洋宁看着她,忽然勾唇笑了,还是那个梁欣然。
“这么多年过去了。”张洋宁笑得开怀,“你他妈还是没变啊。”
梁欣然轻嗤,“你不也一样?”
张洋宁忽然就想起了七岁的梁欣然,那会儿她还叫郭欣然。
因为她妈怀了二胎,她爹仗着有了新孩子,对她格外不好,动辄打骂。
张洋宁在村子外的溪边遇见这个女孩。
彼时的张洋宁也不算大,正抓着一条蛇往水里淹,脸上露出隐秘的快感。
见郭欣然盯着她看,便喊道:“怎么?你也想被淹死吗?”
郭欣然直接跳下水,一步步朝她走过去,目光灼灼,说的第一句话是:“杀了我。”
把张洋宁都给整懵了。
但郭欣然的第二句话就是:“或者杀了我妈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我任你差遣。”
……
回忆袭来,那道身影和现在重叠。
梁欣然还是那个狠起来什么都敢做的人。
寂静过后,张洋宁问她:“那你怎么回去?”
“我在那里留了信。”梁欣然说:“我妈会来找我的。在此之前,给我找个地方住。”
张洋宁就着她的手吸了口烟,“去我那儿?”
“一晚上可以。”梁欣然靠在墙上,“你家有套么?”
“买点儿不就得了。”张洋宁笑,“再说了,宝贝,你不会以为我会给你守身吧?”
梁欣然表情僵了下,随后轻嗤,“脏。”
“你又干净到哪儿去了?”张洋宁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不是你滚左叶文化老总那床的时候了?”
梁欣然顿了顿道:“她技术没你好。”
张洋宁逼近她,“那肯定的,毕竟我是你第一个女人。”
隔了会儿又道:“你那儿还有钱么?”
“要多少?”梁欣然问。
“五十万。”
梁欣然皱眉:“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应酬。”张洋宁说:“我快升职了,请人吃饭喝酒什么的,总少不了钱。”
张洋宁说着手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梁欣然却摁住她的手,“不是拿我的钱养你外边的女人吧?”
张洋宁轻笑,带着几分邪性,“怎么会呢?宝贝,我可只喜欢你一个。”
梁欣然被她弄得有些舒服,却也还是没松口,“就十万。”
“你现在可是梁三小姐。”张洋宁说:“小气什么呢?用不了多久,整个梁家都是你的。”
“现在还不是。”
“假以时日。”
张洋宁忽略了梁欣然带着颤抖的声音,笑着诱哄道:“我会帮你的。”
梁欣然脚踩灭了地上的烟头。
声音有些软地说:“回家再弄。”
“那五十万?”张洋宁问。
梁欣然:“让我舒服了再说。”
//
翌日一早,梁适醒来的时候怀里已经空了。
摸了下床单,尚还有余热。
许清竹起来应该没多久。
梁适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又赖了一会儿床。
侧过身子,将脑袋埋进枕头里,鼻息之间全是许清竹发丝的香味。
梁适心满意足,嘴角不自觉扬上去。
一夜无梦,身体格外轻松。
梁适起来以后叠好被子往外走,rainbow已经坐在餐桌前吃饭了。
梁适一拍脑门,忽地问:“rainbow你几点去幼儿园?”
rainbow乖巧地回答:“姐姐,还早呢。”
梁适松了口气,"我以为你要迟到了,那你吃吧,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rainbow应了声哦。
而许清竹安静地吃饭。
这个早晨和寻常没什么两样,梁适洗漱之后坐到餐桌前,看到是从楼下买的紫米粥和包子,问许清竹:“你什么时候起的?”
“比你早十分钟。”许清竹说。
“那这么快就下楼买了饭?”梁适诧异。
许清竹顿了顿,语气复杂:“rainbow买的。”梁适:“……”
“宝贝,你怎么一个人下楼买东西?”梁适惊了,说话语气都和平时不一样,“你也不怕坏人。”
“就在小区楼下。”rainbow说:“我平常也会自己下楼去买东西的。”
梁适:“……”
她和许清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那也最好不要。”梁适叮嘱她:“现在外边车多,你还是个小孩儿,心安理得享受大人的付出就好了呀。”
rainbow沉默片刻,一副小大人语气:“这都是小事儿~”
梁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在吃着rainbow的劳动成果时,她心底还有点儿愧疚。
身为一个大人,竟然赖床到让五岁的小朋友去跑腿买早餐,真是没有一点儿自觉。
不过昨晚确实也……有些累了。
也没做多少过分的事情,只是她和许清竹聊天,聊起齐娇,聊起陈眠,聊起杨书颜,总归聊了很多人,不知哪里被触动到就会勾缠在一起亲。
……
确实有些糜乱。
梁适刚才洗漱的时候,发现嘴角都破了。
她没舍得在许清竹身上用劲儿,许清竹就在她身上用劲儿。
一个早饭吃得心猿意马,思绪本来在rainbow买早饭这件事上,结果没多久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尺度之大让梁适捏了捏耳朵。
吃过饭后,梁适早早就送rainbow去幼儿园。
跟放学时差不多,门口人满为患,rainbow自己可以走一段距离,但梁适还是把车停在稍外边,拉着她去了幼儿园门口。
等她进了学校,梁适又逗留了会儿才离开。
在离开时看到了送古星月来学校的杨佳妮,她躲在人群中,隐匿地看了几眼。
杨佳妮仍旧是一身旗袍,月蓝色的,胳膊上是翡翠玉镯,显得她整个人都雍容华贵。
而古星月也是和昨日差不多的装扮,于她而言,这么多年每天过得人生也是差不多的,也不在这一天。
看起来时间好像在往前走,但在古星月的世界里。
昨天,今天,明天都一样。
因为古星月在黑暗里,现在出现的是齐娇。
梁适见杨佳妮一直盯着古星月进了学校,环顾四周后才离开。
那辆车走远之后,梁适抬脚去开车,却又在不远处看到了正在抽烟的程苒。
程苒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西装,风情万种的大波浪卷发随意扎在身后,竟然难得的没有化妆,脸色有些苍白。
不过隔得远,梁适也看不太清。
她也没有要上前打招呼的想法,但在走了几步后被程苒喊住。
程苒灭了手中的烟,将烟蒂随手扔进垃圾桶。
“你怎么到这儿来?”程苒走到梁适对面。
梁适这才看清楚,她眼底一片浓重的乌青,看上去像是几夜没睡了,衣服也皱皱巴巴的,但她被揉皱的衬衫领口还有口红印。
不知是哪个女人弄上去的。
梁适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跟你没关系。”梁适冷声回答。
程苒的舌尖儿抵着牙齿,片刻后问:“你和齐娇什么关系?”
“和你无关。”梁适说。
话音刚落,梁适正打算抬脚离开,结果程苒忽然就跟疯了一样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拎起来,声嘶力竭地质问:“她他妈是不是和你好了?”
梁适:“……”
梁适比她要高一些,被她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对待也没有多卡喉咙,但很伤尊严。
见到两人在幼儿园门口闹,有不少刚送完孩子的家长投来目光,结果幼儿园的保安在那喊:“你俩干嘛呢?散了散了,不要在幼儿园门口打架,给小孩子不良示范,小心我报警了啊。”
“松开。”梁适冷冷地说,那双浅褐色的瞳仁冷冰冰地盯着程苒看,“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那不还是她逼的。”程苒咬牙切齿地说:“她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梁适将她刚才的话还给她,“那也是你逼的。”
程苒冷笑,“你有什么立场来说这句话?”
梁适把她的手拿开,“你又有什么立场来问这句话?”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不肯让一步。
片刻后,程苒嗤笑,“她就是跟你好了吧,找到了下家这才肆无忌惮地。”
“梁适。”程苒盯着她:“你他妈不是爱许清竹爱到死去活来,愿意为她改么?现在怎么还要干这种破事儿?贱不贱呐?”
气到失去理智的程苒骂起人来,一点儿都不留情。
梁适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起初还有点儿愤怒的情绪,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觉得这个人可悲。
“我和她之间是什么关系都跟你没有关系。”梁适说:“你那句话我也帮你转达到了,她的回答是……”
梁适顿了顿,将古星月的回答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谁稀罕。”
连语气也学了个十成十。
程苒嗤道:“她现在当然不稀罕,有你了啊。”
“少疯了。”梁适厌恶地瞟了她一眼,“程苒,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后悔了来追人?”
程苒忽地顿住:“……”
片刻后,下意识地说:“我追她干嘛?不就是一个女人。”
梁适:“……”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梁适抬脚要走,结果程苒拽住她的小臂,“梁适,你跟她到底有没有……”
“没有。”梁适冷声道:“我和她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你想得那么肮脏。还有。”
梁适转身看向她,皱眉道:“程苒,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恶心的。”
“我恶心?”程苒诧异,随后笑道:“梁适,你还记得自己性瘾犯了是什么狗样儿吗?都是前年的狐狸你他妈装什么大尾巴狼。”
梁适:“……”
对于这些,梁适无可否认。
但她只针对当下的事对程苒说:“你那三分真心,齐娇不稀罕,所以你还是收起你那可怜的真心一边儿去吧。”
程苒冷笑,“不然呢?梁适你爱过人吗?像我们这种人爱一个人有多难你知道吗?”
梁适:“……我不想知道。”
她只是看程苒很无语。无语到不想和她多说一个字的程度。
而程苒说:“我不可能为了她结束现在的生活。”
梁适被气笑了,“你的真心太廉价了。”
//
早上的好心情因为程苒给冲散了。
梁适本来看着她的时候有一大堆话想说,但是一说出来,说教意味就太浓了。
而且程苒不会听。
她太坚持自我,固执己见了。
古星月值得更好的。
其实到现在,梁适都不明白古星月喜欢程苒什么,跟程苒在一起的时候,她不仅在身体上是弱势的一方,在心理上亦然。
以前梁适觉得是因为古星月太乖,所以格外偏爱浪子。
可现在看来,古星月也有叛逆的那一面。
并不会因为程苒是个浪荡的人就多看她一眼。
程苒确实挺漂亮的,但也没漂亮到让人一眼惊艳此生难忘的程度。
这问题确实想不通。
到了晚上她和许清竹讨论,许清竹意味深长地说:“如果爱情这事儿能说得清楚,那就不叫爱情了。”
梁适:“……”
那倒也是。
梁适翌日早上五点就要起床去往剧组,所以晚上睡在次卧。
在经过几晚上被霸占之后,这房间的使用权终于回到了梁适这里。
但梁适洗漱完下意识就推开了主卧的门,许清竹正靠在床头看书,还是那本蓝色封皮的诗集。
梁适推门的动静打断了许清竹的阅读,她抬起头看向梁适,眼神懵怔,其实是想说——什么事儿?
可梁适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推错了门。
所以在她看来,那眼神的意思就是——你怎么又来了?
梁适急忙道歉,“对不起,我走错了。”
许清竹:“……”
“这几天都习惯了。”梁适找补道:“你继续看书吧,我回房间睡觉了,你也早点睡,记得定好闹钟,还要吃早饭。”
许清竹直直地盯着她看,几秒后,梁适忍不住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许清竹脑子都不过地说:“有点好看。”
梁适:“……”
原本还蛮严肃的氛围顿时松下来。
梁适叮嘱她明天要降温,所以要多穿一点儿。
还要记得回家以后把门关严,开门前记得看一下是谁,如果是陌生人就不要开门。
以及让她带好抑制剂,也不要熬夜太晚。
就跟即将离家的大人叮嘱留守在家的儿童一样。
等梁适说完以后,她才看向许清竹,发现许清竹的瞳仁都不带动的,一看就知道走神了。
梁适无奈地大了些声音:“许清竹。”
许清竹立刻应:“在。”
和答到的学生一样。
梁适问她:“我刚才都说什么了?”
许清竹:“……”
许清竹直接岔开话题:“我在想,人养成一个习惯的时间是21天,所以……有没有可能……”
“没有。”梁适生怕她又说出什么吓人的话来,立刻道:“没有这种可能。”
“我还没说。”许清竹瞪她一眼。
梁适的身体倚在门上,不算没仪态,只是显得有些慵懒。
长手长脚的人站在那儿,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梁适说:“那你看书吧,我回房间了。”
带着点儿逃避的意味。
但许清竹直接戳破了她的逃避,“有可能是你的潜意识带你来我房间的。”
梁适:“……”
“不是。”梁适否认。
在这种问题上,她绝不承认。
许清竹耸耸肩,“行吧。”
带着点儿无奈的语气,再配上她的姿态,仿佛在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梁适急忙道:“晚安!”
许清竹喊住她:“等等。”
梁适挑眉:“嗯?”
“你明天几点走啊?”许清竹问她。
梁适回答:“早上五点,也可能四点多,看情况吧,我四点四十的闹钟。”
许清竹又问:“去几天?”
梁适摇头:“这不好说,一进组基本上都是等戏份杀青,起码也得半个月了。”
像赵莹她们可能还得拍一个月左右。
梁适的戏份也都集中在一起的,如果是分散着来,那她起码要在剧组里待一个多月。
而且梁适的戏份拍摄地点都在海舟市郊和海舟市里边,离得不远。
不像赵莹她们,还得去外省拍一段时间。
许清竹兀自点了点头,动作缓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在思索什么。
梁适问道:“怎么了?”
“过来。”许清竹抬起头看向她,忽地带着点儿命令语气地说。
梁适:“……”
“怎么啦?”梁适一边往进走一边问:“是不是要我给你关灯?”
她正好走到床边,刚洗漱完的脸像是白玉的磁石,一点儿瑕疵都看不见,站在许清竹身侧,顺手摁灭了床头的灯,然后没忍住在许清竹的发顶摸了一下。
梁适很喜欢抚摸许清竹发顶的手感。细软又柔顺。
在她摸许清竹头发的时候,许清竹的表情会格外乖巧。
梁适哄她:“看会儿书就睡觉吧。”
温柔的声音在安静房间里像是化不开的蜜。
许清竹却给她挪开了位置,“再陪我一会儿。”
梁适:“……”
梁适听她的话坐在床边,问道:“睡不着?”
“你能睡着?”许清竹反问,“这才九点。”
梁适:“……硬睡。”
许清竹瞟了她一眼,和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一边,不大确信地问:“你走半个月啊?”
梁适点头:“这还算短的。”
她并未听出许清竹话语间的眷恋和不舍。
许清竹皱眉:“那长的要多久?”
“有的去国外拍,或者是去那种密林里,一般都是三个月起,也有一年多的,不过平均都是三四个月。”
“这么长。”许清竹问:“没双休?没假期?”
梁适:“……”
梁适笑了,看她表情太认真,没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
动作很轻,带着点儿宠溺意味。
梁适说:“你以为是你们企业上班呀?这些拍一天就是要浪费一天的钱呢,整个剧组成百上千号人,机器一开就得花钱,跟你们不一样。”
许清竹啧了声,“我们买的企业大楼不是钱吗?水电也是钱,公司里也大几百号员工呢。”
梁适:“……”
“是是是。”梁适附和她的话,“许总说得有道理,但剧组一般都小成本,好一点的导演能拉到大赞助,但撑死了也就几千万,跟你们财大气粗的企业没法比。”
许清竹:“?”
许清竹的脚伸出被子踹了她一下,梁适立刻摁住。
许清竹说:“你在骂我吧?”
梁适:“不敢。”
“是不敢。”许清竹笃定地说:“不是没有。”
梁适:“那就是没有,我怎么会骂你?”
许清竹轻嗤:“你现在满脸都写着——万恶的资本家。”
梁适有些冰凉的脚塞进被子里,又给她盖严,“别人是万恶的资本家,但许总是漂亮的资本家,不一样。”
“要是你们剧组有投资,那你能休假吗?”许清竹问。
梁适:“……”
忽然察觉到危险的梁适问:“干嘛?你想用钱砸我?”
许清竹:“……”
本来没想到那里的,结果梁适的反应过大,许清竹一下起了逗弄的心思,她点头:“嗯啊,行吗?”
梁适:“……就……你要不想让我出去,我……可以妥协,你没必要花钱啊。”
许清竹听完愣怔几秒,“那我给你建座金屋?把你藏起来?”
“藏几年?”梁适顺着她的话问。
许清竹反问她:“你想待几年?”
梁适:“……”
眼看话题越来越跑偏,梁适忍不住笑意在她头上摸了一下,把她的头发给摩挲乱,有几根炸了毛。
梁适揉着她的头说:“许总,收起你资方的把戏吧,我就想安安心心拍个戏。”
“但你要走半个月。”许清竹说。
那道清冷声线软下来,带着点儿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弄得梁适心痒痒。
她看着许清竹,目光在空中交汇。
梁适的喉咙滚动,片刻后叹了口气,朝她张开双臂,“过来抱抱。”
//
梁适早上闹钟没响就醒了,为了不吵醒许清竹,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开门。
结果许清竹还是醒了,刚睡醒的声音带着点儿娇气,问她要走了吗?
梁适应了声嗯:“我去洗漱,然后就开车走了,你继续睡。”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灯光昏黄有些黯淡。
许清竹软趴趴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拽住了梁适的衣角。
梁适的手落在她手背上,她也刚醒,脑子还混沌,问许清竹:“怎么了?”
声音温柔又宠溺。
许清竹半眯着眼睛,分明困得睁不开眼,但就是要看着她,脑袋在她胳膊上蹭了蹭。
梁适顿时被她逗笑,心痒痒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乖。”梁适说:“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视频。”许清竹提要求。
“好。”
梁适说完之后,许清竹还是不肯放手。
梁适弯腰时,长发垂下来,刚好落在许清竹的手背上,她继续哄道:“乖,我要走啦。”
和平时哄铃铛没什么两样。
甚至比哄铃铛还细致。
许清竹又蹭了蹭她的衣袖,声线虽清冷,声音却软萌,“姐姐~”
梁适心彻底软下去。
倒是不知道许清竹还有这么粘人的时候。
“我就去半个月。”梁适耐心地解释,“如果中间戏份少,我还会回来的。”
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最后的两点幸运值不知道要触发什么关键点才可以拿到。
梁适想了很多也没想到,最后干脆放弃。
触发了系统会告诉她的。
但她猜想起码也得是在许清竹身边,她才能触发,按理来说她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去拍戏的,就该待在许清竹身边。可机会来了,断然没有推开的道理。
大不了就不完成那个任务,拿不回来身体也就算了。
反正这个也算是她的身体。
……
从最初的抗拒接受到现在接受良好,大抵也得归功于许清竹。
许清竹说,身体不过是盛放灵魂的容器。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灵魂,而不是容器。
这话成功让梁适对这任务的完成没有了执念。
而许清竹闻言依旧没松开她,梁适弯腰,看着在昏黄灯光下的那张脸,她舔了舔唇,在许清竹的唇上落下一吻。
唇和唇轻轻触碰,一触即分。
梁适揉了揉许清竹的头发,心软得一塌糊涂,把她的手脚都放进被子里,倾身在她耳边低声说:“竹子,我走啦,乖乖睡觉。”
//
梁适临走前下楼,发现楼下的早餐店已经开了。
干脆买了早餐放在楼上才驱车离开。
等她抵达剧组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时间卡得刚刚好。
拍摄的地方是租借来的别墅,比梁家老宅还夸张。
还有一些就是外景戏,剧组都就地取材搭建好了。
这么豪奢的地方不止有她们一个剧组在拍,还有另一个剧组在后花园拍民国戏。
梁适到了以后立刻去大化妆间弄妆发,一起弄的还有四五个群演。
梁适今天拍的是和言溪的对手戏。
在剧本里她和言溪的对手戏都在后边,现在拍的还是她们后期的戏份,但由于场地限制,她们挑场景拍。
这一点剧务提前沟通过,所以梁适也早熟悉了剧本。
但她化妆的时候,言溪还没过来。
等她妆造做到一半,言溪打着哈欠姗姗来迟,手跟招财猫似的挥了挥,“早哇。”
“早。”梁适回了句。
言溪一坐在那儿,眼皮子耷拉着,根本睁不开。
梁适见状问她:“你昨晚干嘛去了?”
“写论文。”言溪说:“还有作业。”
梁适:“……”
是她不懂学霸的世界。
不过……
“你台词背了吗?”梁适问。
言溪坐在那儿跟个木偶似的,任由化妆师摆弄,“背了,特别熟。”
梁适闻言放心了点。
言溪却道:“你不放心我啊?我跟你说,我虽然没演过戏,但别人都夸我有灵气。”
梁适:“……那挺好的。”
隔了会儿,梁适又找补道:“我是不放心我自己,毕竟没什么经验,拖累你就不好了。”
言溪:“……”
言溪满意地轻哼,“知道就好。”
说完后顿了顿,“许学姐可是我们学校好多人的偶像,她学习能力超——强的,你可不要给她丢人。”
梁适:“……?”
梁适想到许清竹最近这几天和sally、林洛希一起学到的东西,不由得感慨,大概学霸的学习能力体现在方方面面。
在触类旁通、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方面,许清竹确实是做到了极致。
梁适敷衍地应了她一句。
等到妆造结束之后,两人出来拿着剧本对戏。
言溪还是有些困,就连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她的黑眼圈。
梁适也是到阳光下才发现她黑眼圈那么重,看她状态不佳,不由得担心道:“你这还能拍吗?”
言溪抬手,又是一个哈欠,“可以,没那么娇气。”
梁适:“……”
大抵是言溪的奶妈不在,言溪说话都不软糯糯了。
也不和人抱怨了。
“你太小看当代大学生的能力了。”言溪说:“我去年通宵打完游戏还能去考~呵欠~试。”
梁适:“……”
看来当代大学生的能力也就那样。
不过梁适没说什么。
刚开始的戏简单,在开拍前,言溪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然后又喝了一瓶冰水让自己清醒一下。
等到开拍以后,梁适也没怎么进状态,言溪更差。
导演倒是料到了这种情况,也没说什么。
刚来剧组的两个人对戏,废个两三条是肯定的。
于是很快重振旗鼓拍第二条,梁适的状态已经找回来了,但言溪依旧不太行,她那张有灵气的脸念台词的时候也没什么感情。
导演自是不满意。
……
连着ng了十七条之后,导演忍不住发火了,“言溪,你能行吗?不行换人吧。”
一道严肃的声音从后边传来,“那就换人。”
剧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向来人,说话的人穿着黑色大衣,里边套着长裙,长卷发,葡萄紫色只会在太阳下显露出来,她身姿挺拔地立在那儿,胳膊上还搭着一件外套。
而在她身侧站着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大美人,一件淡蓝色长款及膝大衣,内搭酒红色毛衣,深色牛仔裤,很寻常的装扮,但配上那张脸就显得一切都不寻常起来。
她的瞳仁是浅褐色,在阳光下显得对什么都很单薄。
尤其那张脸看上去还有几分厌世感。
疏离又冷漠。
梁适看着来人都懵怔几秒,而站在她对面,原本还有点儿沮丧的言溪顿时亮着眼睛道:“姐姐!茴姐!”
导演脸色不太好,觉得自己又招惹了一尊大佛,
偏偏又惹不过。
言霖站在那儿等言溪跑过去,把外套递给她,“也不怕冻着。”
言溪摆了摆手,没要,只是问道:“你今天不是要和茴姐约会吗?跑来找我干嘛?”
站在不远处的梁适心里一惊——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