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色的光影交叠落在地面,落入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
许清竹拿着检查单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发呆。
是怀孕。
已经四十多天了。
来医院检查也是很艰难的决定,起码许清竹在办公室里思考了一下午才约了这个医生。
专门避开了赵叙宁,也避开了林洛希。
没说出口的那半截话还是在林洛希的眼神好奇下缓缓吐露出来,摇头否定了林洛希的猜想。
却在惴惴不安中约了医生来检查。
她当时以为是来例假,结果是差点小产。
后来没再流血,她以为是压力太大,所以才导致经期不协调。
也没想过来医院查一下,结果……
算算日子应该是梁适刚回来那时。
梁适临时标记她之后,两人的信息素都很浓郁,所以会在狭小的空间内勾连在一起。
就是那么中招的。
这个孩子来得好像很不凑巧。
本就是情到浓时,也没有怀孕的打算,所以在床上疯狂折腾,结果差点给折腾掉了。
……
医生说再迟来一天,孩子就不是这样的状态了。
所以她现在必须静养保胎。
许清竹坐在那儿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夕阳垂落隐没于山间,月亮高悬,整座城市的灯在一瞬间亮起,让这昏暗的世界变得明亮。
然后听到有护士喊她的名字,“许清竹。”
许清竹这才回神,之后便跟着她进到病房里,医生先给许清竹手腕上扎了针,打上点滴,又站在那儿叮嘱道:“这些日子忌辛辣、油腻,你的孕吐反应比较严重,尽量不要吃海鲜,鱼虾什么的都不要闻,但身体营养要跟上,每天都喝点粥,红枣枸杞最好。”
“对了。”医生忽然问:“你伴侣呢?”
许清竹一怔:“她在忙。”
医生皱眉:“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孩子都差点掉了。”
许清竹抿唇:“抱歉。”
“跟我说什么抱歉啊。”医生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们真正对不起的是小孩儿,之后你可得小心保养,不然随时会有落胎的风险。”
许清竹点头:“知道了。”
见她乖巧还一脸内疚,医生也不好意思再多说,又宽慰了她几句:“不过你放心,咱们国家现在医疗很发达,给你多打几针特效药就好了,但我之前说的那些你也要记住啊。还有,切记切记,三个月内不要行房。”
“嗯嗯。”许清竹悉数应下。
医生盯着她,还是没忍住唠叨:“在怀孕期间有伴侣的陪伴肯定是最好的,无论是母亲还是对孩子来说,即便你伴侣再忙,也得抽出时间来陪你。而且你现在心情明显不佳,最近情绪跌宕起伏厉害,之后最好每天保持一个开心的状态。”
“好。”许清竹说。
医生在叮嘱护士给她盖了被子之后便离开,许清竹轻合上眼,忽然有些困倦,来不及多想就进入了梦乡。
//
晚上,林洛希家。
林洛希在客厅抱着手机跟朋友聊,“我有一个朋友,她最近没什么食欲,一闻到鱼腥味就想吐,是怎么回事?”
对方一怔:“有过性生活吗?最近来例假了吗?”
林洛希说:“她倒是结婚了,性生活……不清楚,例假……也不清楚。”
“这个朋友不就是你吗?你连自己什么时候来例假也不知道?”朋友毫不客气地说:“而且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希希,你不够意思啊。”
林洛希:“……”
“不是我。”林洛希说:“真的是我一个朋友。”
朋友:“?”
“我怀疑是怀孕。”林洛希说:“你觉得呢?”
“去查一下吧。”朋友道:“有60%的可能是怀孕,如果有过性生活,近一个多月没来例假的话,那就有80%的可能。”
林洛希闻言一顿:“行吧。”
她这朋友是个医生,所以林洛希才会打电话问她。
等挂断电话sally才凑过来,“怀孕?宝贝你怀孕了?”
林洛希:“……”
这人是有什么空耳技能吗?
“宝贝儿。”sally一脸兴奋,“我们要有自己的小朋友了吗?”
林洛希冷眼看她:“我们一周三次,你觉得就算有小朋友,她还能活着吗?”
sally:“……”
sally的笑容逐渐僵在脸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洛希继续低头在手机上查相关信息,淡定得很。
孰料片刻后,sally一本正经地说:“宝贝,我们以后少做一点吧。”
林洛希:“?”
林洛希起身往卧室走,懒得理她。
sally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那双蓝色的眼睛显得无辜极了,“干嘛啊?宝贝,你怎么又不理我。”
林洛希进门,关门,锁门,直接把sally锁在门外,动作一气呵成。
sally盯着门发愣,在门口用蹩脚的中文大声喊:“林洛希!我真的要生气了!”
林洛希:“离家出走吧!”
sally:“……我不!”
林洛希:“那你想做什么?”
sally:“你开门!”
林洛希:“……我也不。”
两人隔着一堵门对峙。
sally问:“我做错了什么?”
林洛希:“话太多。”
sally:“……”
林洛希坐在房间里,手机上还在查和怀孕相关的事情,根据许清竹这些日子的状况可以大致判定,就是怀孕了。
但她跟梁适之间好像是出了问题。
作为朋友,确实帮不到她什么。
林洛希也没有打算越界去问梁适,只在退出查询后给许清竹发消息:【好好休息,有时间的话去医院做检查,我问过朋友了,说你可能是怀孕。】
林洛希:【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林洛希:【摸摸头.jpg,需要的话就随时说。】
林洛希:【我也不会告诉sally的。】
发完以后清空了聊天记录。
这才给站在门口急得跳脚的sally开门,sally立刻溜进房间,“你是不是背着我找情人了?”
林洛希:“……”
“是。”林洛希翻了个白眼:“让我算算找了几个。”
她掰着手指头算,“也就六个,多不多?”
sally:“……”
sally往前走,单手抱住她的纤腰,咬牙切齿道:“你又气我?”
“不然呢?”林洛希一点儿不怕她,“我第一次见这么热衷给自己找情敌的。”
sally倾身咬她的唇,咬得林洛希吃痛,在她背上拍了一把,“疼。”
sally委屈:“谁让你气我。”
“谁让你跟个傻子似的。”林洛希说。
sally:“……”
sally将林洛希压在门上,把她的手箍在背后。
绵长又炙热的吻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旖旎。
一吻结束,sally和林洛希都各自搭在彼此肩头调换呼吸。
林洛希忽然感觉自己手指钻入一个冰凉的东西,她皱眉:“你做什么?”
sally举起她的手,把自己的手指分开落入她指间,十指相扣。
她眼神诚挚,用不知练习了多少次才能勉强说到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道:“林洛希,我们结婚吧。”
//
许清竹好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连护士进来拔针都没察觉。
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太阳缓缓升起。
室内暖气十足。
如果不出外边,大抵会觉得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许清竹下意识抬起手臂遮了下眼睛,然后觉得小臂有些麻木,等到眼睛缓过来才看了眼,发现已然有一小片青紫。
她的肌肤敏感,输液时稍有不慎就会如此,隔几日才会散开。
等她醒来,医生和护士进来。
护士看她要动,立刻上前按住她:“你现在还不适合动,歇着吧。对了,你胳膊上是因为昨晚你睡着以后胳膊动的幅度太大,有点错针,不过没什么大事。”
许清竹点头:“好吧。”
医生上前问她:“昨晚睡得好吗?”
“嗯。”许清竹说:“还蛮好。”
起码一觉睡醒舒服了很多。
前些日子虽然不再做噩梦,可总是睡不着。
晚上躺在那张床上就会想到梁适,她要抱着梁适的枕头睡觉,经常睡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大片,起先还以为是房子漏水,可后来才想到那是十层,楼上还有好多户人家,怎么可能?
抬手一擦才发现都是自己的眼泪。
以前是化眼妆都不怎么仔细的人,现在化妆时最费时间的就是眼妆。
每次睡完都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痛得让人快要呼吸不过来。
“我给你药里加了点儿安神的。”医生说:“休息好的前提就是要有一个好睡眠,其次才是吃东西,一日三餐都要保证。”
许清竹点头表示知道。
医生给她测了心跳和体温之后,站在那儿犹犹豫豫地问:“没有冒犯的意思,你的家人呢?即便伴侣不在也有个家人或朋友陪护比较好,你还要再住一周院……”
“啊……”许清竹迟疑,“我会找人的,麻烦了。”
医生点头:“最好找你信得过的人,性格乐天的最好,你现在情绪还是有些压抑。”
许清竹轻轻抿唇,道了声谢。
等到她们都离开之后,许清竹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她去买了几件新衣服和常用的物品带过来。
并没有让助理回她跟梁适的家。
那对她来说还属于不能侵犯的私人领地。
在医院的日子也没有停下来,她依旧需要处理公司的事儿,把所有的线下会议都变成了线上的,偶尔去楼下走一走,每天都在逼着自己吃东西,但几乎是吃多少吐多少。
后来回忆起来那好像是很难熬的一段日子。
她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除了在工作的时候能勉强打起精神来,其余时候总是浑浑噩噩的。
偶尔会在梦里见到小朋友,也会看见梁适,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像是黄粱一梦。
现实醒来清冷寂静,安静到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墙上挂着的不断走针的时钟声。
也不知是什么撑着她走下去的。
无数次打开手机想联系梁适,却又压下去心头悸动,告诉自己,别去打扰她。
她应当是有事要做的。
所以自己应该听话。
无数次用这样的话术安慰自己,却又次次从梦中哭醒,哭完之后又觉得这样对肚子里的小朋友不好,所以摸着自己的肚子给小朋友讲故事,安慰她。
那些话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许清竹会跟她说:“妈咪是爱我们的,只是暂时有事而已。”
“妈咪还会回来的。”
“妈咪不是那样的人。”
“……”
自言自语碎碎念,说完之后又在迷蒙中睡着。
直到最后一次检查,医生又叮嘱了她一些事项,让她回家以后也不要放松警惕,最最关键的是一定要保持好心情。
而在她检查出院那天也收到了好消息,在她和陆佳宜商量之后决定共同收购华艺影视。
这家公司的高层之前经历过一次洗牌,换上来一批蛀虫,高层有分崩离析的可能。
而苏哲和这家的创始人很熟,对方想让苏哲收购,但苏哲现在分不出精力来。
在这个泛娱乐化的时代,旗下有一家影视公司不仅仅可以挣钱,还有很多其余的社会影响力。
所以在确立了跟陆佳宜的合作之后,许清竹跟陆佳宜很快敲定了收购华艺影视的计划。
在许清竹住院的这段时间里,陆佳宜一直在为这件事忙前忙后。
其间还来探望过她一次,并且表示诧异:“你太太不在吗?”
“她在忙。”仍旧是千篇一律的回答。
陆佳宜当时眉头微皱,却因为是她的家事,并没说什么。
而那天在她快走的时候,许清竹犹豫后问:“陆小姐,你有没有做过那种很奇怪的梦?”
陆佳宜疑惑:“什么?”
“我梦到过跟你结婚。”许清竹很坦诚地说:“那种场景特别真实,完全不像梦那种。”
怕陆佳宜误会,许清竹立刻补充道:“我不是在对你表示好感或是要拉近你我的距离,只是很单纯地问你……你有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最后一个字,许清竹说得很轻。
几乎是气音说出来。
陆佳宜在顿了几秒后,也很诚恳地点头:“有的。”
“你也做过?”许清竹诧异:“地点在哪里?”
陆佳宜看向她,片刻后回答:“海岛。”
与此同时,许清竹也出声询问:“海岛?”
两人的声音在一瞬间重叠。
然后不可思议地望向彼此。
陆佳宜拍了下额头:“抱歉,我不该做这样的梦去冒犯你,心理学上说梦境是人的潜意识,但我真的没有在破坏你家庭的想法,完全不会有,我也知道你跟你的妻子两情相悦,所以不会有插足的念头。诚然,你非常优秀,非常适合做我的合作伙伴,以及跟我对另一半的要求也很契合,但我并没有对你产生过任何不合理的念头。”
她飞速地说了一大段话,诚恳地跟许清竹解释这件事。
许清竹听完没有任何反应,只木讷地点头:“我知道。”
两个人在做同一个梦,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她们要这么做一样。
而梁适说过——你应该在一起的人不是我。
所以,她应该在一起的人是陆佳宜?
如果当初不是梁适变了人,那她现在跟梁适应该是离婚了。
恢复单身状态的她见到陆佳宜,那应该会成为陆佳宜的理想结婚对象。
像陆佳宜这样的,也不会介意她的伴侣结过婚。
因为陆佳宜是个胜负欲太强的人,她对待事业重过家庭和婚姻,责任感也很强,跟这样的人结婚,其实很符合许清竹之前的期待。
她们在某些方面真的无敌契合。
同喜欢冷门书,喜欢同一个诗人,就连做方案的时候都是,几乎对方说一个点,另一个就能补充好。
所以跟陆佳宜合作是一件很舒服的事,舒服到像是找到了另一个自己。
跟这样的人生活一生是很舒服的事。
不用像这样去猜疑对方,不用去为了对方的心情让步,也不必跟对方吵架。
因为陆佳宜跟她都很看重效率,之前在某个事情上有所分歧,陆佳宜跟她是坐在一起理智地谈这件事,甚至列出了abc三种方案来解决,而她亦然。
有了这样的效率,谁还会吵架呢?
至于冷战,根本不存在。
每天工作就已经够忙了,怎么会冷战呢?
她俩在一起不说话也是常态,因为能有效地解决问题。
如果没有梁适……她不会拒绝陆佳宜这样的人进入她的生活。
但……她爱上梁适了啊。
她想粘着她的姐姐。
想听梁适喊她娇气包的声音,想亲吻她的唇。
许清竹坐在那儿发呆良久,直到陆佳宜出声把她拉回现实,“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许清竹低敛下眉眼苦笑,“随便问问。”
陆佳宜:“哦……”
之后陆佳宜离开,许清竹坐在那儿思考这其中的逻辑,思考到一半竟然打了个哈欠,这在以往是从未出现过的。
随后才想到是小朋友要休息。
所以她躺在床上睡觉。
但睡到一半忽然被外头的风声惊醒,冬日凛冽的风狂乱地刮。
她吓得打开手机,下意识给梁适拨了电话。
很快,电话被接起,许清竹哽着声音说:“梁适,我好想你啊。”
电话那端一顿,梁适那沙哑的声音也带着哽咽回答:“宝宝。”
一句话让许清竹泪如雨下。
梁适说:“怎么又哭了?”
许清竹骂她:“你个坏人。”
梁适无奈:“别哭。”
后来许清竹还当是自己又做梦,第二天醒来翻开手机通话记录,却发现有凌晨四点的通话记录。
打了三分钟。
许清竹收了手机,在盥洗间洗了把脸,出院。
//
那通电话也是梁适无意识间接起来的,说完之后才惊觉到自己做了什么,想要挂断却狠不下心。
最后就听许清竹哭了两分钟,在她睡熟以后才挂断。
而在许清竹住院的日子里,梁适去陪顾沂雪去了沈风荷的婚礼。
那天只是一年中很平平无奇的一天。
没刮风也没下雪。
那家海舟市最豪奢的酒店被包下来,沈风荷穿着婚纱站在红毯中间,任凭他人如何说也岿然不动。
在她设置的倒计时中,顾春眠最终还是屈服于家里,穿着婚纱出现在酒店一楼。
当时顾沂雪和梁适就坐在路边的一辆车里,看着那辆连号的车停在酒店门口,顾春眠从车上下来,像一个高傲的公主。
梁适替顾沂雪捏了把汗,她回头看向穿着婚纱的顾沂雪。
今日的顾沂雪美艳不失风情,婚纱穿在她身上,是她的脸更衬婚纱,而不是婚纱衬她。
梁适怕她看着难受,试探着问:“要不我们走?”
顾沂雪摇头:“事还未成定局。”
说完她下车,走到路边点了一支烟。
不知是谁传的消息,说顾家二小姐也穿着婚纱出现在酒店外。
于是引来了很多人围观。
顾沂雪大大方方地站在那儿回看,仿佛那些人才是跳梁小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顾春眠在举行到一半的婚礼上接了个电话,脸色骤变,拎着婚纱就往外跑,被顾家的保镖拦住时,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刀对准自己的脖子,“我跟你们讲,今天我就算是死,我也不嫁!”
说着回头看向沈风荷,冷声道:“沈风荷!你要是想的话,就娶我的尸体好了。”
沈风荷冷眼旁观,就差把——你死,我给你收尸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而顾春眠真的把刀刃往进逼几分,“让我走!”
顾沈两家长辈都在,沈父脸已经黑了,大有悔婚之意,还是被沈夫人压住。
沈风荷只淡淡地看向顾春眠,问:“不后悔?”
顾春眠大吼:“嫁给你我才会后悔!你这个工作狂!”
沈风荷顿了片刻,冷声道:“放她走。”
会场哗然。
就在顾春眠离开之后,顾沂雪拎着婚纱缓缓走进来,只问了一句:“结吗?”
沈风荷握紧双拳,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她的回答。
沈风荷转身,看向司仪:“婚礼继续。”
没有多余的废话,把司仪都给吓懵了。
但这司仪也算见过世面,磕绊了一下回答:“好……好的。”
顾沂雪站到沈风荷身边,与她比肩,侧目望过去,只能看到沈风荷的侧颜轮廓。
婚礼继续。
就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可偏偏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沈风荷和顾沂雪两个人将这场婚礼完成。
梁适站在不远处,顾沂雪在丢捧花的时候,将捧花丢给了她。
她下意识一扔,扔到了沈茴怀里。
两人面面相觑,梁适又走过去跟沈茴道歉把捧花拿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