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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3 章 第 123 章(1 / 1)

氐人入侵,西北告急,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盛京城的世家大族却全都围绕着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打转:酒。

临近年关,清凉台各家都在筹备酬神事宜,不时有披着羽衣黄裳的道士从雪地中翩跹走过,与千里之外的西北相比,盛京的街上尽是一派安宁祥和、清静神圣的气氛。唯一的特殊之处是不久前朝廷刚刚颁布了为期三年的禁酒令,酿酒需要耗费大量粮食,十三州各地正逢荒年,为了节约粮食,宫中颁布禁酒令,但特许士族豪门使用米酒用以祭祀。

禁酒令的本意是减少铺张浪费,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它却完全起了相反作用。今年够使用米酒祭祀的多是世家豪门以及五服之内的皇亲国戚,这反倒使得酒一跃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尤其西北动荡,物价飞涨,多地粮食贵如黄金,这时能在家中大量酿酒的家族更是彰显出其豪横财力,一时京畿地区刮起了屯粮酿酒的风潮。

近日京中百姓讨论最多的无疑是梁淮河倾酒一事,皇帝舅父江阳王与盛京豪门子弟杨升斗富,双方统共倾倒了几十万斤酒祭祀河神,使得整条梁淮河一度散发出醉人的熏香,喝不到酒又嘴馋的乞丐成群结队来到河边掬一捧河水,即刻就醉泡在这场大梦中,据说还有不少人喝多了溺死河中。

酒池肉林已经是古人想象中的豪奢极限,但对比今人这浪漫辉宏的手笔仍是显得如此不值一提,当江阳王与杨升站在望江楼上一挥手倾酒成江时,他们真的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时代,神仙们坐在云端之上享受着他们贡献的牲品,而眼前的盛世江山将会如题刻在高楼中的诗句一样万代隽永。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高楼。”

就在同一天,氐人铁骑刚过雍阳关。

清凉台尚书省的朱楼中,铜炉将雪夜照得温暖舒适,三省官员齐聚一堂共同商量西北的战事,在座的约有十余人,谢珩、谢照、韩国公卞蔺、杨氏三公等人皆在场,这实则是个很难得的画面,每一个人背后都代表着一股势力,京梁士族的权力百川归海,整个梁王朝的命运将在这一场短暂的围炉夜话中确定下来。

谢照抬手咳嗽了声,卞蔺给他递了一盏温茶润肺。谢照的身体已经肉眼可见的差劲了,面颊凹陷枯瘦,连头发都没仔细整理,两条碎发沿着鬓角垂落在肩上。昨夜风雪不停,他坐在窗前咳了一晚上的血,天亮时才堪堪睡过去,结果又没多久又从睡梦中莫名惊醒,到了晚上,他不顾众人的劝阻,仍是坚持前来清凉台主持议事。他看了眼一旁坐着的谢珩,父子俩都没说话。

自从听闻赵衡在雍州起兵叛变后,谢珩就主动退至线,或许是他心中觉得对不住家族,又或许是他不想亲自与赵衡刀剑相向,不管外人是如何猜测的,他放开了手中的部分权力,谢照于是重新着手处理政务。古话都说知子莫若父,谢照却并不能看穿谢珩的想法,只能当他是暂时的倦怠,这正合了他此刻的心意,于是也不说什么。

众人刚提到一句“西北的战讯”,深夜的门外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来,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低调穿过长廊,董桢提着灯跟在他的身后侍候,步履有几分急切。帘子卷上去,高员们回头见到来人时均是面露意外,原本在上位的谢照站起身相迎,“陛下。”

赵徽忙抬手摘了斗笠,上前两步握住谢照的手,“老丞相辛苦了,快快免礼!”

董桢上前帮着赵徽将人扶起来,目光却不由得落在赵徽的身上。当日赵徽在宫中听闻赵衡起兵后大发雷霆,他像是一头发狂的猛兽,整夜整夜地坐在龙椅上咆哮,表示绝不可能,那不是赵崇光的儿子,是有人假借赵崇光的名义要反自己,是有人密谋要杀自己,宫侍上前收拾被他砸烂的净水瓶,却差点被他失手掐死。

董桢早就发现,赵徽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了,无论是情绪还是身体,这次收到高官密会的消息,赵徽当即决定出宫前往,在离宫前他往嘴中塞了几十颗丹药,才勉强使得自己剧烈颤抖的手足平静下来。这会儿出现在众士族高官面前的又是仁慈优雅的大梁皇帝,只有董桢注意到皇帝袖中不断抽搐的手指,他不着痕迹地低头帮着遮掩。

谢照道:“陛下深夜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赵徽道:“我听闻西北战讯刚到,诸公深夜前来尚书台商议,我心中担忧国事,特意也来看一眼,老丞相着实是为我大梁朝鞠躬尽瘁。”他握着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深叹一口气,神情像是动容,又像是惭愧,“老丞相快坐!”

谢照笑了笑,被皇帝亲自搀扶着坐下,视线却望向一旁的谢珩。今夜之事是国之机密,皇帝久居深宫之中,如何能够得知?谢珩的神情并无异样,今夜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谢照慢慢收回视线,这边赵徽转身对着满座高官们道:“梁朝能够有诸位卿家是国之幸事,也是朕的大幸,这江山国事,便仰赖诸卿了!”说完不等众人回应,又道:“不好耽误国事,诸卿仍然照旧议论,我只坐此帘后旁听即可。”

赵徽手指的是内堂靠窗的一方珠帘,这本就是供上位者垂帘旁听而设,董桢服侍着赵徽来到帘后坐下,他伸手轻轻放下帘子,里外便被这虚虚地一抹珠光隔起来,确定没人看见后,赵徽这才恢复了面无表情。董桢想要给他上一盏热茶,他一摆手示意别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董桢重新退至一旁。

帘外,韩国公卞蔺询问似的看了眼谢珩,又忽然看向谢照。

谢照心想,皇帝愿意听便听吧,也不是什么忌讳,招手让众人都回身坐下。

谢照仍是接着刚刚的话道:“西北战事诸位想必都已经有所听闻,雍州赵衡叛乱尚未平定,氐人此刻进犯幽州,西北局势诚然危矣,诸位仍是要尽快拿个主意。”

“氐人与朝廷签订阴山之盟不过三年,而今却趁着梁朝内忧外患之际大举入侵,毁约背誓如家常便饭,确是蛮夷种类,此事绝不可姑息,否则蛮夷以为梁朝可欺,往后流毒无穷。只可惜我朝中国士虽多,良将却少,如司马崇之流,年轻气莽,终究差了气候。”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氐人恐怕觊觎皇钺已久,前有以出使之名打探梁朝虚实,如今携百万之众卷土重来,这绝非战讯上所说的一时兴起,那帮蠢货不敢把实情往上报,但瞧他们对幽州避之不及的态度便能窥见一。蛮人此番有备而来,以西北如今的局面,河内未必保得住,还是要提早做些坏的打算。”

“若是平常年份,朝廷命各州派兵前往边境协助御敌即可,可今年西北叛乱愈演愈烈,如霍玄、赵衡之流,皆有窃国之心,只恐届时氐人之乱尚未平息,让叛军借势凭凌中朝反而酿成大祸,以乱止乱绝不可取,否则不成了病急乱投医吗?真要出兵西北,不如在青州身上多做做文章。”

“韩国公此言有理,不可贸然出兵。赵衡乱臣贼子暂时不提,前阵子朝中有人专门谈到幽州霍玄,有意以“功过相抵”招揽他归顺梁朝,封他为平戎将军,我看此计绝不可取,霍玄实非良臣,他全家因罪被诛,看他杀幽州府尹便知道他对朝廷怀恨于心,国难当前借机发泄私愤,这绝非深明大义之人。不过倒是可以招顺为名先安抚住他,以防他投向氐人,或是与赵衡结盟,待氐人风波过去再徐徐图之。”

这话指的显然是氐人劝霍玄投诚一事,据说氐人占据幽州府后,幽州近乎全境沦陷,唯有霍玄守着天青、冰壶最后两座孤城勉力支撑,誓死不降,连氐人都不得不佩服这个老对手家中仅剩的后人,氐人将军古颜命信使前往冰壶,劝霍玄道:“你家人被梁国所灭,你若是投诚,周国许你上卿之位,为你报灭门之仇。”而霍玄回道:“我吃不惯带血的马肉。”暗喻对方茹毛饮血,实非人哉,我堂堂幽州名门将军,岂会与你为伍?

也正是因为这一傲骨铮铮的回答,令霍玄在幽州的声望瞬间达到顶点。

三省公卿对于这种暴涨的声望十分忌讳,也正是由此认为霍玄有借国难沽名钓誉,继而壮大自己的实力之嫌,这一切都意味着两个字:不臣。相较于他们正在讨论的蛮夷威胁,他们心中其实对霍玄、赵衡等人的崛起要更为忌惮。这次氐人进犯,一旦让西北叛军抓住时机发展壮大,赵衡与霍玄彼此结盟,两人再多一层退敌有功的声望加身,那真的是祸患无穷了。

果然很快有人道:“我听闻霍玄已经致信赵衡,请求他出兵驰援幽州,若是让这者结盟,幽、雍两州恐怕要彻底落入叛军手中。氐人之祸自然是外患,但内忧也绝不能忘,大病小灾都要一一医治,依我看,若是此番赵衡真的出兵驰援幽云,雍州境内必然空虚,不如先行下令夺回雍州,再另外谋划退敌之事。”

一句话有如图穷匕见,陡然露出冰冷的锋芒,不咸不淡地讨论了大半个晚上,终于有人率先撕开这道血腥的口子,点到了重头戏上。帘子后的赵徽眼神一动,猛的攥紧袖中的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屋中静了约有片刻,重新响起声音道:“这倒也未尝不可,内患不除,何以一致对外?老祖宗说的话总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雍州经过广阳王府两代经营,如今局势复杂万分,朝中一时也找不出能够主持大局的人,本就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此时贸然派兵前往,恐再陷入另一重泥潭中。”

坐在上座的谢照喝完了茶,终于缓缓低声道:“氐人之患,与雍州之乱都要解决,不可顾此失彼,朝廷仍是要尽快召集州郡兵马赶赴西北,不过倒不用即刻投入战场,命赵衡、霍玄先行退敌,朝廷也能够借此仔细察看河内局势,待到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再教司马崇从豫州北上平定战乱,如此一来知己知彼,更稳妥些。”

众人闻声一下子都看过去,韩国公卞蔺笑道:“此计甚好,雍、幽两州一向不服朝廷约束,这皆因为其民风野蛮豪横,若是能够借此机会削弱两州实力,将来平叛自然不在话下。赵衡之乱朝廷一直无处落手,这回是天赐良机,让氐人来替梁朝平叛,赵衡既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罪太子之后,他势必要北上平叛招揽民心,若是他不肯出兵,民心尽散,自然也不成威胁了。”

“青州邻近幽、雍两州,不如命桓氏占住晋河要塞,赵衡的军马一旦过州可与氐人形成夹围之势,他们势必不能后退,只能一战到底。”座上众人一时都议论起来,谈到具体的战术时,大约是因为并非强项,只囫囵说个大概,细节可交由兵部慢慢商量,但大体的意思不变,那就是逼着赵衡、霍玄与氐人打。这思路一下子开阔起来了。

帘子后的赵徽听到此处终于暗自松了口气,原本紧张凝重的表情也缓和下来,在心中细细琢磨了会儿,显然也是觉得此计妙绝,点了下头。董桢察言观色一流,伸手给他递上兑了丹药的茶,他接过来喝了一口,低声吩咐道:“你备好马车,我待会儿便回宫,不必有太大的动静。”

董桢道:“已经备好了。”

赵徽看了眼他,即便是他也对这老太监洞察人心的能力感到意外,他撇了茶杯站起身。

董桢问道:“陛下不再同老丞相说两句话?”

赵徽道:“不必了。”

珠帘发出一阵不易察觉的哗啦轻响,赵徽经由后堂低调离开。

珠子落下时,反射的红色烛光也跟着砰然坠地,谢珩一个人坐在山水屏风的右侧角落中,看着皇帝悄无声息地离开。今晚他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几乎令人忘记了他也在场。他听着堂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视线缓缓扫过众人的脸庞,最终落在了谢照的身上。他不可能听不出来,所谓的祸水东引之计,便是将西北当做棋盘,驱逐赵衡与氐人在其中角斗厮杀,梁朝作壁上坐收渔翁之利,而西北三百多万百姓将会完全暴露在氐人的铁骑下,任由氐人抄杀,成为这盘棋中的弃子。

他心中深知,在座的公卿不可能没人想到这一点,至少谢照绝不可能没想到,但从始至终也没人提出半句质疑,原因无他,西北本就是乱离之地,从士族在西北的百年布局被打乱后,京梁士族便决意牺牲掉西北,连带着那其上三百万生灵的性命。京梁士族的江山要存续千秋万代,其余的都不再重要。

谢珩起身离开,众人都沉浸在对西北局势的讨论中,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离去。谢照倒是回头看了一眼,但没有出声叫住他,只犹豫了短短一瞬,谢珩的身影已经再看不见了。正是最寒冷的深夜,北风吹得空庭雪花乱飞,谢珩一个人穿过长廊,裴鹤上前两步想给他披上狐裘披风,他却没有停下脚步,裴鹤不由得原地愣了下,但还是很快收了披风跟上去。

谢珩沿着长街往外走,风雪吹动他的头发,一切画面都变得晶莹朦胧起来,在他的周围拱簇着清凉台最煊赫的门庭,这是汉室名臣们留在世上最荡气回肠的丰碑,而今吹没在这场永不止歇的风雪之中,檐下琉璃灯盏轻轻招摇,恍惚间有种佛家所说的金光灿照、梦幻泡影之感。远处梁淮河上,乞丐跪在船尾用双手斟了一捧酒,倒入口中,旋即醉倒在这场盛世大梦中。

谢珩穿行在无边无际的风雪中,渐渐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这是他自十岁进京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生平所作所为皆为虚妄,他在心中想:“祖父,十年来我已竭尽所能,京梁士族不会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珩:逐渐起了杀心。

ps:今天要带着猫去打疫苗,还要去见一个朋友,我感觉可能来不及修了,所以我先提前放了,但我可能半夜回来还要修一修,看我什么时候回来吧。感谢在2021041203:32:022021041311:3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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