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交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望着眼前的人,一种被死亡包裹的感觉前所未有地袭来。
在他的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他的瞳仁上似是结了一层薄冰,那刺骨的寒意几乎闪出幽蓝的光,被这目光看着的人,都会立时觉得是正被上古魔王给盯住般,恐惧从脚底直达头顶,不自觉恐惧得心脏发颤。
哪怕是孟子交这个与许多大人物周旋过的十大家族之一的孟家继承人,也难以承受这样的威压。
何况他还提到了“冰牢”。
冰牢……那个地方,孟子交只听说过,因为传闻被丢进去的人,哪怕是血脉能力卓然的异人,也没有一个能保持原样地出来。甚至,除非在一息尚存前被释放,否则没有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这个传闻太过夸张无稽,他一直以为“冰牢”这个地方只是传言。
褚因有些惊讶于这手段的过于狠厉,竟是丝毫没顾及与孟家的人情,他看了眼沈彦开的脸色,原本想说的劝诫之词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得执行。
没等孟子交做出什么反应,褚因右手一个起落就将他打昏,随即对他身后的两个保镖低声道:“带去车上,走消防通道。”
两人领命将孟子交拖了走。
沈彦开盯着被拖远的孟子交,声音依旧毫无温度:“转告孟旭东,挑个好时间去冰牢接他孙子。”
褚因重新转向他,低头只称:“是。”
沈彦开已抱着杜璟安转身大步往外迈,边说:“其他人,你知道怎么办。”
“是。”褚因应声,回头看了眼地上抖如筛糠的两人,淡淡道,“废掉手脚,丢去金三角给紫龙。”说罢他就朝电梯走去——他得去跟叶家人还有沈祁山交代。
身后传来哀凄的求饶声,褚因充耳不闻,给徐冰打去电话。
“长官。”
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很沉,是已经准备好接受惩罚了。
褚因先交代道:“带走谭华和那两个侍应生,送去离岛,让他们自生自灭。至于你……”他稍作停顿,真有点头疼。
鉴于上次杜璟安为他说过情,这次的事认真说起来也不是他工作失职,相反,是他在接到休息的指令后依旧每间隔一段时间去确认杜璟安的方位,才及时发现了杜璟安不知所踪的事,没有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一笔糊涂账。
追根究底,还是少夫人过于干净,不知道这京城泥淖远比她以前的生活要脏,而要论这个,又不得不说是沈彦开甚至沈祁山施于归都太呵护她还不管着她。
但无论如何,杜璟安受到伤害,就是徐冰的过错。
褚因思索了番,重新恢复了冰冷,道:“去云豹待一个月,能出来,并且没残,就再回来报到。”
“是。”徐冰微愣,随即又舒了口气。
云豹,是沈家旗下的异人军队训练地之一,以环境诡谲百变、令进入的人九死一生而在异人群体中声名显赫。
但九死一生的困境,也意味着脱胎换骨的机遇。
云豹中有难以预测而险恶的环境,有众多艺人精英设置的障碍,更有能激发异人血脉能力的药泽。因此能经受住云豹考验的异人,在从云豹出来后,其血脉能力都能增强数倍。
这是对徐冰的惩罚和考验,也正是徐冰最需要的机遇。
徐冰承继了家族的特殊血脉,加之他从小刻苦训练,令他目前的各项作战能力已经远超出常人,能出现在沈彦开的近身守卫团队中,只是排位不高。
但其实,他的天赋能力至今尚未觉醒——这件事,只有沈彦开、褚因以及他自己知道。
所以最初他在被指派去杜璟安时,以为沈彦开并不重视杜璟安。可是后来紫月夜的事情发生,加上他亲眼看到沈彦开与杜璟安的日常相处,让他恍然意识到,沈彦开分明是将杜璟安放在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既然如此,怎么会让他这么一个连血脉能力都未觉醒的异人去保护杜璟安的日常安全呢?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正是他为什么能被安排去保护杜璟安的原因。
现在他因祸要被丢去云豹训练,他既懊悔痛心自己没能履行好职责保护好杜璟安,感觉接受惩罚和折磨,又庆幸自己或许终于有机会能冲破禁锢觉醒自己的血脉能力,更暗下决心,非要让自己变强几倍不可。
在一个月后,他不仅要完整无损的离开云豹,还要成为沈彦开的近身队伍中能力出众者,回到杜璟安身边,再也不让杜璟安出任何差错。
想到杜璟安,徐冰想起她上次为自己求情,还有后来他回到岗位后一直关心他的身体……更觉得愧疚难受,咬了咬唇。
恐怕她醒过来后,要是知道了他因为这件事而受惩罚,会自责。
在褚因挂断电话前,他出声道:“长官!能不能请您不要告诉少夫人……”
褚因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嗯。少夫人品性善良,善于体谅他人,为免她愧疚,我只会跟她说你因失职被遣回部队训练。所以你在云豹需要全力训练,一个月后回来报到。”
得到承诺,徐冰眼神更加坚定:“是!属下一定做到!”说罢挂断电话,逐条执行褚因的命令。
与此同时,沈彦开抱着失去意识的杜璟安离开了宴会。
黑色的车驰出了人烟处,迅疾地翻山越岭,一路只见参天的森森绿树,车里便也一片暗影,笼得车里人的脸也明暗不清。
忽然,如一颗射出枪口的子弹般倏地冲出了重山,日光得以洒进车里,沈彦开的脸色露出来,却是比被阴影笼罩着时更阴沉。
相较之下,副驾驶座的杜璟安的脸色艳丽得异常,她的双颊通红,唇色却苍白如纸,整张脸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墨色轿车一溜爬上山,仪表盘上的指针自右上方向猛地往左下转掉,车就停稳在了大门外。
沈彦开下车绕去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将杜璟安抱出来,急匆匆地朝宅里走。
书房里的施于归听得她急刹车时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响声,猜着是出了什么急事,匆忙出来到客厅,只见到沈彦开抱着杜璟安急急地朝楼上走。
杜璟安的脸埋在沈彦开胸口,被沈彦开的肩背挡住了,施于归看不见,但她能看见杜璟安整个人脱了力,当下就着急了起来,追上前问沈彦开:“这是怎么了!”
沈彦开只顾着急速往楼上走,顾不上回应她。
施于归见状更是满心着急,跟着快步追上楼去,她进门时沈彦开刚将杜璟安放上床,施于归近前一看,只见出门时光鲜明艳的女孩子一身凌乱、意识不清,且浑身浸满了汗,像是刚从水中被捞出来般,老人家立时急怒交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去参加你叶伯伯生日宴吗,怎么搞成了这样!”
“是我疏忽了。”
沈彦开的眼睛始终未从杜璟安脸上移开,这几个字如同从牙关挤出来一样,低沉的声音中是仍在滋长的悔和怒。
施于归急得跺脚:“你老实说,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彦开却咬着牙沉默不语。
施于归正欲追问,这时褚自祥带着一个女人进了门,提醒他们道:“老夫人,少爷,李医生来了。”
“让她进来。”沈彦开闻言倏地起了身。
李青言在外边听见,早在接到褚因电话时就知道是有急事,来时就是加急了的,因此当下不等褚自祥来叫便带着助手径自进了门。进门同时抬眼瞥见室内情形,先对施于归微鞠了躬:“施老夫人,沈先生。”随即提步走向床前。
只不过,她的脚步在她看清床上人的面容后便是一顿:“璟安!?”
随即她惊诧地转眸看向沈彦开。
一是不解自家小妹为什么会出现在沈家;二是不解自家小妹怎么会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沈家!
被她质问眼神看着的人此刻满眼急色,却是绷着脸,没有为她解疑答惑的心思,只说:“她被人下了药,已经有一小时了。”
李青言想知道的问题太多了,但也明白眼下不是追问的好时机,她咬了咬牙,坐到床边简单看了下杜璟安的状态,接着回身朝助手要工具,快速地替杜璟安仔细检查起来。
施于归听见沈彦开的那句话,又惊又怒,再也没了耐心,看了眼专心检查的李青言,上前沉声对沈彦开道:“你给我出来。”便转身出了房间。
沈彦开看了一眼杜璟安,对李青言忙碌的背影道了声:“拜托李医生了。”随即转身,跟在施于归身后出门。
祖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隔壁房间。
施于归阴沉着脸色,等沈彦开关了门,她就厉声问:“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们去叶家的地方,她跟在你身边,怎么会出事的!”
沈彦开低着头:“是我疏忽,有事要办,就让璟安去了宴会厅等我,才被那几个不成才的东西盯上。”
施于归眉头一皱:“几个?哪些人?”
“孟家老二,谭家老三。”
“小王八蛋!眼睛长到后腰上去了,敢打我们家人的主意!自祥,你去把这两家的当家人给我请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养小辈的!”
沈彦开看向褚自祥,眸微压。
褚自祥正往外退,看到他的眼色,明了地停下步子来。
沈彦开转回来看向施于归,冷声道:“不劳奶奶,我已经处理了。”
他眸底有杀意,施于归瞧出来,脸色平了一平,问:“怎么处置的?”
“您放心,只要他们家里不想他们死,他们还能活。”沈彦开的眼中含着丝笑意,眼底却依旧是冷的。
施于归静静凝视着他。
她从没见过沈彦开这样的神色。沈家的男人,不论在外多杀伐决断无情冷血,在家里时,他们总是柔顺温和的模样,也从不对她说一丝半毫外面的事情。可见,杜璟安出事有多让他失控。
但这件事明明原本可以避免发生。
施于归察觉到其中异样,问:“是什么事,让你得撇下她?”
沈彦开微顿了下,嗓音幽深得似无底黑洞:“有条跟当年父亲母亲的事相关的线索,我不想把璟安牵扯进来。”
“跟你父母亲相关的?什么事?”
“我们早就有所怀疑,当年的诱骗、绑架、杀人灭口、救援、谈判……都是有心人做的一个局。只是,我们之前始终认为关键处在联洲中心,联洲的几大家族势力、或是四盟一会,根源是华国和其他政权的矛盾。但近几年发生的一些事提醒了我,关键或许是在京城,起因也不是政权之间的博弈。”
施于归睁圆了眼:“是京城这些家族的人要算计我们?他们哪里来的胆子!”
这件事情沈彦开也还没有理顺,就不希望她在此时太过操心,不再继续说,只道:“暂时没有定论,等我查清楚再告诉您。您不必费神,爷爷和我,还有恺之,我们会把一切处理好。”
这件事他们一家子人向来不让她过多接触,担心她难以承受。
只是,想到当年那件事,因此早逝的儿媳,还有至今下落不明的儿子,施于归心头便是阵阵难以抵挡的绵密的痛,就像被数辆坦克齐齐碾过那般,又像是被千万根钢针从每个角度每个位置狠狠扎入那般。
半晌,施于归叹了声气:“也罢。这件事上我帮不上忙,但我等得起。至于你们在外的行事,从前我不过问,觉得低调些好,能避祸。但出了这么些事,现在我倒想,是我们沈家低调了太久,久到让他们忘了我们在什么位置、有什么能力!看来啊,是时候让各家还有中央的那些人都长长记性了!”她拍着桌子,重重呼吸了几次,平复下来了一些,才又对垂首沉默的沈彦开道,“你去吧,好好看顾璟安,别让她再搅进什么浑水里。”
沈彦开咬了咬牙,应道:“京城是非多,今晚我就带璟安回叙阳。今后绝不再让她陷入任何危险。”
施于归点点头:“嗯,也好。等你爷爷和我把家里扫干净,你们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