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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翊一下子想起媳妇儿那柔软甜美的双唇,顿时有些口干舌燥,他忙把信纸折叠起来。他把另外的信纸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军写的字,还有满篇的指印、小动物以及家人画像。
他扫了一眼,就知道是大军主笔,林苏叶做画,那坨黑乎乎看不清的内容肯定是小岭写的。
他又分辨出各人的指印,摁得过于用力有些模糊的是娘的,最小最可爱的是小女儿的,小妹的纹路清晰,很好辨认,大军小岭指纹差不多,但是大军的规规矩矩,破马张飞的是小岭。
他找了找似乎没有媳妇儿的?
随即想到那红红的唇印,他心又热起来,不对……他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这唇印八成……应该肯定不是她的。
他看完信,花了半秒钟分析得出结论——唇印是小岭这淘气包的。
他发了两秒钟的呆,然后坐下写回信,摸了摸口袋,还真没几分钱。
他走到窗口推开窗户,看到秦建民便喊道:“秦团,还我五块钱。”
之前秦建民零零星星借过他好几次钱,从几块到几毛不等,一次也没还过,他虽然没记账但脑子好使。
一般借钱给人,对方不主动还自己还不好意思要呢,薛明翊不会存在这样的困扰。
他有钱就借给人家,需要了就要回来,没毛病。
秦建民也不觉得被点名还钱尴尬,他年近三十还没结婚,比薛明翊还大手大脚,他掏掏口袋,“你等等啊。”他自己没钱又跑去找别人借几块还给薛明翊。
薛明翊就把钱先塞进信封里,回头写完信叠起来夹进去。
大家写信很少有夹钱的,怕丢,毕竟工人一个月也才三十左右的工资,丢五块那就意味着要饿肚子呢。
薛明翊向来不管钱,工资津贴基本都汇给家里,他衣食住行都由部队开销,如果有额外的钱就大手大脚习惯了。媳妇儿敢让他信里夹钱,他就敢放,没想过丢的事儿,或者丢了也无所谓。
他写字很快,字体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他和大军一样都不是感情外放的人,也不话痨,写信内容干脆简练,有事说事,能五个字写完不会十个字,所以不一会儿就写好。
写完信他又给自己团部后勤打了个电话,问问缝纫机的事儿。
那边说缝纫机票和钱早就托人带给省城百货商店,一直排队呢,这几天应该能排到。
薛明翊挂了电话,把五块钱用空白信纸包着,连同家信一起叠起来。
他对着光看了看,从外面看不出里面有钱,这样就不会被偷。
他把信塞进信封,然后送去通讯室。
部队往外寄的信都是要经过检查的,不过薛明翊几个军官的家信基本没人检查,毕竟常来常往的,而且都是政审过的,知根知底,就没必要看人家小夫妻说悄悄话。
又过了两天,周六,学校是不放假的。
林苏叶天不亮起来和面打算烙二合面饼,细面和玉米面掺起来的,口感不错又管饱。
小姑起来要去捡柴禾。
林苏叶看她睡得头发乱糟糟跟鸡窝一样,因为天黑还扣岔一个扣子,她怜爱地帮小姑把头发梳平顺,重新整理扣子,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小姑围上,叮嘱道:“捡点树枝就回来,别太累,还要上工呢。”
小姑高兴地答应了,拿上镰刀骑车就往外跑,“我得去北边树林子看看有没有流氓。”
林苏叶还想喊她注意安全,最后还是算了,这四外村没有不知道薛明翊和小姑威名的,就真有流氓也不敢找她。
周围村子的混子喜欢调戏妇女,吓唬小姑娘,听她们吱哇乱叫就非常有成就感。
可没有敢调戏薛明春的。
她14岁那年外村有个混不吝不知道她厉害,看她长得俊性子憨,想占她便宜,小姑以为他想和自己玩过招,一个过肩摔把他闷在地上,骑在他身上一顿乱捶,打得他鼻青脸肿,死命挣扎着逃走。
小姑还纳闷,回家问林苏叶:嫂子,他要和我玩的,怎么还跑了呢?
薛老婆子急了,跟林苏叶道:“了不得,这是又犯病了。”她急忙追出去叮嘱小姑,“有青年和你玩,别打人家呀!你和人家好好说话儿!”
小姑已经骑着自行车跑了,根本没回应她。
薛老婆子回来,对林苏叶道:“她听你的,你跟她好好说说。”
林苏叶:“要是流氓,不打还领回来啊?”
薛老婆子:“领回来咋啦?那明春不得找婆家啊?”
林苏叶:“婆家也不是这么找的。”
薛老婆子长吁短叹小姑可能嫁不出去,然后进屋给莎莎把尿。
林苏叶烙完饼把哥俩喊起来,收拾三张带上送给顾孟昭,人家帮忙把孩子教得不错,她自然要大方些,这年头吃食就是最好的谢礼。
她补贴顾孟昭吃食,薛老婆子一开始很不乐意,后来听俩孙子说顾知青很好,伙食很差,她又觉得可怜,就觉得帮点也行,只是免不了要嘟囔几句。
林苏叶:“你别总盯着这点,你少往外乱借钱,把借出去的要回来,比什么都强。”
薛老婆子又抠门又要面子,她那些亲戚妯娌的都喜欢跟她借钱和票,虽然不多,可几分几毛的攒起来也不少。他们一卖惨她就心软,若是再被人挤兑小气,那她更受不了,借出去有人不还她还不好意思要,就自己憋着心疼头疼的。
小岭大手大脚随薛明翊,薛明翊随亲娘,一脉相承。
薛老婆子理亏,赶紧去喂猪、喂鸡。
正准备吃早饭呢小姑骑车飞奔回来,一进门就喊:“嫂子,薛明流说哥给你买的缝纫机到了。”
林苏叶听着也激动,“到哪里了?在大队还是生产队?”
小姑笑道:“我忘记问了。”
林苏叶拿了饼卷上咸菜递给她,“你吃饭,我去生产队问问。”她又对哥俩道:“今天我有事,你俩顺路把饼给顾知青送去。”
小岭双眼顿时亮得惊人,太好了!
林苏叶警告道:“要是敢逃学,让小姑打。”
小岭:“才不会,我又没活够!”
林苏叶急着去看缝纫机就先走了。
小岭给大军一个胜利的眼神。
大军回他一个你做梦的眼神。
薛老婆子抱着莎莎喂饼呢,生怕俩孩子逃学挨打,“大孙子呀,今儿咱不逃学呀,让你妈知道一准儿变后娘。”
俩孩子说不会的。
路上小岭得意得很,拿弹弓咻咻地射小石子,“妈这是相信咱,以后不会跟着监视了吧?”
大军懒洋洋地道:“兵不厌诈。”
小岭:“你说人话!”
大军懒得多解释,他发现妈变聪明很多,估计爹给她支招儿呢。虽然她不去学校,但是一定会找老师和同学们问情况,不管她是真有事或者假装有事不去陪读,他们的一举一动肯定在她掌握中。
她要么偷偷监视要么安插眼线,所以,万万大意不得。
他们若是敢逃学、上课睡觉什么的,指定得挨胖揍。
打断腿那种!
林苏叶去队部找会计打听。
薛会计:“昨晚儿就到公社供销社啦,今儿明流去拉化肥,你搭他车去。”
林苏叶问一下还有谁同去的。
薛会计笑道:“就那么两袋子化肥,明流一个人就行。”
这么说就薛明流赶车,她一个搭车的?孤男寡女的不大好,林苏叶就托会计说一声,让薛明流帮她把缝纫机拉回来送家去就行。
会计看她主动避嫌,倒也松了口气,别人还罢了,明流那小子……
林苏叶也不和他闲聊,她还记挂俩小子呢,今儿自己不去也不知道小岭会不会弄幺蛾子。
她悄悄去了一趟大队小学,躲在教室后面从窗户里偷看大军和小岭。
教室都是青砖墙基和土坯墙体结合,窗户也是木质窗棂,冬天糊的窗纸早破成蝴蝶飞飞,还被孩子们涂抹得黑乎乎的。
林苏叶从窗棂中间望过去,大军向来坐得小身板笔挺,表情淡然,小岭则自由散漫跟只大虾子一样,一会儿往左弓一会儿往右弯的,但是好歹没睡觉呢。
林苏叶心下欢喜,看来自己的努力是有效果的。
她也没惊动他们,悄悄离开回薛家屯,路上竟然遇到俩熟人,张蜜蜜和堂妹林婉丽。
林婉丽就是那个梦里和她说薛明翊有相好女人的堂妹!
林苏叶脑神经瞬间紧绷起来,浑厚磁性的播音腔在大脑每个角落回响:这个可悲的乡下妇人……拉开了一家悲剧的序幕。
悲剧你大爷,序幕你大爷!
林婉丽就是个扫把星,自己可不能和她接触太多。
林苏叶不想和噩梦有过多牵扯,她想绕路躲着走,结果早春地里没有高大的庄稼遮蔽,林婉丽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她。
林婉丽用力地挥手,热情地招呼:“姐,我正有事找你呢。”
林苏叶不但不停,反而加快步子,“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望着林苏叶匆忙离去的背影,林婉丽眼神狐疑,自己说有事她却跑得更快,这是有毛病?
她和张蜜蜜吐槽道:“我堂姐有点不对劲呀。”
张蜜蜜是林婉丽介绍到薛家屯来的,现在两人走得近。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苏叶最近挺作的,跑去生产队给薛明翊打电话要缝纫机,在家里打孩子骂婆婆,又跑去学校陪读,闹得大队都风言风语的。”
林婉丽:“为什么?”
张蜜蜜摇头,“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林婉丽:“不能吧,我还没跟她说呢。这消息除了我,别人不可能知道。”
张蜜蜜望着林苏叶远去的背影,神色不明,“婉丽,你说……薛明翊真有相好的?”
苏叶那么美,薛明翊也有相好的话,那长得美似乎也没什么好处,哎,这样的话苏叶也太可怜了。
她心里不禁同情起来。
林婉丽:“那还有假?不过你别乱传呀,我只能告诉堂姐,别人知道了风言风语的那她还要不要活了?”
张蜜蜜哦了一声,“我自然不会乱说。”心里却讥讽林婉丽,你当年抢她相亲对象,现在假惺惺的干嘛?
林婉丽兴冲冲去薛家找林苏叶。
只是他父母还在劳动下放中,不能补贴他钱和粮票,他吃食依然很差,所以林苏叶给的礼物就很及时。
林苏叶走后他吃了一顿鸡蛋面,吃得满头大汗,感冒都好了几分。
顾孟昭心里感激就想好好回馈小哥俩,特意收拾一番等他们。
这会儿他正在院子里看书,就见小哥俩一前一后过来。
一个皮肤雪白,双手插兜,走路不紧不慢。
一个皮肤深些,虎头虎头,走路步步生风。
小岭:“顾知青,你跟我妈说啥了?”
顾孟昭微微一笑,“你妈妈是打你还是骂你了?”
小岭:“那倒没有。”
顾孟昭领着他们进屋,“我这里有些书和玩意儿,你们看看对什么感兴趣。”
大军眼睛一转立刻就盯住旁边的几本连环画小人书,瞅着像是公社买不到的智取威虎山。
小岭则瞅着窗台上一把磨得油亮的弹弓,上面绑着弹性十足的皮筋,中间有一块牛皮块,瞅着就很有威力。
小岭一秒钟露原形,一把将弹弓抓起来,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顾孟昭让他试试。
小岭捻起一粒小石子包在皮块里,眯起一只眼睛侧身拉弓,对着墙根挂着的一个靶子就打过去,“噗”,小石头打中了靶子。
小岭:“哇喔~”
顾孟昭也很惊讶,笑道:“薛磅礴同学,你很厉害呀,再来一下。”
小岭再一次凝神静气瞄准,又打中了。
顾孟昭:“在这个距离你是神射手啦!”
小岭得意得很。
顾孟昭:“你们能过来陪我下盘棋吗?”
下棋?
小岭可不感兴趣,小军倒是感兴趣,可乡下人下棋都是小石子小棍棍儿,再顶多有副象棋。
大军看顾孟昭这里竟然有好几样棋,象棋、军棋,另外那一样黑白子的像连环画里见过的围棋。
顾孟昭笑了笑,“你们陪我下棋,我就借你们玩一会儿喜欢的东西。”
小岭一屁股就坐在顾孟昭跟前,手里还抓着那把弹弓,“来吧,玩啥。”
顾孟昭就让他选一个棋。八壹中文網
小岭对打仗感兴趣,对象棋围棋没兴趣,就选军棋。
大军拿了那本小人书也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抵不住诱惑,他选了围棋。
顾孟昭就让他们坐在自己对面,一人守着一个棋盘。
棋盘都是他用木板自己做的,棋子也是自己用石子、木块之类雕刻的。
他下棋是家传,从他爷爷那时候就一直教他,后来他周围的长辈都不是他的对手,哄俩孩子玩儿自然不在话下。
他见识自然比林苏叶高,林苏叶着急小岭的成绩,他却觉得小孩子最重要的不是成绩,而是做人。
下棋既可以磨性子,又可以学做人的道理。
他简单快捷地给俩孩子讲下棋的规则,“规则是死的,必须遵守,违反即死,记住了吗?”
林苏叶说俩孩子不太守规矩,所以顾孟昭上来先给他们立规矩。
俩孩子点点头,“记住了。”
顾孟昭:“下棋要有点彩头,你们什么时候赢了我,我这里的东西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现在你们肯定赢不了我,但是只要来陪我下棋,就可以玩。”
哥俩很乐意,然后按照顾孟昭教的开始走棋。
顾孟昭发现小岭不像林苏叶说得坐不住,也不是那么不守规矩,下棋的时候他谨遵规则还会捧着脑壳思考呢。
大军明知道赢不了对方,所以有些敷衍,就过来借书看。
小岭却满满的胜负欲,想把弹弓赢走,下棋横冲直撞,一点都不顾忌。
自然,他们都不是顾孟昭的对手。
时间过得很快,顾孟昭时不时点评一下,
“薛磅礴进步很快,下棋敢冲锋,是一员猛将呀。”
“薛远征心思缜密,下棋谨慎小心,有不错的谋略。”
大军还没啥感觉,小岭对这夸奖却有些得意。
小岭:“那是,我打仗从来不怕死不后退,就是一个冲。”
顾孟昭笑道:“单纯不带脑子横冲直撞那是匹夫之勇,几个屠户就给灭了。不值当,你可知韩信为何宁愿受□□之辱也不杀一个泼皮?”
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这个他们以前常听爷爷讲故事,那是以前台子上的人唱的。
小岭就很好奇,握着弹弓听顾孟昭讲为什么。
大军也从小人书上抬头,看着顾孟昭。
顾孟昭侃侃而谈,用生动有趣又符合小孩子逻辑的语言讲出来,就把俩孩子勾得上瘾。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顾孟昭怕林苏叶等急了,就让他们俩先回去,明儿再来。
大军听得入迷,小岭舍不得弹弓,很想带走。
他就瞅大军,让哥想办法。
小岭有所求,小军就变哥。
大军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顾知青,我有个很重要的消息可以和你换弹弓和小人书,你换不换?”
顾孟昭笑道:“你们来找我下棋,只有赢了可以带走。”
两人就萎了。
顾孟昭也不让他俩失望,孩子能变换思路动脑子,说明他活泛。他鼓励道:“只要你的消息勾起我的兴趣,就说明你赢了。”
小岭立刻推大军快点,赢过来!
他实在是太想要了。
大军舔了舔嘴唇,有些不确信,随即又攒紧手里的书,给自己暗自打气,让自己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他缓缓道:“上头让读书了。”
顾孟昭黑亮的眸子蓦地眯了眯,随即恢复如初,淡笑,“你们一直都能读书,可以读到高中。”
大军:“是可以继续读。”
继续?
虽然现在能举荐读工农兵大学,却根本不能和正儿八经的大学比,学出来的东西连他目前的水平都没。
难道大军说的……是他们爹从部队里听来的秘密消息?
薛明翊这人他也见过一两次,看起来非常冷肃严厉,不像随意泄露消息的人。
可一个小孩子,哪里会意识到这个?
顾孟昭:“你们长大了,可以举荐工农兵大学。”
他们的爸爸是军官,只要不犯错连累孩子,孩子学习还行的话就有机会当兵或者读工农兵大学。
大军到底是个孩子,面对顾孟昭这么厉害的知青,他内心的胜负欲在翻涌,如果自己有一样镇住他,那说明自己很厉害。
他继续道:“这么说吧,以后肯定让考大学。”
顾孟昭差点失手把旁边的茶缸子打翻,忙扭头看看外面,其他知青还没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压抑着紧张的情绪,“你爹说的?”
大军:“那没有,但是我知道。”
顾孟昭就问有什么证据。
大军有点为难,这要说很多话呢,有点累,但是为了拿到喜欢的书也拼了。
他慢条斯理道:“我妈以前从来不管我们上学,前几天给我爹打电话,突然不许逃学,还来班上盯着。如果只举荐读大学她肯定不这样,这说明上头要孩子读书,以后还会考大学,我妈才急了,否则她干嘛拼命逼小岭学习?她偏心自己孩子,肯定不会告诉别人,万一人家也都学习那小岭就没机会。”
为了自圆其说,加强可信力,他还自作主张加了个期限,“长的话三五年,短的话两三年,政策肯定就要变。”
这腔调是他模仿支书,支书整天用大喇叭张口闭口这个那个政策,大军随便学学就像样儿。
顾孟昭感觉自己手心都出汗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八岁孩子能说的,肯定是偷听大人的悄悄话。
他不禁有些心跳加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当初一腔热情要到广阔的农村里大展拳脚,他以为可以利用知识发展农村,为强国做贡献,来了以后才发现这里根本不需要他,种地他不如老农,想传授知识人家不要他,他所谓的知识无用武之地。
如果不是大队照顾他,让他管牲口,单靠种地他根本养不活自己,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挫败感让他抑郁,却又不敢流露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可每每想到这辈子只能浑浑噩噩地烂在地里,不能继续学习施展才学,他就郁郁寡欢,倍感绝望,甚至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泛起与其这样碌碌无为一生,不如轰轰烈烈死去的念头。
清醒下来想起年迈的爸妈,他又知道自己不能如此冲动,所以内心深处实在是郁闷至极。
虽然只是一个八岁孩子的话,并没有政策,却还是给他一注强心剂。
犹如干涸的荒漠,迎来一场微微细雨,哪怕不能浇灌彻底,却也给人以生的希冀。
大军看他双眸闪亮,一副很渴盼的样子,怕他去跟林苏叶求证,便道:“顾知青,你找我爹妈问,我可不承认。”
刚才顾孟昭问是不是爹说的,说明爹说的他就信,但是爹没说他要去问自己必露馅儿,所以,先得打预防针。
顾孟昭笑道:“行。”
从停了高考到现在也有十年,他们68年开始下乡,一年年地熬着,政策瞬息变幻,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前途在哪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真的政策会变……
即便不能求证这事儿真假,顾孟昭还是承认大军的消息赢了,让他们拿走喜欢的东西。
大军:“顾知青,我妈肯定以为我们要你的东西,让我们送回来。”
顾孟昭:“放心,我会跟她解释的。”
小岭眼神闪闪,原来这个这么好使?那他也要找人换好处!
恰好几个知青回来,他们说说笑笑的,其中一个男知青激动道:“我这一次回城,听人说这两年有望恢复高考呢。”
另外一个女知青:“我去年就听人说今年恢复呢。”
其他人也纷纷道:“刚来那年,我听说过两年就恢复呢。”
小岭:“…………”
合着大家都知道,也都不信?
那小军咋用这个大家都不信的消息忽悠的顾知青?
关键顾知青还信!
小岭就想不明白。
不过,弹弓能拿到手就好啦,其他的,管他呢。
果然林苏叶压根不信是他们赢的,认定他们要顾知青的东西,逼着送回去。
俩孩子自然不肯,最后林苏叶亲自去问顾孟昭。
顾孟昭保证是他们赢的,他笑道:“嫂子,俩孩子都很优秀,你要信任他们。”
他说今天和孩子们下棋,他们一下子就学会规则,下棋中也谨守规则不耍赖,非常了不起。他们还讲了故事,孩子们都爱听,明天会继续来的。
林苏叶将信将疑,真的?
顾知青总不会骗人吧?
她好奇得不行,可离开知青点不管咋问俩孩子都说赢的,她也没辙。
他们没逃学、没做坏事,林苏叶也不能来硬的,只能憋着。
看俩孩子高兴的样子,她心里喜滋滋的,觉得自己礼物没白送,给俩儿子找了个好老师,以后她也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林苏叶背一会儿莎莎,累了下来领着走,小岭嫌她慢,就招呼大军两人抬着妹妹。
大军倒也没拒绝。
四只手交错攥住,让妹妹坐在上面抬轿子。
莎莎乐得直蹦。
到村口太阳还老高,小岭说要去那边捡树枝,让林苏叶和妹妹先走。
见孩子越来越懂事,林苏叶也高兴,叮嘱两句就带莎莎得回家做饭。
小岭兴奋地练习着打弹弓,看后面大军不紧不慢,只好停下,“你快些嘛,慢吞吞和老太公一样。”
大军:“我写作业可不像老太公。”
小岭:“……你咋不会好好说话呢?”
大军:“回家妈问你顾知青讲什么故事,你怎么说?”
小岭:“我照实说啊,韩信忍受□□之辱,他日终成一代战神!嘿嘿,我也要当战神!”
他咻地瞄准远处的麻雀打出去一块小石头,力道不足,没打中。
大军:“妈要是让你写下来呢?”
小岭整个人被钉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前方,“不能吧?”要这样他不想回家了。
大军:“一毛钱。”
小岭:“五分行吗?我还欠你一块呢。”
到底欠大军多少钱他也不清楚。
大军:“没事,等奶给你再还我。”
小岭:“行吧。”
赊账也没啥,总比被亲妈折磨好。
果然,等他们捡了一抱树枝回家,正在给莎莎洗澡的林苏叶就问顾知青讲的什么故事。
她摆摆手,“赶紧的,趁热乎都写下来,尤其小岭,顾知青说你得多写多练。”
小岭:“!!!”
他立刻用眼神向大军求救。
林苏叶死死盯着隔桌而望的高大男人。
年长的头发全白,眉心皱着深深的川字,一双眼眸依然清亮犀利,多年军旅生涯让他脊背笔挺,他深深地凝望着对面的青年。
青年遗传自父母的容貌异常俊美,气质与对面的男人如出一辙的冷峻,他不敢与父亲对视,眼睫轻颤低垂,眼中水光闪烁。
男人声音低沉沙哑,“你妹妹情况见好,我带着她去给你母亲和弟弟扫了墓,你要洗心革面,争取早日出狱。”
青年微微动容,却依然沉默无言。
男人起身离去。
林苏叶没有实体,飘飘忽忽的却依然急得五内俱焚,她伸手抓男人的脖子,“薛明翊你回来,你不能不管大儿子。”她急得回头看年轻男人,“儿子,你快开口呀,求求你爸爸让他救救你!你快点开口呀——”
这是她心肝大儿子呀,考上最好的大学,做生意赚大钱,竟落得个坐十几年牢的下场。
青年却缓缓起身,也跟着狱警转身离去。
林苏叶感觉自己被劈成两半,她急得仿佛要烟消云散,大喊着朝离开的男人冲过去,“你回来,回来!”
撞上他身体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头疼欲裂,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啊——”林苏叶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猛得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阴冷却新鲜的空气,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四周。
乡下阴天的夜晚无星无月,屋子里更是漆黑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什么。
她有一种深陷噩梦不知身在何地的感觉,慌忙伸手摸向旁边,待摸到一个温软又小小的身体以后,她爱怜地摩挲着,喜极而泣,“哎呀娘嘞,竟是做那么一个邪性的梦,跟真过一辈子似的,可吓死我了。”
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被窗纸破洞钻进来的料峭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忙披上棉袄抚摸着胸口让咚咚的心跳平缓下来。
她生于1950年正月十六,没有读过书,顶多小时候跟着奶奶描花样子听故事看社戏,大了以后看过样板戏、革命电影,要说见世面那真的没有。
可她却突然做了一个非常真切的梦,真切的程度就跟自己在里面过了一辈子似的,不但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感受也真真切切。
一开始她感觉是做梦,堂妹来找她说听人讲姐夫在外面有个相好的,还总给那个女人汇钱。
林苏叶并不信,自己男人是个跟领导和亲爹妈都没什么话说的闷葫芦,他能在外面有个相好的?
薛明翊又高又俊,第一眼很招女人稀罕,可他为人又冷又闷,从不和人闲聊,尤其那双黑黢黢的眼眸看人的时候跟刀子一样冷飕飕的,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的都不怎么敢跟他说话。她和薛明翊结婚八年,也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勇敢了一把,后来每回家探亲就会闷头干活从不闲聊,她和他也没有什么话说。
她很难想象他会有别的相好。
堂妹说多了林苏叶就犯嘀咕,打算去部队问个清楚,谁知道路上失足落水淹死了。
死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个类似广播里的浑厚男声说:可悲可叹,正是因为这个女人的死亡,拉开了一个家庭的悲剧序幕。
通过男人的介绍,她知道这是一个电视剧,而他是旁白,她了解到很多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
她变成一个透明人,跟孩子身边,可他们却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
那时候薛明翊刚好换防去了西南军区,几年不能回家。
自卫战以后他回到老家,把家搬到城里去,那个女人做了他们邻居。
而薛明翊工作很忙,没时间管家里,只大把给老人和孩子钱,那个女人生活紧张也会借一些养家。
女人原本是他战友的妻子,看起来是个很善良温和的人,和薛奶奶关系好,也帮忙照顾孩子,两家好似一家。后来女人托人试探,想撮合她和薛明翊,薛明翊拒绝了,她便嫁给他另外一个战友。
婚后,她依然和薛家保持很亲密的关系。
薛明翊工作真的很忙,他原本就是部队骨干,后来接连升职,还要执行秘密任务,经常不在家。
家里三个孩子就跟着奶奶。
林苏叶眼睁睁看着俩儿子被奶奶惯得不像话,大儿子不爱和人打交道,只喜欢看书、投机倒把赚钱,二儿子就喜欢学哥们儿义气,跟一帮三教九流混一起。
奶奶偏爱俩孙子,对孙女没什么关爱,俩儿子却对妹妹宠得没原则,导致小女儿任性跋扈,不服管教,爱上二哥的一个痞子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