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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青梧向来知道,雲邪喜欢美丽的事物和美丽的人。
龙渊是玉京仙都,乃至于整个修真界里雲邪所见的最美的人,所以雲邪从小到大都最喜欢龙渊。
和墨青梧对龙渊只是纯粹的友情不同,雲邪对龙渊的友情是掺杂着爱慕的。
龙渊的控制欲和目下无尘的傲慢,何尝不是雲邪有意纵容出的结果。
墨青梧旁观着两个友人,一直觉得,照这样下去,这两个人迟早有一天会在一起。
他也觉得,雲邪也是这样计划的。
这么多年来,雲邪一直在美人堆里打转,却一直守身如玉,洁身自好,便是为了龙渊。
因此,当雲邪说出他要成婚的时候,墨青梧比龙渊更震惊。
但,也不那么意外。
因为雲邪对龙渊的爱慕着实太过浅薄了,从少年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基于友情之上,对龙渊那张脸的单纯的爱慕。
这样的雲邪的世界,一旦出现一个比龙渊更美,更符合雲邪喜好的人,雲邪移情别恋,简直太正常了。
雲邪这个人和他的爱情就是这样的,好像格外热烈长久,实际上极其浅薄幼稚。
基于这样的事实,在墨青梧来见雲邪那个魔族万年不遇的第一美人时候,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知道自己会看到一个美人。
可是,再美的人又能美到哪里去?
和雲邪相反,墨青梧对人的美,感知极其淡泊。
他知道龙渊是很好看的,但也仅此而已,就像知道花园的花很美。
修真界从来不乏美人,他们三个人的相貌更是修真界顶尖的,三种不同类型的俊美。
和雲邪在一起,三百年来也见过了他收集的各种不同的美人。
世间的美人再怎么美,也只是人而已。
皮囊的美貌再登峰造极,也只是一张脸,和一朵花一样,看久了也就是那样。
与之相比,人和人之间长久的陪伴和在彼此生命里牵绊的深度,这才是更重要的。
墨青梧其实一直都无法理解,雲邪对美人的狂热,对龙渊那张脸从小到大的迷恋。
就是这样的情况,墨青梧操作自己的影傀,附着跟随在雲邪身后,去见了那个让雲邪神魂颠倒的美人。
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第一眼望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素青的衣服散落的墨发玉一样的容颜,都太过简单素净了。
像是一片湖水。
湖泊当然是美的,但几乎没有不美的湖泊,以至于这样的美都平淡无奇起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片湖泊好像比其他湖泊要来得更静谧一些。
以至于原本只是打算远远看一眼而已,不知不觉一直看下去了。
就好像,那片湖水的静谧里藏着什么秘密,只要稍微再看一眼就能看清,看尽。
看到雲邪侵略性地逼迫靠近,忍不住皱眉,他像是比那个人还先一步共情了对方,为雲邪对他粗暴的碰触心生厌恶。
看到,那个人退让,推拒。
下一瞬,被半困在怀里,无法逃脱一样,侧首抬头朝自己望来。
砰。
很长很长的时间,墨青梧都说不清那一瞬的感觉。
如果人的心像一朵花的话,花瓣绽开的瞬间,大抵就是那样的。
砰,无限散开。
那个人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抬眼静静地望着自己而已。
那张脸上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可以解读的情绪,但也绝不是空无一物。
是更加幽静的坦然的谜。
乌黑的眼眸因为太过纯粹,显得没有焦点一样,甚至无法确定是在看着自己。
像一幅画。
像一片梦里才有的无边无际的湖泊。
微风吹过,连云影都没有,只是湖畔草叶摇曳,涟漪微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看过便会知道,那是初春的夜晚无星无月的湖,而不是其他时候的。
……
“很难才赢你一次,虽然胜之不武也叫人高兴。”
墨青梧拈着棋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输了。
龙渊笑了一下:“在想什么,一直心不在焉的走神?”
墨青梧望着他的脸,一动不动静静看了许久。
若是换了别人,哪怕是雲邪这么看,龙渊都要生气的,但因为是墨青梧就无所谓了。
龙渊甚至配合地笑着说了一句:“好看吗?”
墨青梧仔细地看了一遍龙渊的脸,温润平和:“好看。”
龙渊微笑:“虽然知道你分辨不出美丑,但听到你这么说,总觉得比别人真诚。”
“分辨不出美丑吗?”
墨青梧并不是分辨不出,他当然知道,花和云是美的,淤泥是丑的,人的美丑和云泥一样分明。
只是他的感知很淡,在他眼里所有的美从来都是千篇一律的,龙渊也只是稍微清晰一些。
可是……好像也有不一样的。
那一天的一眼,其实并没有多长时间。
毕竟,在雲邪察觉到望来之前,墨青梧就解除了影傀的法术,并未让雲邪察觉到他。
可是在墨青梧的记忆里,那却是极其漫长的一眼。
他总是忍不住会想起来,一想便是许久。
想起微风吹过那张脸,那张安静的脸上的神情。
像惶然无措,却不知道可以求救。
是欲言又止,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的坦然。
那双乌黑的眼眸的主人,那一瞬看着自己的时候,在想什么。
墨青梧从未见过那样的人。
是成熟的温柔的,午后半梦半醒无边无际的梦境的美人,又是懵懂的纯真的小动物。
无论如何,不该是什么无数魔君拥有过的鼎炉。
不是,给雲邪下蛊施咒的娈宠姬妾。
但更不是什么单纯无知,白纸一张。
就像是阅读一卷参悟不透的典籍。
墨青梧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明白了。
那个人为什么会让他一直不断想起。
那个人像是,凛冬的雪。
他让人忍不住觉得,无论是任何人爱慕他,他们的爱都像是亵渎弄脏了他。
即便是他们自己。
那是一个,墨青梧即今为止,遇到的最危险,最难以战胜的人。
极致的美,本就是可以毁灭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