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第 95 章(1 / 1)

四月初三,距离殿试还有几日,礼部小吏送来两套衣制。

一套是贡士服,是参加殿试当日穿的,有一方儒巾、一件素色内衫、一件青色的圆领棠苧襽衫,还有蓝色丝质腰带和一双黑缎朝靴。

青色衣制意味着他们已踏入为官之列。

另一套是新科进士服,是传胪大典上穿的,同样包含巾、袍、革带、靴等,最特别之处是进士帽,贴合男子发冠,与乌纱帽相似,其后展脚系有长长的垂带。

清逸风流。

大庆殿试不设罢黜,新晋贡士最不济也有同进士功名,所以礼部把新科进士服提前送来。

“牡丹开尽状元红”,若是能夺得金榜榜首、状元功名,天子为表对新科状元的恩宠,还会赏赐一套绯色的状元礼服。

簪花披红巡游皇城,这是独一份的。

裴少淮将上身试了一下两套衣服,略有些偏大。虽是丈量身段后定制的,礼部为了避免出现差池,一般都会做大一些。

“娘亲替你补一补针脚。”

林氏拿走衣物,一来是收一收衣宽,让儿子穿上更加合身得体,二来衣制是赶出来的,针脚稀疏,有必要再缝得紧实一些,以免关键时候开缝。

夜里春寒更甚,裴少淮欲关上窗扉,五指染上寒霜,叫他多清醒了几分。

案上摆着长卷,上头写着历年的殿试策问题目——癸酉科考的是“学校教化、田制马政”,丙子科考的是“求贤任能之道”,己卯科考的是“帝王之功德”……治国治民、屯田领军、教化求贤皆有涉及,有时以小见大,有时又出题宏大。

殿试是天子亲自出题,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全看君主喜好。

可以顺利夺得状元之人,无不是通晓本朝时事、纵识古今者。

一旁还有几篇裴少淮所作的策问文章,篇幅三五千余字。和以往的考试相比,殿试的策问文章算得上是长篇大论。

这几篇文章言之有物,好则好矣,却不是合格的殿试文章。

几日前,徐尚书阅后曾道:“贤侄见解独到,文风醇厚,若论笔力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文章,只是殿上做文章时,还需以臣子之态,写臣子之言。”

殿试是圣上亲自选臣,君主在上,人臣在下,这是主基调。

所以落笔时,要先颂扬君主治国之功绩,才能缓缓转入针砭,研提对策,最后还要补上一句“臣不识忌讳”恳请圣上体谅臣子的莽莽之言。

裴少淮的这几篇文章太“直”了。

不过徐尚书又道:“圣上喜直言、真言、实言,贤侄的文章见解,与圣上平日朝上谕言颇有相通之处。”

裴少淮了然,君臣高下悬隔,他还需换个笔法来写文章。

四月初七,三百零三名新晋贡士来到礼部衙门,由礼部和鸿胪寺官员教习他们基本礼仪后,归去等待殿试开考。本是有三百零九个学子上了杏榜,有六个因消息传回家中后,高龄长辈或大喜安辞,或了无遗憾而去,六人按照孝制只能三年后随下一批再参加殿试。

……

子规初啼四更寒,天际半明半暗。

四月初九这一日,裴少淮穿上贡士服早早来到紫禁城外,等待礼部领入皇城。即将进入高墙之内,见到一朝天子,裴少淮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思绪,使自己平静下来。

不少学子来着比裴少淮早,正在低声交谈结识,裴少淮找到了姐夫陈行辰,并排而行。

姐夫身子已经痊愈,精神头不错。

“内弟可紧张?”陈行辰问。

裴少淮摇摇头,轻快言道:“我盼着可以早些结束,可以放肆一回,去贺相楼好好吃一顿。”

陈行辰也笑道:“内弟是会元,无论如何都出不了榜十的,确实可以提前准备贺宴了。”

一缕光从地线透出,天际露白,礼部左侍郎前来唱点人数,裴少淮居于首位,一众学子跟随左侍郎来到承天门前。

两列金吾卫守于门前,严阵以待,学子们受金吾卫搜身后,得以进入皇殿。

殿试是科考最后一道考试,规格最高,是以设在皇宫的主殿——皇极殿。裴少淮来到皇极殿前时,恰好初阳升起,屡屡金光照在宫殿上,格外庄严。

金瓦挂金辉,朱墙映官服。

只是初初到了大殿前,离殿试还有一两个时辰,可学子们已经感受到了皇城的威严,闭不做声,听从礼部官员的安排,分列站于丹墀的东、西两侧,静候天子、考官的到来。

天大亮,京内文武百官也来到殿前,按序站列。

时辰到,鸿胪寺卿升殿。

圣上踱步入殿,裴少淮站在前排,依稀能听闻些动静,但此时要低头作揖,并不能抬头去看。

鸣鞭,乐起。

鸿胪寺卿高呼“行礼”,学子们跟随文武百官行跪拜礼,起身静候。

殿试执事官为当朝首辅楼阁老,圣上将策问题目交予内官,送到楼阁老手中,楼阁老宣布考题道:“乙酉年皇极殿前,天子策问天下贡士,揽有识之士,制南北文章,今策问……”

策问题目有数百字,先是说明了相关时事,最后一句才是关键策问。

今年所取的时事是某布政司百姓失了田地,恰又遇旱荒之年,于是流民群聚,生了动乱,频频围攻朝廷衙门和卫所。

楼阁老最后道:“……民患迭起,何以消除?”[1]

宣读策问题目完毕,除执事官、受卷官、巡绰官等考官以外,文武百官纷纷退场,学子们来到殿前入座,准备答题。

时间为一日,日落为准,不得掌灯作答。

裴少淮坐在第一排居中位置,坐下的时候才得以借余光见到当朝天子。

只见圣上身着皮弁服,上是绛色交领大袖衣,下裳前后系有数条襞积,不怒自威。

当朝天子四十余岁,略一望去的时候觉得平易近人,可细品又能感受到隐隐的威慑——帝王之气不流于言表,而内敛于体。圣上不是新帝登基,也不是垂暮之年,他正处于恰恰好的年岁。

裴少淮怕再看下去会扰乱自己考试心绪,于是果决收回了目光,伏案沉思,准备作答。

诸不知他偷偷望向天子的时候,天子也早已注意到这个浑身透着文气的青年人,上下打量。

周遭学子似乎也心神未定,落笔声寥寥。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圣上退场,由执事官、巡绰官监考,气氛和缓了不少,笔墨落纸的沙沙声如春蚕食叶。

可裴少淮久久未能落笔。是因为没有思绪吗?非也。

其实从他听完题目开始,他心间就不由自主浮现了文章思路,但理智告诉他,这个思路太“直”了,未必能让读卷官、天子所喜。相反,他若是换一条思路去写,平稳发挥,再将以往一些独到的见解掺进去,也能得一篇上好的策问文章。

如此,借着会元的头衔,他便可争一争一甲三鼎,二甲前七保底。

案上卷子洁白无字,它会成为甚么模样全凭裴少淮手中的笔,裴少淮陷入沉思,他若只是为了小富即安,留京都入翰林,那么眼下他已经达成目标了,无需节外生枝。

可江南水莲池畔,他曾对邹阁老说过“将所学所思所悟,施之于民于国于天下”。

若做不到如此,岂对得起邹阁老的倾囊相授,又岂对得起自己的求学之道和后世之识?

这是他的立学之本。

若是此时连直言都不敢,日后当官如何为民?裴少淮心意已明,决定随心去写。

百姓失了田地,没了生计,成了民患,这与江南的水贼假寇不是一个性质。

民患,先为民后为患,归根结底本质还是“民”。民之心无非是“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人人皆有其父母妻儿,他们会疼惜家人也会珍惜田地,若非绝境摧残,谁又肯自蹈死地呢?

是以,这道题不在于用兵,而在于治民。错不在民患,而在上下官患。

这正是裴少淮文章“直”的地方,他认为是流民四起是布政司上下官衙无能失职,对上有负天子所托,对下有负百姓所望,将百姓堵入死路的结果。再继续推下去,朝廷自然也有失职的地方。

裴少淮下笔时,以自己作为切入点,采用的是推己及人的写法,一点点宏大。

随后,裴少淮又从“赋敛之重,征徭之困,田地之失”几点谈论对策。

为何朝廷屡屡禁止权贵从百姓手里大片购置田地,可仍源源不断有百姓自愿卖给豪武权贵呢?无非是有些地方层层赋敛过重,自己种田还不如给人作佃农。

解决之道在于“修内治,布恩信,重守令,节财赋”。[2]

文章未必写得够全面,但已写明了裴少淮的真挚想法。他素日里听闻父亲、徐尚书说,圣上是个重视农桑、肯听直言的君主,想来这么一篇策问文章即便过于“直”,但从民生出发,也总不至于让圣上厌恶怪罪。

最终写完,足有四千字,长度恰好。

裴少淮惜时,未用午膳,肚中咕咕作响,又看到皇极殿的影子已经拉长,布满整个殿前中庭,才后知后觉此时已过申时,日落在即。

周遭学子亦有不少人转入收尾,检查卷子。

检查无误后,裴少淮带着卷子到东角门纳卷,到皇极殿外等候所有人出来,由礼部统一领他们出宫。

大抵是事已成定局,裴少淮反倒松了一口气。说起来,一路参加科考,他第一次心中没底,不能预料到自己能名列几许。

他的文章,首先要得读卷官赏识,送到文华殿沈阁老处,被选为前十卷,才能送到御书房圣上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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