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五年的四月,赵士程顺黄河而下,经运河来到了东京城。
这次,他的爹娘都没陪在身边——这两位都已经不担忧自己家崽儿的安危了,在他们看来,遇到虎头,谁更危险还不一定呢。
不过赵士程这一路上,还是有亲人陪同的,那人就是自己七岁的弟弟,赵士梓。
他本来不是很想带着弟弟出门,但弟弟平日里乖巧又听话,很害怕老赵,又喜欢跟着哥哥,这次听说哥哥要走了,哭得撕心裂肺就算了,还悄悄提前躲在了赵士程的书箱里,被抬上了马车,等被发现时,都已经快出城了。
赵士程看着脏得像个小花猫一样的弟弟,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回了府中,却发现上上下下都没发现一个庶子失踪两个时辰了。
行吧!
于是赵士程带上这个拖油瓶,老赵和种氏对此都没有意见,赵老爹这两年又得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儿子多了,平日里逗猫逗狗一样地见上两面,那感情可真深不起来。种氏则属于不会苛刻庶子的用度,但说关心,那还真不关心。
至于小弟的亲生母亲,她最近一年又得了一个健康儿子,全心全意地扑在幼子身上,听说赵七公子要带儿子走,也只是犹豫了一小会,便吩咐儿子听兄长的话,注意学习,便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赵小弟的孪生妹妹倒是很羡慕地想跟着一起,可却被母亲阻拦了,说什么要多学女工,过几年好定门亲事,若女子不跟在嫡母身边教导,会影响她将来的前程。
就这样,赵家兄弟两来到汴京,才一下船,便看到几辆马车已经在码头静静守候,一名二十出头,只要不说话,就看着很是尊贵的青年伸出手,把弟弟从的船上拉了下来。
“五哥!”
“七弟!”
两兄弟先是拥抱了一番,赵士程便转身把另外一个小弟弟拉了过来:“这是八弟小梓,小梓,这是五哥。”
赵五哥对不是嫡亲的弟弟并没有太热情,只是礼貌地笑笑:“原来这就是八弟。”
随后便和七弟寒暄起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不点,四岁的样子,睁着大眼睛,看着小梓,两个小孩很快说起话来。
小孩去了另外的车马,而赵五哥便热情地把弟弟拉上自己的车驾,在五嫂矜持的笑颜中讲起了他们的园子。
这两年,这两人基本上没再住京城里的郡王府,而是住在园子里,享受着数钱的快乐,赵五哥便信誓旦旦地保证,如今的他们家的园子,绝对是天下仅有的好,能让小弟大开眼界。
赵士程当然点头称是,顺便问起了最近的经营状况。
但问到这个,赵五哥便卡了壳,将目光投向了爱妻。
姚金敏微微一笑,给赵士程讲起如今园子的经营状况,如今的园子已经扩建到第三期了,原本是女子购物游玩的园子,因为带家眷前来的人太多,已经是男女不禁。
她又另外建了马球场、蹴鞠场、酒楼来分流男客,所以影响不大,如今她这里,已经成为许多的勋贵常年流连之地,收益当然也就高得惊人。
同时,因为极为繁华,昼夜灯火不熄,这里也成为各国使节喜欢前来的地方,很多海外商人也会来她这里采购奇物,又增加了贸易。
最后,赵士程问起了朝廷情报的事情。
姚金敏在这一点上也做得不错,她并没有特意让仆人去偷听客人谈天,而是记录起那些常来消费的官员们见了谁,吃了多久,又是谁付的账,由此来判定朝廷里势力交集,还有便是宗室们会不定期交流消息,从而让园子账目明确,也避免一些容易惹得大佬不喜的错误。
另外便是那些太太们,她们聚会时总会谈起许多事情,且是高声笑谈,完全不在意被人听到这种,那是他们消息的最大来源。
至于朝廷的政策——那还真不用打听,大宋的官吏就没有“保密”这个意识,不出政事堂,大家就都知道了。
还有一些其他的消息来源,是林灵素的神霄派,如今这个教派在大宋遍地开花,好在因为有足够的财力支持,林灵素偶尔会搞些活动,送点药开点义诊什么的,名声倒没有太难听。
赵士程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姚金敏怕傻老公被人套话,有些事情,并没有对他说得那么详细。
赵五哥听得云里雾里,但却很坦然:“术业有专攻,你们心眼多,随你们折腾吧。”
赵士程多看了五哥一眼:“没想到五哥你还有几分父亲的风范。”
五哥微微皱眉,就没听懂七弟是在夸他还是贬他。
……
到了泽园,赵士程确实有些惊讶,这园子怕是有一个后世一个主题公园的大小了,要在其他地方还无所谓,这可是寸土寸金的汴京啊。
园子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里边到处都是各种假山小景,也不知花了多少水泥。
赵士程这一路也累了,便在兄嫂的关心下早早休息。
赵家小弟则非常高兴,脱离了父母掌握后,这个小孩一点都看不到先前的胆怯小心,像个自由奔跑的小马驹,全身上下都透着快乐,一点都不想念父母,更不想早点休息。
行,那就随他吧,反正有那么多仆人,不怕看不好一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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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的赵士程先是换上自己的礼袍,前去宗学报到,赵五哥推掉了所有行程陪同,还安慰弟弟:“宗学并不可怕,当年太宗真宗时,还会常常考核,太宗年间,更是由太宗挨个考察,但如今,光是近宗便有数千人,那考核早就形同虚设,你只需要每日去点个卯,便算上学了,若是觉得麻烦,三五天去点卯,也是可行。”
毕竟皇室也不想宗室太文武双全,在宗学里的学习考核,只要不是废物,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过了。
赵士程放下心来,与他一起进入了宗学,见了学政,又领了书籍笔墨,分了自己的教室和座位。
就去上了一会课,但去了,才发现整个教室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一位夫子坐在堂上,怡然自得地翻看着书籍,看到赵士程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招呼都没打一个。
行吧,赵士程耸耸肩,带着五哥离开。
到晚上时,他又见到了张叔夜。
泽园是皇帝都经常来玩的地方,张叔夜过来没有半点问题。
两年没见到小公子,张叔夜也很感慨:“小公子当年说平定西夏,这次西北之战,因为公子故,让人惊叹啊!”
赵士程微笑道:“我正要问这事呢,这几月我都在路上,不知西北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童贯命王厚带泾原、鄜延、环庆、秦凤之师出会州,据零波山筑城,与西夏军大战数日,被西夏大败,死者十之三四,”张叔夜平静地道,“王厚怕获罪,贿赂童贯隐瞒此事,童贯便不报这场大败,夏军于是集结大军,意图攻打被刘家父子占据的会理城。”
赵士程皱眉道:“这样都能大败?那刘琦如何了?”
这是什么废物啊,几路大军让西夏人打成这样,不但没有接下刘家父子占据优势,还把人家陷入险地。
“刘家父子的大军守城半月,终于等到童贯再整理军阵,重新来援,他又守了两月,朝廷也趁机零陵山筑了一座小城,算是半胜吧。”张叔夜淡定道。
赵士程有些无奈地摇头,这样的军队,怎么带得动。
“但此役之后,你家火炮入了诸军之眼,”张叔夜微笑道,“童贯将十门火炮编入他的三千胜捷军,这可是大宋最精锐士卒,每五百人的禁军中才能挑选出三四人,个个武骑超绝,你的火炮,也不辱没了。”
听说刘琦被当场气得痛哭,但这话就不用说了。
赵士程冷笑一声:“给胜捷军当然不辱没,但给童贯,哼,他知道炮口往哪边开么?”
胜捷军虽然是童公公创立的,但跟在他身边十几年都是当成保安队用的,一直到太原大战,童贯惧怕金军,偷偷溜了,但还是把这支部队留给了太原守城,最后这三千勇士孤守太原九个月,与太原守备王禀一起,尽皆战死。
张叔夜轻声道:“更过分的是,这次零陵山筑城,攻克会理的功劳薄上,只有童贯,没有刘家父子的名字。”
赵士程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张叔夜笑道:“看来小公子你早有预料了?”
赵士程淡定道:“童贯抢功是何等寻常,刘仲武一家又无钱贿赂童贯,此次没让他背上战败之责,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张叔夜摇头:“如此赏罚,西军人心会不稳啊。”
赵士程心说这才哪到哪啊,刘仲武功劳被吃了,好歹还把命留着,同为大将的刘法,那才是又丢了性命又被抢功劳。
张叔夜看小孩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不由问道:“小公子,咱们下一步,又当如何做?”
赵士程微笑道:“咱们需要一场大胜,让陛下,攻打幽云。”
张叔夜摇头道:“这,怕是很难,官家行事,很是谨慎。”
赵士程轻声道:“不急,这事,咱们有好几年,可以慢慢准备。”
张叔夜认真看着小孩在烛光下有些昏黄的脸庞,道:“若想达成此愿,还得是童贯出手,方能做到。”
“不错,”赵士程微笑道,“所以,接下来,还要请老张你站在童贯身边,同流合污些时日了。”
张叔夜轻抚胡须,平静道:“若能打败西夏,那些许名声,又何须在意。”
赵士程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张啊,你不问我最后的目的么?”
张叔夜叹息一声,道:“这些年,官家行事,老夫看在眼中,急在心上,但所行事,皆忠于大宋,无愧于心。”
赵士程微微一笑:“老张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的意思,就是忠于大宋,但不一定要忠于这个皇帝,是赵家的就行。
张叔夜认真道:“看您说的,这可都是小公子的悉心教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