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顾雪庭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仍止不住声音中的丝丝颤动,流露出了无尽的苦涩与辛酸。
他说完便沉默下来,等待着孔致发话,而孔致已经完全呆住了,过了许久才颤着嘴唇出声道:“你说你什么……你什么小乖?”
“是。”顾雪庭声音虽轻,却字字坚定,“我爱慕卿卿。”
再次听到相同的答案,孔致如遭雷击,赶紧扶着桌子稳住身体,不然他恐怕会当场昏厥过去。
缓了许久,他才怔怔地坐下来,颤着手给自己倒茶,却不慎洒出大半,看着满桌的水,孔致忽然来了股邪火,“嘭”地一声将茶杯摔在地上,茶杯应声摔得四分五裂。
顾雪庭站在一旁,听到茶杯的碎裂声,脸色更苍白几分,对孔致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对我说吧,不必这样发泄怒气。”
“我不是……”
孔致喉咙发涩,半晌过去,重重叹了口气,痛恨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居然喜欢上自己的弟子?小乖十八岁拜你为师,跟了你近百年,视你如父兄,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怎么会爱上他?难道你从来没有将他当成弟子对待,而是从小养大的娈宠——”
“我从未这般看待过卿卿,我怎么敢对他有那么肮脏的心思!”
顾雪庭失态地打断他,眼眶通红,神色亦失魂落魄:“我是个经脉尽毁的废人,什么都没有,只有卿卿,他就是我的一切。如果可以,你以为我不想做个好师尊吗?我根本不想爱上他,可阴差阳错,我越陷越深,早就回不了头了。”
孔致猛地抬头追问:“什么阴差阳错?”
顾雪庭满心痛苦地闭上双眼,向孔致讲述了由蝉心丹引发的梦境。
一梦华胥,却亦是蝶化庄周的一生,他的心永远沉睡于幻梦之中,无法苏醒,他对卿卿的爱亦与日俱增,拖曳着他坠入无边地狱。
孔致听罢哑然失声,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柱悄然爬了上来,扪心自问,假如服下蝉心丹的人是他,他能保证自己不对小乖动心吗?
答案是不可能,他一定会爱上小乖,而且只会比师兄陷得更深。
孔致心烦意乱地抵住额头,开口问顾雪庭:“我看你与小乖应该没发生过什么,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他?”
“他不知道。”顾雪庭面露疲态,苦涩地说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和卿卿毫无关系,你只要将我逐出合欢宫便够了。”
孔致松了口气,已然做出决断:“我不会赶你走的。”
“你虽然喜欢他,于宫规不合,但你们两个不曾有过任何越轨之举,不算师徒通奸,我没有理由驱逐你。”
顾雪庭双手攥紧成拳:“可难保我将来不会做出什么,留在卿卿身边,我只会越来越痛苦,最终不是发疯,便是做出难以挽回之事。”
“可你舍不得让小乖伤心,对不对?”
孔致说:“如果你疯了,或是从此销声匿迹,小乖定会伤心得丢掉半条命,你说你只有小乖,可小乖也只有你这个师尊,他无父无母,你对他有多重要、他有多爱你,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
顾雪庭眼睫一颤,绝望的心被深深触动了。
师弟说得不错,卿卿很爱他,虽不是对情人的爱意,但这份爱意更深更厚重,他春秋四百载,和卿卿相识的百年只占据他生命四分之一的光阴,可对于一百一十六岁的卿卿来说,这几乎已经横亘于他的整个人生了。
他占据了卿卿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即便他是个百无一用的废人,却也有着自己的价值,因为卿卿爱他。
被卿卿爱着就是他的价值,也是他活下去的意义。
他又怎么能辜负卿卿对他的爱,离开卿卿身边?
孔致见他眸中浮现出一丝明光,心中微喜,继续说道:“你别忘了,小乖之所以一定要去神梦山,就是为了治好你的身体。”
“他胆小娇气,怕苦怕累,全是被你我宠出来的,可即使这样,他也愿意为了你冒险去下界,甚至遭人算计,中了肉莲丸那么恶毒的丹药。”
“幸好肉莲丸只是春.药,如果是毒.药呢?你觉得小乖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他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
孔致的一番话令顾雪庭似当头棒喝,如梦初醒过来。
不错,卿卿意外与清玄道君欢合,日后也要继续为清玄道君解除药性,起因皆出于他,如果不是为了他,卿卿又何必那么拼命,让自己以身犯险?
他忽然俯身深深地向孔致行了一礼,把孔致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就算是师兄突犯心疾,几近濒死,他拼了命地将师兄救回来,也没见过他行如此大礼。
“如果不是你点醒了我,我恐怕已经陷入迷障,要犯下更大的错事了。”
顾雪庭垂下眼眸,取出流光溢彩的神梦令,放在手中温柔地摩挲着。
“卿卿好不容易才将它取回来,我却险些在前往神梦山之前离开他,辜负他的心意,卿卿不知会有多么伤心。”
“你能明白就好。”
孔致长长地舒了口气:“如果你不见了,卿卿肯定宁可不进神梦山,也要把你找回来,何况卯神使对他青眼有加,只要卿卿求他,想必他很快就会把你捉回来,你以为你能去哪里啊?”
“我哪里也不去了。”顾雪庭轻声说,“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卿卿的身边,永远地陪着他。”
孔致不太爱听这话:“你死不了,等到莫道主治好你的身体之后,你的寿元还长着呢,不过你到时可就要抓紧时间修道了,不然卿卿的修为很快就会超过你了。”
想到桃卿修道的方式,顾雪庭心中难免一痛,却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并非是他释怀,从此放下对卿卿的爱慕,他日后依然会爱着卿卿,只是不再执念于卿卿要回应他同样的爱意,哪怕卿卿只把他当做师尊也无妨。
因为他知道卿卿的心中永远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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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桃卿和裴之涣的亲昵情状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后,不过短短几日,他们两人的事就传遍了整座合欢宫,震惊了无数修士。
首先是桃卿的师兄师姐,他们果真如桃卿所想的那般,发了疯似的追在他身后,一遍遍地用秘术检验他是不是处子。
而最恐怖的地方是这个秘术近日来有所改进了,明明桃卿没用牝牡术,师兄师姐们竟然还能检验出他没在变成双性的时候欢合过,得知没有,他们纷纷发誓一定要夺得他另一处的处子,吓得桃卿魂飞魄散,连夜逃离了合欢宫。
好在孔师叔得知此事后发了火,下令严禁许宫中弟子骚扰桃卿,违令者受二十神魂鞭,在深渊禁闭十日。
在如此严厉的重罚之下,师兄师姐们只得作罢,不敢再追逐桃卿,只能沮丧地聚在一起编写新一期的《合欢秘事》聊以慰藉。
其实孔致不想这么做的,他巴不得他们贡献出元阴元阳给桃卿增长修为,可他不得不为师兄顾雪庭考虑,不能再让他们刺激他了。
一个裴之涣就够师兄心碎了,现在师兄好不容易心情有所好转,和小乖见了一面,让小乖放下了对师尊的担忧,若是再有更多人成为小乖的入幕之宾,师兄怕是真的会疯了。
孔致约束了宫中弟子,却无法约束其他门派,桃卿身为魔门第一美人,又是天生媚骨体质,爱慕者多如过江之鲫,只是过去的数十年中,许多人畏惧于灵照鬼君的威名,才不敢和桃卿过于亲近。
而如今鬼君明明就在宫中,对此却没有任何表态,这些人的心思自然就压不住了。
既然清玄道君可以与美人亲近,那他们自然也可以,虽然他们之中无人能及清玄道君的风姿,但修为比他高的大有人在,他们也比冷冰冰的清玄道君更解风情,相信桃卿也会允许他们亲近他的。
他们设想得极好,为了和众多情敌相争,甚至会几人结成一伙,浩浩荡荡地去长庚殿寻人,然而每次走到半山腰,都会被裴之涣拦下来。
“清玄道君这是何意,难道你还要将桃道友据为己有吗?”
“桃道友容姿绝世,风流多情,既然他已改修合欢道,就该尽情享受鱼水之欢,坐拥无数情人,你清玄道君凭何一人独占他?”
“何况清玄道君乃是紫霄首徒、道门第一天才,和我等这群无甚名气的散修不同,你代表着仙门的体面,更应该爱惜羽毛,不要堕了宗门与云河老祖的名望才是。”
面对众多修士的咄咄逼问,裴之涣神色淡淡,只抽出自己的法剑,剑身寒光闪烁,横于众人身前,同他们说道:“多说无益,还请诸位道友赐教。”
裴之涣定下的规矩是,前来拜访桃卿的修士每人都与他斗法一场,也可以一起上,若是他输了任何一场,他就与桃卿断绝关系,反之他们就不能再打扰桃卿。
他此举自然事先得到了桃卿的允许,桃卿也不想和这些人见面,他光是应付一个之涣已经够疲惫了,何况有之涣和星桥珠玉在前,他的口味早就被养刁了,哪里还能看得上他们。
其实裴之涣定下的规矩对他十分不利,然而无论有多少人前来斗战,他皆全战全胜,甚至斗败了不止一名化神修士。
他与衡常道君同样战力绝伦,可跨越大境界斗败对手,众人无不骇然,前来寻找桃卿的人很快变得寥寥无几,而裴之涣的名望也愈发声势赫奕了。
直至这一天,又有两名化神修士前来青鸾峰寻找桃卿,被裴之涣拦下,他们同意和裴之涣斗法,却提出要两人一起上,裴之涣必须同时对战他们。
两个化神修士联手对付一个方及弱冠的元婴小辈,许多守在这里看热闹的修士皆面露不耻之色,两个化神修士却不以为意,气定神闲地等着裴之涣的答复。
“自然没问题,不过既然你们可以几人同时上场,清玄这边也可以多加一个人,就是我了。”
忽然一道含笑的男声插.入他们的对话之中,令两个化神修士脸色一变。
“衡常道君,你来凑什么热闹?”他们忌惮地说道,“此事与你毫无干系,清玄道君与我等较量是为了夺得桃道友的倾慕,难道此事你也要横插一脚、义气相帮吗?”
“我可不是为了清玄。”
坐在高处的宿云涯笑吟吟地跳了下来,拍了拍手,站在他们中间说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爱慕桃桃已久,最会拈酸吃醋,见不得你们这些人打他的主意,所以才要和清玄联手,将你们赶回去,只不过之前无须我出马,清玄自己就可以解决了。”
“既然你们两个执意要挑战我和清玄,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今天心情不好,我的剑一旦出鞘,就一定要留下人命。”
说到这里,宿云涯笑意加深,眉眼弯弯地望向两个化神修士。
“就拿你们两人的命祭剑,你们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