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卿走进屋子的时候,崔觅早已正襟危坐地等候他多时。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崔觅回头一看,眼中映入桃卿的身影,苍白而俊秀的面容立刻浮现出紧张与欢喜之色,“噌”地站了起来。
“桃道友,你来了,快请坐!”
崔觅殷勤地招待着桃卿,为他奉上事先预备好的茶和点心,茶具是崭新的,虽然成色一般,却是崔觅所能寻到的最好的一套,是他专门为了桃卿买回来的。
即便桃卿只是在他这里坐上一时半刻,他也不愿意委屈桃卿分毫,甚至暗暗羞愧自己囊中羞涩,不能将更好的奉献给他。
桃卿与他一道坐下,品尝过茶水与点心,温柔地夸赞道:“味道都很好,我很喜欢,有劳崔道友费心了。”
见他没有挑剔,反而夸奖了一番,崔觅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知道桃卿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这样说只是为了照顾他的感受,却仍然让他心中无比熨帖。
“对了,我还没有恭贺桃道友取得神梦令。”
崔觅想起这件事,连忙拱手说道:“祝桃道友日后云程万里,在神梦山获致大机缘、大造化,终成煌煌大道。”
桃卿笑着向他道谢:“多谢崔道友,那就借你吉言,祝我能在神梦山得偿所愿。”
其实大道只在其次,他最心心念念的还是治好师尊的身体。
寒暄过后,两人进入正题,崔觅取出几张丹方铺在桌上,呈于桃卿眼前:“桃道友且看,这便是我改良过的几种丹方,和原方相比,它们各自多出了不同的功效。”
崔觅逐一为桃卿介绍,这些丹方的原方便是桃卿之前给他的残缺丹方,当时桃卿给他的考验是让他在七天内补全丹方,崔觅只花了五天就解了出来,早已交给桃卿,此外他又研究出了数种改良丹方,比原方耗材更少、功效更好。
桃卿对炼丹一道有所涉猎,算是他比较擅长的领域,他越是听崔觅讲下去,就越是感到惊异和佩服。
不愧是未来的丹道宗师,崔觅在丹道上的绝世天资,便是再过千百年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
听崔觅讲完,桃卿眉目舒展,笑着对他说道:“崔道友在丹道上的识见果真非同凡响,我深感钦佩。先前道友赠与我的丹药我已用过一些,药效比碧丹阁炼制的要好出许多,用过道友的丹药,我恐怕再不愿用其他人炼制的了。”
碧丹阁是陵游界最大的丹修门派,得到桃卿此言,崔觅激动得涨红了脸,有些说不出话来:“真的、真的啊……”
桃卿含笑点头,崔觅手足无措了一会,才期期艾艾地说:“承蒙桃道友不弃,若你喜欢用我的丹药,我就继续为你炼制,要多少有多少!”
“多谢崔道友的好意,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桃卿故作困惑地说,“既然道友于丹道上的造诣如此高明,比碧丹阁的丹修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至今还会默默无闻,无人将你奉为宗师呢?”
听闻此言,崔觅的眼神蓦地黯淡下来,唇边流露出苦涩的笑意。
“桃道友有所不知,我们丹修最论出身和资历,如今各大药铺和拍卖行都只认碧丹阁出身的丹修,其余丹修在他们眼中都是不入流的野道士,炼出的丹药也是不值一文的。”
“听闻不是碧丹阁的丹药,也非从遗迹发掘的古丹药,他们甚至不会检验丹药的成色,便直接将我们轰出去,说他们不收来路不明的丹药。”
“迫不得已,我们只能将丹药卖给一些清贫散修,还是贱卖,若非如此,就连他们也不愿购买我们的丹药,最后我们连本钱也收不回来……”
崔觅将深藏已久的苦水一股脑地向桃卿倾倒出来,说到最后,他才猛然发觉一直是他在讲话,而桃卿始终没有作声。
他慌张地道歉:“对不起,桃道友,我是不是太惹人嫌了?这些本不该讲给你听的,脏了你的耳朵……”
“没关系的。”桃卿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我只是在想,天机阁的占算说得果然不错,崔道友果真是我的贵人。”
“什、什么?”崔觅被他拍着手,害羞得面红耳赤的,耳朵冒烟地问,“不知道友此话怎样?”
桃卿说:“其实我几年前就有意开间药铺,但早年我与碧丹阁有些龃龉,便不愿进他们的丹药,只是这样我就再难寻到其他可靠的丹药来源了,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此言半真半假,他早就想开药铺是假,但与碧丹阁有龃龉是真的:碧丹阁阁主的十一子早有妻女,却贪图他的美色,想与他春风一度,遭他拒绝后仍不死心,对他百般纠缠,最终被庄宴斩去一臂,成了残废。
也正因如此,桃卿日后就不再用碧丹阁的丹药,也不让庄宴用,自己研究起了炼丹,不然他真是嫌晦气。
他继续对崔觅说:“但现在事情有了转机,我十分信任崔道友的炼丹本领,想与你合伙开一间药铺,我出本钱,你出技艺,赚得的利润我们按比分红,你觉得如何?”
崔觅呆住了,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桃道友是想跟我合伙?……跟我?”
“是呀。”桃卿说,“具体事宜我不是很懂,但我可以请专人拟定书契,日后的经营也交由他们打理,崔道友只管炼丹就好,这样可以吗?”
“这……我……”
崔觅受宠若惊,喜忧参半,喃喃地说道:“我何德何能受到桃道友如此器重……分红我不敢想的,只要桃道友愿意聘请我做你名下的炼丹师,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又怎能一分本钱不出,平白占得店铺的分红……”
“怎么是平白占得,崔道友才不是白占,我敢肯定若是没有道友,我这家铺子是开不起来的。”
桃卿说得很诚恳,其实他才是白占便宜,因为即便没有他,崔觅在十几年后也能声名鹊起,成为陵游第一的炼丹大师,可他没有崔觅,就休想做开铺子赚钱的梦了,还不如向师长们乞讨来钱快些。
“这……此事事关重大,还望桃道友给我几天时间,允许我与掌门商议一下……”
崔觅仿佛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了脑袋,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而他所说的商议也绝非是不信任桃卿,只是头回经历,心中慌乱,难免要拉上相熟之人讨论一番。
“这是当然。”桃卿表示理解,“只不过还要麻烦崔道友尽快请贵派掌门过来,共同做个见证,我很快就要去神梦山修道了,到时多有不便,只能在入山前敲定书契。”
崔觅连连点头,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我就去给掌门传音!”
他风风火火地走了,出门前险些被门槛绊倒,桃卿忍俊不禁,转念想到自己已经让之涣在屋外等候许久,也该出去看一看了。
桃卿取了茶和点心,走出门外,却发现清玄仙尊不在院落中,不知去了哪里。
“之涣?”
他疑惑地唤了几声,无人回应,他匆匆放下茶点,在小院中转了一圈,不见人影,就在此时,他听到街道上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还有人唤着“裴道友”。
桃卿连忙打开院门,一眼就看到清玄仙尊站在街道中央,他对面的是两名化神修士,桃卿没见过他们,清玄仙尊却知晓他们就是方才要和裴之涣斗战的两人。
清玄仙尊注意到桃卿过来找他,先是冲他露出浅浅的笑意,又很快回过头,眼神淡漠地看着两个化神修士:“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两人抬手行礼:“方才我二人与裴道友的斗战还未分出胜负,特来领教裴道友的高招,还望道友赐教。”
清玄仙尊面无波澜地说:“若我不愿出手呢?”
“这恐怕就由不得裴道友了,还请道友出招。”
两人猝然发难,运转周身灵力,只见四周光景一变,三人转瞬已置身于一座寒潭边,空中月黑风高,寒风呼啸,竟已不在外九城中。
清玄仙尊认出这是化神修士的洞天,当修士修至化神境界后,就可开辟出独属于自身的小界域,是谓“洞天”,进入自己的洞天斗战,修士可以发挥出更强的力量。
合欢宫的大阵不允许外派修士展开洞天,这两人到了外九城才能使用,但如果只是为了斗法,他们根本不必使出这样的手段,化神修士与元婴修士斗法还要展开自己的洞天,说出去会遭人耻笑,莫非他们还另有目的?
清玄仙尊微微沉吟着,对他而言,想要离开这方洞天易如反掌,但更重要的是要弄清这两人对裴之涣的图谋,上一世他并没有见过这两人,而且他并不认为他们完全就是为了桃卿。
他神色平淡,似是全然不将两个化神修士放在眼中,两人冷笑连连,正要出手,却突然听到洞天之上传来一声巨响,天幕竟然坍塌了一块。
化神修士们脸色骤变,其中一人更是受到重创,猛地吐出一口血,随着重压倾轧而下,洞天倏然坍塌破碎,露出了外界的光景,同时迅速渗入一股幽暗玄冥的阴森气息。
感受到这股泛着淡淡血腥味的气息,清玄仙尊认出来人,不由眼神微变,冷然地看向外界。
碎裂的洞天后露出一道红衣招摇的身影,来人眉眼俊美,本是妖异风流之姿,却被凌厉的气势压得森冷凛冽,使人望而生畏。
正是庄宴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