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裴之涣目前正在重台界,并且遇到了庄宴的故人,桃卿怔了怔,还是先问道:“你怎么去重台界了,是什么意外状况,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
裴之涣目光一暖,温声安抚道:“你别担心,我只是来处理师门中的一些事,没有遇到危险。”
由于无法解释魔圣之道和清玄仙尊的存在,他没有将实情告诉桃卿,桃卿没有怀疑,因为凭裴之涣目前的修为,他无法在短时间内从陵游界到达重台界,也唯有大乘老祖出手才能做到。
得知裴之涣没有危险,桃卿放下了心,至于庄宴的旧事,他踌躇片刻,还是轻声应道:“我想和你一起听。”
重生之后,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一心疏远庄宴,可其实在内心深处,他依然对上辈子的死亡无法释怀,至今也会做那一夜的噩梦。
那时他躺在庄宴怀中,已经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只想问清楚庄宴为什么杀他,庄宴却不置一词,干脆利落地要了他的命,重生后他更是无从得知当时的真相了。
就是如今的庄宴也不会明白二十多年后的自己是怎样想的,桃卿纵使有心调查真相,却也无从下手,只能将这件事压在心底。
现在他打算听庄宴的往事,就是想找一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尽管希望渺茫,但听一听也没什么损失。
只是没有想到,过去他曾经数次问过庄宴的生前事,庄宴都不告诉他,而今他们恩断义绝,他反而有了了解庄宴的机会。
清玄仙尊默不作声地解开仙术,同喜便能出声了,向他们讲述了庄宴的生前经历。
在五百多年前,凡人界域还没有分裂成数百个小国,而是只有七八个实力鼎盛的王朝,其中一个王朝的国号为“豫”,而庄氏一族就是豫国的高门华族,传承了上百年。
庄宴的高祖二十多岁时高中状元,一生平步青云,官拜丞相,祖父年轻时从军边塞,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又救过先帝的命,屡次加官进爵,封为定国公,可谓圣宠浓厚,尊荣至极。
然而先帝驾崩后,朝中情势一路急转直下,先帝子嗣单薄,只有两子一女,长子早夭,年仅十二的小皇子继承大统,太后势单力薄,朝政很快便被先帝的孪生姐姐、当朝长公主把持住了。
长公主四十余岁,为人精明强干,心狠手辣,先帝在位时她就权势滔天,朝中的数名重臣都是昔日公主府的幕僚,如今更是无人能够遏制,不过月余,长公主便堂而皇之地坐在少帝身后,开始垂帘听政。
定国公下朝回府,脸上时常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某日他叫来几房的孙辈,告诫他们近几年朝野中必将掀起腥风血雨,尚未取得功名的子侄们千万不要入朝为官。
他又单独留下庄宴,反复向他强调决不可入朝。
当时庄宴乃是名动京城的贵公子,才貌超群,剑胆琴心,允文允武,他父亲早有意让自己的长子步入仕途,却硬是被定国公生生地压了下来。
原因只有一个,长公主尤好美色,传闻她男女不忌,若是庄宴入朝,凭他的相貌定会被她网罗进府中充作面首,到时他就彻底毁了。
庄宴遵从了祖父的话,离开京城四处云游,三年过去,朝野中无甚变化,全府上下日益放松,几房多多少少都埋怨老爷子太过多疑,大难却骤然降临下来。
这一日,庄宴的亲生妹妹七娘彻夜未归,他们的父母快急疯了,根本顾不得什么女子名节的说法,派出全府家仆寻找数日,在半个月后,从河中捞起了七娘残破的尸身。
更准确地说,那已经算不得尸身了,而是几大块堪堪相连的尸块,衣裳残破,血肉被河水冲得惨白,娇艳的面容被鱼虾吃得坑坑洼洼的,眼眶几乎只剩下了两个黑洞。
父亲看到当做掌上明珠的小女儿凄惨的死状,当场晕了过去,女眷们在定国公强硬的命令下,更是不被允许接触七娘的尸身。
定国公强忍悲痛,命人为七娘收敛尸身,却被告知七娘的五脏六腑竟不翼而飞了,被剔得干干净净,这绝非是水生的鱼虾吃的,而是被人剜下来的。
霎时间,定国公怒火冲霄,立刻派人追查杀害孙女的凶手,然而追查到的结果令他的心凉了大半,七娘的尸身是从公主府扔出来的。
杀害七娘的人正是长公主。
然而就在他得到结果的第二日,长公主笑盈盈地登门了。
与此同时,重兵包围了定国公府,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全府数百条人命都会在顷刻间奔赴黄泉。
定国公闭门与长公主单独谈了许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出来时定国公面如死灰,长公主笑着牵走了七岁的十三娘,任凭她如何哭喊,定国公都不准其他人救她。
自此以后,长公主没再动过国公府的人,但同时国公府外的重兵也没有撤去,将他们软禁了起来。
他们后来才知道,长公主根本不好美色,而是她信奉鬼神,常年炼制邪丹以充祭品,以男人为柴,美貌女子的五脏六腑为药引,求鬼神保佑她运道长盛,青春不老。
而从她府上出来的几个幕僚,其实全是借尸还魂的厉鬼,助她成就霸业,作为交换,长公主会将邪丹作为血食献给他们。
女子越是貌美,邪丹的功效就越强,先帝还在世时,长公主不敢张扬,只秘密地在全国各地搜罗美女,现在无人能压制她,她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竟然连少帝怀有身孕的皇后都被她拖进了炼丹房,连刚刚成型的婴儿都一道剖出来,一起扔进了丹炉里。
美貌女子一个接一个地被带去炼丹了,男子若是反抗,年长的被活劈成柴烧丹炉,年少英俊的则会沦为供厉鬼穿戴的皮囊,魂魄被厉鬼随手打散了。
庄宴远在异乡,会定期与家中联系,然而到了收信的时日,他并未接到父母来信,等待半个月后,他认为京中很可能出了变故,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
他到达城外,发现四方城门皆被重兵把守,只许进不许出,庄宴知道情况不妙,便没有贸然进城,而是用自小养大的猎鹰向府中传递消息,打探一下府中的情况。
深夜,猎鹰给庄宴带回了字条,上面却只写了一个变形的字:逃。
庄宴注意到猎鹰的羽毛上染了暗红的血迹,料想肯定是出了事,不由心急如焚,又派猎鹰进城几次,然而后面几回竟然连字条都没有了。
猎鹰最后一次回来,还不知被什么东西伤到了翅膀,血淋淋的,不能再飞了,庄宴摸了摸它的脑袋,为它包扎伤口,眼神忽地一凝。
因为他发现猎鹰翅膀上的伤口不是箭矢或利器之类的割伤,而是五道抓伤,伤口长短不一,间隔均匀,竟像是人类的五指所造成的抓伤。
他越发担心城中的局势,决定冒险进城,便乔装成行商通过了关卡。
通过城门后,庄宴有些意外地看到街上的景象和他离去时没什么不同,城外重兵把守,城内却几乎看不到兵士,依然繁华热闹,处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可是庄宴并未放松警惕,直觉告诉他这当中一定有什么不对。
他的感觉是正确的,其实他所看到的这些繁华都是幻象,是用于迷惑他的,厉鬼们见他俊美至极,早就盯上了他的肉身,定要把他的皮囊抢到自己手里。
被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暗中窥伺着,庄宴顺利地来到国公府前,为了引诱他中计,国公府外的重兵被匆匆撤去了,庄宴却没有轻举妄动,静候深夜才翻身潜入国公府。
他先去见了母亲,因为从字条的情况能够看得出来,家中不愿意让他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父亲和祖父的口风向来很严,既然存心隐瞒,就绝不会对他透露只言片语,唯有母亲总会心软,才可能被他问出实情。
他走进父母的卧房,这时父亲不在屋中,只有母亲在。
果不其然,母亲一见到他就泪流不止,甚至数回哭晕过去,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庄宴得知亲妹惨死于长公主手中,瞬间勃然色变。
他不顾一切地来到七娘的闺房,屋中缭绕着淡淡的香雾,却不见少女婀娜的身影,只有台上那块冰冷的灵牌映入他的视线,如一把尖刀插.进他心里,令他心脏剧痛。
他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许久,突然猛地转身冲了出去,提刀来到公主府,见人就杀,手起刀落,只一刀就将人劈成了两半。
他浑身浴血,衣摆上也染满了血,一路缓步走过去,路上堆满了残破的尸体,鲜血喷涌而出,血流成河,他犹如地狱中的恶鬼,目光狞恶至极,无人再敢上前拦他。
庄宴提着刀,来到了长公主的卧房前,一脚踢开了屋门。
长公主侧卧于床榻上,姿态慵懒闲适,看到满身是血的庄宴,她微微一笑,不见任何惧色,染着鲜红蔻丹的十指托起一样东西,对他莞尔言道。
“是不是国公府的庄宴庄三郎?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有样好宝贝想要送到国公府上,你姑且替他们领回去吧。”
她将手上托着的东西向庄宴扔了过去,竟是一颗腌渍过许久的头颅。
庄宴瞬间认出了头颅的眉眼。
那正是他七岁的堂妹十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