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琛要去牵顔布布,顔布布却没有将手递给他,而是突然去撩他t恤下摆。
封琛一个没留神,衣服下半截被撩起,露出满布青紫的后背。
“干嘛?”封琛飞快拍开颜布布的手,放下衣摆,转头时看见颜布布愣愣地盯着他,脸上神情既惊讶又难过。
封琛怔了下,放缓语气道:“走吧,他们都在排队了,我们也过去。”
在广场右边找到给a巢c区划分的位置,这里已经排成了两路长列,吴优和两名助手正在忙着测量体温。
颜布布挨着封琛排队,眼睛四下打量,看见那名穿着白大褂的眼镜医疗官,正在b巢那里忙碌着。
“哥哥,我离开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还不待封琛回答,颜布布就松开他的手,钻过人群,向b巢区一溜跑去。
眼镜医疗官接过旁边人递上来的数据表,看完后吩咐了几句,又去另一边查看测温状况。来来回回几趟后,他察觉到身旁始终跟了名小男孩,但也并没有在意。
一个不留神,他手上的数据表掉了几章,连忙弯腰去拣,那名小男孩也蹲在旁边,帮着一起拣。
“小孩儿,你家长呢?这里太多人了,不要到处乱跑。”医疗官看着这个长相漂亮的小男孩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颜布布将数据表递给他后,并没有做声,只默默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几分忐忑。
医疗官瞧他这神情,声音放低了些:“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颜布布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小,但医疗官还是听清了:“……我叫樊仁晶,哥哥刚才被人撞了,背上有乌团,我们是有药的,但是那药在房间里,现在没法回去拿……”
他口里所说的药,就是那两瓶一直放在房间里的维c和健胃消食片。
医疗官明白过来,立即喊住旁边经过的一名士兵:“等等,你身上有外伤药吗?活血化瘀的,给这个小孩儿,等会你去医疗点,我再给你一瓶。”
颜布布接过士兵递来的玻璃小药瓶,感激地给他和医疗官分别道谢。
“去吧去吧,找你哥哥去。”医疗官摸了摸他的头。
颜布布飞快地跑回a巢c区,看见封琛正四处张望,连忙钻过人群,扯了扯他衣角:“我在这儿呢。”
封琛都打算去找人了,见到冲过来的颜布布,便厉声斥道:“乱跑什么!没见到处都是人?万一又有人异变,像刚才那样乱起来你怎么办?”
颜布布也不恼,只取出身后的手,举起小药瓶递到他面前:“看,我给你找的药。”
封琛看也不看那药瓶一眼,板着脸转回身,颜布布将瓶子放进背带裤胸兜,去牵封琛的手,也被他甩开。
顔布布又去牵,还伸出食指在他掌心挠了挠。封琛这次便没有再甩开他,只将他的手给反握住。
颜布布跟着队伍往前移动,听到左侧有人在哭。他转头看去,看见小胖子就排在左边队列里,被他爸爸抱着,正在大声嚎哭。
因为距离很近,灯光光线也好,颜布布能看到他喉咙上壁垂吊的小舌,随着哭嚎声在震颤。也看到他那两排牙闪闪发光,但那排下牙却有一个不算小的黑洞。
顔布布正要移开视线又停住。
——等等,黑洞?
待确定那黑洞是掉了牙后,颜布布眼睛放出灼灼光芒,欢喜得差点笑出来。
小胖子哭着看向这边,对上了颜布布的视线。
颜布布朝他挥挥手,喜不自胜地做了个夸张的嘴形:“嘿,豁牙。”
小胖子倒吸口气,生生咽住了哭声,闭上嘴埋进他爸爸怀里,只无声而痛苦地呜咽。
他爸爸有些无奈地说:“不就是在铁架上碰掉了两颗牙吗?没事的,别哭了。”
封琛察觉到顔布布的动作,往那边看了眼,问道:“怎么了?”
顔布布眉飞色舞地笑道:“没什么,嘻嘻,没什么。”
接近两万人进行体温检测,不是件轻松的事,直到半夜三点,也才检测了一半,如果要全部检测完的话,应该会到早上。
广场上的人虽然多,却都沉默无声,气氛沉重凝肃。颜布布困倦不堪地排在队伍里,闭着眼睛靠在封琛身上,靠着靠着身体便慢慢下滑,坐在他脚背上睡着了。
队伍往前移动时,封琛动了动脚:“颜布布,动一下。”
颜布布脑袋靠着他小腿,眼皮都没颤一下,睡得半张着嘴。
“猪一样。”封琛低声嘟囔了句,却也没叫醒他,只抓住他肩膀拎起来些,将脚挪前几步后再放下人,让他坐在脚背上继续睡。
排到队伍前列,吴优看了封琛一眼,又探头去看坐在他脚上睡觉的颜布布,关切地问:“刚才没事吧?”
“没事。”封琛回道。
封琛开始测量体温,在测温棒凑到额头前的瞬间,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直到看见屏幕上绿色的数字:36°,这才放下心来,伸手要去摇醒颜布布。
吴优赶紧阻止:“别把他弄醒了,我过来测就行。”
他拿着测温器绕到桌前,测完颜布布体温后,笑眯眯地看着酣睡中的小孩儿:“你看他,睡得多香。”
封琛也低头看着颜布布,将他颊边的一抹灰轻轻抹掉,再和吴优道别,抱起他往蜂巢大楼走去。
回到房间后,封琛也懒得再洗澡,倒了些热水洗了脸脚,又给颜布布擦了脸,扒掉他身上的脏衣服,将人塞进了绒毯里。
他拿起脏衣服准备丢进盆,却从顔布布的背带裤里掉出个小瓶,骨碌碌滚到墙角。他想起那是顔布布给他找的药,便过去捡了起来。
这瓶身虽然光溜溜的没有说明,但一揭开盖子,闻到那熟悉的味道,他就知道这是军用的外伤药。
他看了那乳白色的药膏片刻,这才走到床边,脱下上衣,挖出一小坨药膏,反手涂在后背上。
清凉的药膏接触到皮肤,酸痛感立竿见影地消退了不少。
封琛涂好药,再穿上干净衣服,啪嗒关掉灯,轻手轻脚在颜布布身边躺下。
安静中,不知哪个房间有人在哭,悲恸的哭声从门缝钻进来,像一条细长的绳,将人心脏一圈圈缠紧,勒出了苦涩的汁水。
封琛闭眼平躺着,胸口闷涨得难受,直到听到身旁顔布布的呼噜声,那挥之不去的窒息感才被驱散了些。
他伸出手,摸到顔布布的手,并轻轻握在掌心,在那断续的哭声中渐渐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蜂巢的气氛开始变得压抑,饭堂里的聊天谈论不再,人们都沉默地排队吃饭,再沉默地离开。
就如同林少将说的那样,每人的信用点都只剩下了一百,可就算这样,也没有人报名去温控种植园,似乎都在等待,在观望,在看别人会怎么办。
封琛和颜布布每天只打一顿午餐,还不能吃完,要留一半当晚餐,勉强凑合着把那天对付过去。
封琛知道这样不是个办法,就算两人每天只吃一顿,一个月也要花费一百五十点,何况还要交二十点的房租。但他只要给颜布布表露自己想要去替军队做工的想法,颜布布就惊恐地抱着他,不准他走。
从地震以来,颜布布就特别黏人,从没有和封琛分离过一小时以上。哪怕封琛是去洗澡,他也会等在帘子外,似乎只有和封琛形影不离地在一起,他才会有安全感。
今天打了午饭,封琛如同平常那样拖过小柜子当桌子,两人就并排坐在床上吃。
揭开饭盒盖,里面只有半盒米饭,还有一勺顿顿都能看见的清炒豆芽和豆腐。
黄豆便于囤积,豆芽豆腐是黄豆制品,所以这段时间的菜全是这个。那米饭着实少得可怜,但就算只有一小团,也还得省下一半留着晚上吃。
顔布布往嘴里喂了一勺饭后,见封琛只看着饭盒没有动,便也停下了喂饭的动作。他咬着勺子略一思索,便将自己的饭盒递了过去,说:“哥哥你帮我吃吧,我吃不完。”
封琛转头,视线落在饭盒上,又顺着那只手慢慢往上,看着面前的顔布布。
虽然颜布布从来不说饿,总说吃得很饱,但才过去了一周,那肚皮上的肉就明显地消退下去,脸庞也变得尖尖的,衬得脸上那对眼睛更大。
“你帮我吃吧,我好像吃不下。”顔布布嘴里这样说着,却咽了口口水。
封琛没有去管那只饭盒,只道:“顔布布,我还是想去地面做工。”
“不行!你不要去!”顔布布陡然变脸。
封琛说:“这工作没有那么危险,不然还能活下那么多军人吗?”
“不行,不行,除非你把我也带上。”顔布布放下饭盒,着急地去搂封琛的腰。
封琛掰开他缠在腰间的手:“那不可能,出去的人必须穿隔温服,吴叔说的你也听见了,军队不让十岁都没满的人去地面。”
“那你也不去,哥哥,你别去。”颜布布立即又搂了上去,那模样看着像是要哭了。
封琛问:“如果我不去的话,我们吃什么?”
“我不吃,我把我的都让给你。”
“那你不会饿死吗?”
“我不怕饿死。”
封琛:“……”
第二天中午,两人在饭堂打饭时,橱窗口突然吵了起来。
一名壮汉指着自己的饭盒,朝着打饭大妈怒气冲冲地叫嚷:“以前一个馒头有我拳头大,现在都缩水了一半,是不是存心要把我们饿死?”
大妈也很委屈:“我还想把馒头做得脸盆那么大,问题是有那么多的面粉吗?”
周围的人也不再沉默,纷纷跳出来指责。
“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本来就只有一百点,结果饭菜越来越少,这不是想把人饿死吗?”
“我还不如在地震里死了,一了百了,总比现在这样生生饿死的强。”
“我们全家都只吃一顿,小孩饿得嗷嗷叫。”
……
“吵什么?乱糟糟的吵什么?”吴优从门口大步进来,指着这些人的鼻子训道:“现在这种情况,存粮越来越少,能有口饭吃都算不错了,你们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有本事去种植园把粮食种出来啊?其他区都有主动申请的了,就我们区拖后腿,一个申请的都没有。”
砰一声巨响,开始那名壮汉踢翻了一条凳子:“去就去,老子反正单身一个,就算死在外面,也比在这里挨饿强。”
吴优原本还沉着脸,一听这话,飞快地从背后取出一本册子,再拔掉水笔盖:“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副早已准备好的模样搞得那壮汉一愣,片刻后才道:“刘思铭。”
“后面是哪两个字?”
“思想的思,铭记的铭。”
“刘……思……铭……”吴优登记完,本子往腰后一插,“走吧,刘思铭,和我一起去军部,再过十分钟,去往种植园的车就要出发了,你刚好赶上。”
刘思铭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吴优出了饭堂,其他人也不打饭了,都涌到走廊上,看着他的背影。
封琛默默地打完饭,牵着颜布布回了房,等他午睡后,又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你也要去地面做工?那太危险了,不行不行。”吴优坐在方桌前,放下手里的饭盒,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的确是在动员大家去地面做工,但也是动员那些身强力壮的成年人。你才多大啊,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封琛站在他面前,语气诚恳地道:“吴叔,我身体素质很好,不比那些成年人差。”
“那也不行。”吴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和晶晶不容易,但这安置点里也有适合你干的活儿。比如去捡溧石,三颗就是五点,只是那个需要运气,不保证每天都能捡到,可能好几天也见不到一颗。但再怎么样也比去地面强,一个月好歹能挣那么几十点,勉强混个半饱。如果你想干的话,我去给溧石矿的负责人讲讲,将你塞进去。”
封琛当然知道捡溧石轻松得多,但也知道就算每个月再多出几十点,他和顔布布依旧要挨饿,便摇头拒绝:“我还是去地面做工吧。”
吴优抬头注视着他:“秦深,你知道吴叔并不是个好人,现在这情况也容不下好人,但我是真的想你和晶晶能过得轻松一点。”
“谢谢吴叔,我知道您的好意,心领了。”
吴优见封琛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持,于是便叹了口气,道:“行吧,我给你记上名单,不过你要是反悔了,随时找我取消都可以。”
“谢谢吴叔。”
顔布布一个午觉睡醒,看见封琛就坐在床边,用小钳子拧那块铁片。他不知道封琛在捣鼓什么,但不妨碍他就安静地躺在旁边,并看得津津有味。
封琛将最大那块铁片往上合拢,形成一个椭圆形的空心铁球,再给铁球装上拧好的铁丝后,那铁球便有了雏形,如同长出了四条细细的手脚。
“比努努,啊!这是比努努!这是比努努吗?”颜布布眼睛越瞪越大,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不可思议地大声叫道。
封琛手下不停,又用胶水在铁球上粘上了几颗小铁珠。一个有了眉眼和嘴的比努努,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掌心。
“真的是比努努啊!啊!!!”颜布布捂住嘴,在床上飞快地踏着小碎步。
“别跳,床也跟着动来动去的我都没法继续往下做。”
待顔布布在床边坐下后,封琛拿砂纸将比努努身上打磨了两遍,擦掉那些斑驳铁锈,直到它全身发出柔润的光,才递到颜布布面前。
颜布布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指轻轻触碰了下比努努,明明是铁制的,却小心得像怕将它碰坏了似的。
然后再两手捧着,慢慢捧到眼前,目不转睛地看。
“喜欢吗?”封琛看得他很喜欢,却也问道。
颜布布拼命点头,对着比努努傻笑。
封琛问:“和你在交易大厅见到的那个比努努玩偶比呢?”
当时那个玩偶比努努要四十信用点,他没给颜布布买,顔布布就在大厅里耍赖嚎啕。
“那个比努努太丑了。”颜布布在手中那圆圆的铁脑袋上亲了口,由衷地赞叹:“这个比努努是最好看的比努努,没有任何一个比努努能比得上。”
封琛看上去很满意他这个答案,开始收拾剩下的铁片和工具,将一切整理好后,坐在了颜布布身旁。
颜布布正摸着比努努,一副快乐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当封琛在身旁坐下时,他把头靠了上去,在封琛肩上蹭了蹭:“哥哥你真好,我好喜欢你,我一辈子都要伺候——”
“打住!”封琛用一根指头将他的脑袋推远:“好好坐着,我现在有话跟你说。”
“哦,你说吧。”顔布布喜滋滋地坐好,侧头看着封琛。
封琛像是有些不愿意和他对视,避开了他的目光,只盯着他怀里的比努努:“烦人精,我明天就去安置点外干活了。你别害怕,就算我没在,你也不会是一个人,还有比努努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