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洗完澡便去吃饭,因为已经过了吃饭时间,饭堂里没有什么人,大师傅让他们进了厨房里面坐着吃,自己则坐在旁边,一边看他们吃饭一边感叹:“吃吧吃吧,多吃点,这大水淹城,接下来的日子,肯定要勒紧裤腰带喽。”
晚上睡觉时,颜布布紧紧搂着封琛胳膊,不停地小声絮絮,问那条大鱼是什么样子,他是怎么能骑着回来的。
也许是在水中呆的时间太长,也许是体力消耗太大,封琛有些提不起精神,只闭着眼睛敷衍两句。最后假装睡着了,才让颜布布闭上了嘴。
颜布布将脸蛋在封琛肩头蹭了蹭,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很快便鼻息均匀,沉入了梦乡。
……
迷迷糊糊中,封琛又来了那片熟悉的雪原,看到了那个伫立在风雪中的大茧。
茧身已经裂开,碎片脱落在四周,黑狮不出意外地蜷缩在茧里,紧紧抱着爪子,将庞大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封琛按捺住心跳,小心翼翼地揭开最顶上的碎片,和黑狮半睁半阖的眼睛对上。
不用任何交流,他也能感应到黑狮的所有状况,知道黑狮正在努力突破,在进行彻底成长的最后一步。
也许就是今晚,也许明天,黑狮便会挣脱所有束缚,破茧而出。
……
颜布布梦见自己抱了个火炉,烧得他全身都在发烫,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想离火炉远点,却扑通一声摔下了床。
床不是太高,却也将他摔痛了,就躺着没有动,闭着眼睛抽搭了两下,喊了声哥哥。
没有得到封琛的回应,他在地上躺了会儿后,也只得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揉揉被摔疼的胳膊肘,坐到了床边。
封琛的半边身体就挨着他后背,相接触的那块皮肤很热,就像他刚才梦见的火炉。
“哥哥,你怎么了?”他推了推封琛,触手一片滚烫。
封琛躺着一动不动,颜布布在黑暗中摸到他的额头,不用将自己额头贴上去,也能感觉到他在发烧。
颜布布的瞌睡瞬间飞走,这下彻底清醒了。
他很清楚发烧在蜂巢意味着什么,士兵们天天测量体温,有人稍微不对劲,就会关进医疗点那栋光秃秃的楼。有人过几天便能出来,但更多的人是关进去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颜布布去开了灯,房间内变得明亮。他看见封琛紧闭着眼躺在床上,脸颊一片潮红,嘴唇干裂得起了壳。
“你生病了吗?你在发烧。”蜂巢很安静,颜布布怕声音被别人听见,凑到封琛耳边低声问。
封琛没有任何反应,已经陷入了沉沉昏睡,颜布布又盯着他看了片刻,飞快地滑下床,去柜子里翻出了那两瓶药。
“大长条一颗,大黄一颗——不,大黄两颗。”
数好药,他跑回床边,努力撑起封琛的上半身,让他半靠在床头,再端来水和药,掰开他的嘴,将药片塞了进去。
“喝点水,喝点水把药冲到肚子里。”饭盒里的凉开水顺着封琛嘴角往下淌,颜布布用帕子耐心地擦干水渍,再继续喂,“你要听话,把水吞下去,会带着药片一起下去的,乖啊,喝了药就不发烧了。”
封琛无意识吞咽,将药片吞了下去,颜布布这才扶他继续平躺着,自己就坐在他身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颜布布不时去摸封琛额头,只觉得他像是一块放进炉子里的炭,不但没有退烧,反而已经快燃烧起火苗来。
“吃了药都没有用,怎么办……”颜布布无措地喃喃,目光在屋内逡巡,落在墙角的盆子上。
安置点实行宵禁,晚上十一点后所有人都必须回房,现在已经是半夜了,整幢蜂巢大楼都静悄悄的,只有从上而下的探照灯不停晃动,照亮那些阴暗的角落。
当那团惨白刺眼的光束从65层移开后,其中一扇房门被拉开,一个小小的人影闪了出来。
颜布布端着盆,急急忙忙走向水房。他准备去打一盆冷水回来,给封琛擦擦身体冰一下,没准早上士兵来查体温时,就查不出来他在发烧。
通道的灯很暗,颜布布匆匆经过那些紧闭的房门,偶尔还能听到从屋里传出来的鼾声。
到了水房,他拧动水龙头,突然喷出来的水柱打在盆底,那动静吓得他浑身一抖。赶紧又将龙头拧小,只让一小股水缓缓淌下来。
端整盆水太吃力,也怕动静太大,他只端了半盆水,小心翼翼地出了水房。
“前面的是谁?停下。”一束手电筒光从后面照来,伴着一道不轻不重的喝声。
颜布布当即吓得浑身一抖,水盆都差点脱手,再僵硬地转过身体,对上了两名士兵惊讶的脸。
“你这小孩儿半夜三更的在外面干什么?你家大人呢?”
颜布布像是吓傻了般,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们,直到士兵再次追问,才哼哼哧哧憋出句话:“我,我,我好像尿床了。”
“什么?”
这个理由一出口,颜布布剩下的话就通顺多了:“我尿床了,想打点水回去擦擦床。”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声音缓和下来:“就算尿床也不能出屋子,是背着大人偷偷出来的吗?”
颜布布点了下头。
“快回去,别在外面晃悠,以前蜂巢到了夜里没人管,就经常出事打架,现在十一点以后就不准出屋门了,知道吗?”
颜布布没有做声。
“快点回屋,下不为例。”
颜布布赶紧端着半盆水往前走,回了自己房间。
封琛依旧在昏睡中,有些烦躁地紧拧着眉头,胸脯急促起伏,脸上是不正常的红。颜布布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还是那么高,不由担心人会真的着火般烧起来了,便将他衣服撩起来,开始用冷水帕子擦身体。
冷帕子擦过封琛皮肤,让他的高热褪去了那么一点点。颜布布大受鼓舞,动手将他剥了个精光,从头到脚细细地擦了一遍。
封琛呼吸平稳了些,似乎没有那么烦躁了,颜布布气喘吁吁地停下手,看着他昏睡中的脸庞。
片刻后,他慢慢俯下身,侧着脸贴在封琛的胸膛上。
“哥哥,我会藏着你,不让他们把你带走关起来,我怕永远也见不着你了……我们就在这屋子里不出去,你要是变成那种想咬人的怪物,那就咬我吧。”
一行泪水从颜布布眼角滑下,落在封琛光裸的胸膛上,在凹陷处汇聚成小小的一汪。
颜布布依旧侧躺着,只用手指将那一小摊水渍抹去。片刻后,用低得难以听清的声音继续道:“到时候你咬我的手指甲和头发丝好不好?咬其他地方的话太疼了……”
颜布布就那么贴着封琛躺着,直到感觉脸下的皮肤又在升温,这才爬起来,继续去拧冷帕子给他擦身体。
那半盆水渐渐就不再冰凉,颜布布只得又去打水。好在他注意了巡逻的士兵,后半夜打了好几次水也没有被人发现。
颜布布就这样反复给封琛擦着身体,确保他皮肤摸起来不再烫手。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些开门关门声陆续响起,有人一边刷牙一边往水房走,通道里又放起了熟悉的健身音乐,那些老头老太在开始跳舞。
颜布布眨了眨红肿的眼,疲惫地直起身。他知道这些声音代表着已经是白天,大家都已经起床,也代表着再过一会儿,士兵就会挨间房屋测量体温。
封琛自始至终都没睁开过眼,一直处于昏睡中,颜布布抓紧时间继续给他擦身降温,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的,一阵皮靴声响起,伴随着吴优的大声呼喊:“所有人回屋了,快快快,军部例行测量体温,速度回房间,若是清点人数时你不在,嘿,那就按体温异常处理,直接带去军部。”
通道里响起纷乱的脚步声,还有大人在招呼自家的小孩儿,那些抓紧时间洗漱完毕的人,又纷纷回到了房间。
周围安静下来,皮靴声进入某间房后停下,片刻后再响起,慢慢往这边移动。
颜布布又拧了一把冷帕子,将封琛的脸再擦了一遍,确定他那处皮肤只有温热后,才将帕子丢在了水盆里,开始给他穿衣服。
给昏睡的人穿衣服是件很艰难的事,封琛完全不配合,手脚死沉死沉的,颜布布费了很大的劲才给他套上,t恤还前后穿反了。
等到将裤子也穿好,几道皮靴声已经停在了房间门口,吴优的大嗓门也随之响起:“晶晶,晶晶啊,还在睡觉吗?快起床让这些叔叔给你们兄弟俩测□□温。”
颜布布飞快地滑下床,将水盆推到了床下,这才钻过床底,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
门外站着几名士兵,吴优手拿册子,看着门内缝隙里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晶晶,把门打开啊。”
颜布布的视线从那几名士兵身上扫过,又转头看了眼依旧在昏睡的封琛,慢慢拉开了房门。
一名士兵上前,将体温计夹到颜布布腋下,手指触到他的衣服,发现竟然是湿的,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吴优则探进去上半身,看着床上闭着眼的封琛:“秦深还在睡觉?”
颜布布盯着他不说话,吴优了然地叹了口气,转头对士兵说:“这屋子里就住了两个孩子,都在这儿呢。那个大的昨天差点关在安置点大门外了,拼命游回来的。应该是太累了,现在睡着还没醒。”
士兵也知道这事,便凑到床边俯下身,揭开封琛身上的绒毯,直接将体温计塞到他腋下。
当他手指触碰到封琛皮肤时,颜布布屏住了呼吸,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蹦出来,目光死死地锁住士兵那几根手指。
因为他刚给封琛降过温,皮肤不但不热,还带着一种湿润的微凉。士兵并没在意,将体温计塞在他腋下后,便退出屋子,在门口站着。
等待中,吴优随意地同颜布布说话,但颜布布只愣愣站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便当小孩儿还没睡醒,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时间到了,可以了。”士兵的声音刚出口,颜布布就吓得一抖,倏地看向他。
士兵向他伸出手,动了动手指:“体温计给我。”
“哦。”
颜布布摸出体温计递给了他,士兵看了上面的数字,对着旁边记录的人念道:“36.5°c。”
接着他又探身,取出了封琛腋下的那根体温计。
士兵将体温计举在眼前,小小的一根水银柱,被蜂巢常年不熄的灯光照得透亮。颜布布看着他的动作,两只垂在裤侧的手攥得死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
“咦?”士兵看着中间的那道黑线,有些诧异地咦了一声。
颜布布被这声搞得差点跳起来,死死咬着唇才忍住。
“41°c,高烧。”士兵看向床上的封琛,“但是他身体碰着时却没有发烧啊。”
另一名士兵目光在陈设简单的屋内逡巡,视线落到床边时,看到了露出的水盆一角,便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人,示意他看。
颜布布看到了他们的动作,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窜出去挡在床边,语无伦次地道:“他没有发烧,你不信摸他,摸摸他。”又转身在昏睡的封琛额头上摸了下,倏地缩回手:“哎哟,好冰哦,冷手。”
他眼睛里全是惊慌,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明明看上去就要哭出声,却依旧对士兵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是吧,他没有发烧,就是睡着了,昨天太累了嘛。”
门口所有人都看穿了这个小孩拙劣的演技,士兵们沉着脸没有做声,吴优则上前一步拉住颜布布,低声说:“走,晶晶,吴叔带你去我那儿,还给你留了好多糖——”
“我不吃糖,不吃。”颜布布挣脱出来,“我就在这儿等哥哥睡醒,还要和他一起去吃早饭,他过会儿就要醒了,很快的。”
士兵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上前,托着颜布布腋下将他往外抱,另外两名则上前去,要将封琛从床上抬起来。
“不,别,别带他走,他没有发烧,我一直用冷水给他擦身体,你们摸啊,他是凉凉的,没有发烧,体温计是坏的……”
颜布布被士兵禁锢着手脚,只能语无伦次地不停解释。
他实在是不明白,明明给封琛擦了一晚上的身体,摸起来不烫手,为什么体温计还是能测出来他在发烧?
封琛很快就被抬了出来,颜布布看到他脑袋沉沉地垂着,双手也耷拉在身侧,一边挣扎一边哀求:“你们把他留下吧,我们就呆在屋子里不出去,好不好?把我们锁在房子里,不要把他带走……”
吴优额头上都是汗,着急地哄着颜布布:“晶晶啊,你要懂事,上次在广场上你也见过了丧尸咬人,就是因为发烧后躲着藏着不去医疗点,还混在人群里才出事的。何况秦深他昨天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应该就是着了凉,去医疗点里住两天就好了。”
颜布布将这通话听进去了,慢慢停下了挣扎,却也噙着泪水对吴优说:“吴叔叔,那要不,要不我也去吧,我陪着哥哥,我不想他一个人……”
“发生什么事了?”一道低沉冷肃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转过身,看见林少将从另一头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于上校。
“林少将,于上校。”抱着颜布布的士兵连忙解释:“林少将,今早检测出来有人发烧,但是他弟弟不让我们带走人,还说要跟去一起关起来。”
林少将的目光扫过被人抬着的封琛,又落在颜布布身上。
“先把他放下来。”
颜布布被放下了地,急急忙忙就跑到封琛身旁,揽住了他的头。
林少将走到旁边,用手背去碰封琛额头,皱起了眉。
“41°c,这小孩儿一直在给他物理降温,体表现在感觉不出来。”士兵在旁边小声道。
封琛依旧闭着眼,呼吸急促,眉头紧锁着。林少将伸手拨开他眼皮看了看,又抬眼看向于上校,露出询问的神情。
于上校微不可查地对他点了下头。
林少将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低头打量着封琛,片刻后才开口道:“做得不错,还知道物理降温,不然高烧这一整晚,人会出事的。”
颜布布原本一直揽着封琛,将脸埋在他肩头上,听到这话后,慢慢抬起头,迎上林少将的视线。
林少将垂眸看着颜布布,冷声问道:“你想要和他关一块儿?”
颜布布很怕他,但此刻却也没有避开目光,只点了下头,小声问:“那能不能把我们关在一起啊?”
“不能。”林少将斩钉截铁地回答。
颜布布眼底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头也慢慢垂下。
于上校走前两步,弯腰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哥哥不能这样烧下去,要带去医疗点诊治。你放心,他没事,如果判断没错的话,他一两天后就能回来。”
颜布布倏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一两天后就能回来?”
于上校挑了下眉:“小卷毛,如果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问林少将。”
颜布布又看向林少将。
林少将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颜布布急切地追问:“那你保,保证?”
林少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吃小孩,但是从来不骗小孩。”
“咳咳。”于上校用手抵唇,低头轻咳了两声。
颜布布瞳孔骤缩,屏住呼吸,将那原本想伸出来和林少将勾下小指的手,又慢慢收了回去,背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