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人是当年自告奋勇到山南支援农村建设的大学生,是个只知道看病的老实医生,孤身一人,娶了我这个寡妇的女儿,在我们照宝镇没有亲族,活得很艰难。”
张百鸟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宋灿阳是我丈夫的好朋友,也是卫生院一起上班的同事。
我家里发生的每一件大事小事,他都是很亲近地伸手帮忙的人,他的嘴巴很会说,办事妥帖,打过交道的人,不喜欢他的很少。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好人,竟然背着自家媳妇和年轻护士鬼混,他还让那个没脸皮的坏女人找我吵架,说我丈夫和她好,让她找我说离婚的事情,我几乎都要相信了,幸好我男人去河边接我,当时他就毫不留情地把坏女人的脸皮踩在地上了。
搞不坏我男人的好名声,宋灿阳不死心,他私刻单位公章,开出我男人出差的介绍信、假冒身份,和那个坏女人到招待所开房间。
是老天保佑,有好心人作证,我丈夫才避开妻离子散、万人唾弃的下场!
没有人知道我男人受的苦,他在医院上班,给穷苦人看病,从来都是用最少、最便宜的药治病救人,遇到没钱的可怜人,他有时候还得垫上药钱,他看不得人受病苦。
他挣钱少,被排挤,都毫无怨言,自己吃黑面窝头、吃杂粮,也会匀出来一碗饭让远路赶来看病的老乡吃点东西填补一下。
他最体面的衣服就是医院里提供的白大褂,他挣钱养家,从来不舍得给他自己花费过一分钱去买吃买穿。
他话不多,更不会说好听的话去收拢人心,如果这样一个公认的老实人被扣上‘搞破鞋’的坏名声,他可能会被恶心得无法活下去,他的心该有多凉!人老实、心善,就活该被欺负吗?
大家看看,你们看到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替他诉苦,他连赶来县城看害他的人的机会都没有,你就会明白他被刻薄成啥样了!
宋灿阳这样的人,怀揣着毒蛇一样的心,脸上带着最让人安心的笑,这种人才是最可怕、可恨的坏蛋!
我想问问,你是怎么面对你能干的媳妇,怎么吃得下她费尽心思做出的饭菜?
你亲手把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变成人人唾弃的‘破鞋’,把她送到监狱里她还惦记着出狱和你做夫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每天和我们家青林说说笑笑,然后笑着把憨厚的他一次次推入你布置的圈套,你这样的好人,实在太可怕了!
你比街上的地痞流氓都不如,人家坏,坏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这个人的坏,坏的阴险,坏在你明明坑死人,却没有一个人张口替被你坑的那家人说话!
你认为他挡了你的路,就该死,你有什么权力那么做?
你看看,照宝镇的卫生院在他的手里变得越来越好,换了你这样一个黑心汤圆去管理,会闹腾成啥样一个烂摊子?
你这样黑心肝的人如果活的得意,那会有多少人被你欺负死都没有说话的地方!”
宋灿阳没敢抬头看她,张百鸟是他从来看不起的粗糙女人,连饭都做不出啥滋味的女人叫啥女人?一身蛮力就知道在田里苦干,她竟然敢在这万人空巷前来聚集的地方,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评价他的话。
这是他不得不听的最真实的话,他确实是个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
今天除了张百鸟,照宝镇竟然没有其他人来,他很意外,他绝对不是张百鸟口里那个让很多人都喜欢的人。
被他踩过的人也不少,这么难得的落井下石的机会,为什么没有人来,他想不出答案。
刘青林来不成,找几个病人就能把他缠住,那么多其他得罪过的人不来,是为什么呢?他不觉得宋家在照宝镇会有那么大的威慑力。
无论如何,他今天的这个大关口算是熬过来了,没有大粪加身,没有粗口恶骂,张百鸟的控诉对他来说,就是无关痛痒的毛毛雨!
经历过监狱不把人当人的身体上的疼痛虐打,经历过被关押小黑屋半个月不见天日失语一般的禁锢,经历过狱友们亲切地相互交流经验的精彩时刻,那些所谓自尊、颜面,已经在他的评价体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升华了,觉得这些犯罪分子其实还是很可爱的,有些还很有趣,活得那么真性情,人生就该肆无忌惮地活,他觉得从前的活法简直肤浅极了,束手束脚,遗憾自己到了这把年纪才活出了生活真滋味!
他松口气,藏得更深,恍然间他领悟了一条生存之道,恐惧有时候是比事实本身更可怕的东西!
国庆节之前,羁押所里的气氛十分低迷压抑,对审判游行的恐惧侵袭着每个人的心,有两个狱友先后自杀,虽然被救过来,精神显然已经垮了。
他也曾经在死亡面前犹豫徘徊,权衡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面对。
现在他很清楚地看到,这个选择是正确的,真是“事大事小,近前就了(liao)”,今天到了这个审判大会,也就那样,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可怖!
当然,这也得益于自杀的那两个狱友,为大家争取到的一点点福利——不允许粗暴围攻罪犯。
哎呀,如果不是这个规定,今天迎接他的肯定是张百鸟给他兜头的一身大粪。
以他对这女人的了解,她宁愿挑起两桶大粪倒在他身上,也不愿意文绉绉地在这么多人面前控诉他,毕竟不痛不痒,哪里解恨!
法律书上说得很正确,任何法律的完善,都浸透着无数受害者的鲜血——狱友的鲜血让他免了那恶心遭遇,可是法律这玩意儿,不管好人、坏人,它都保护,真是怪了!
回头得好好读读,把这问题弄清楚。
刘丽听着妈妈的哭诉,从来不知道她说话还能如此的有条理。
她是不是从宋灿阳被抓开始,就在想着怎样把这个熟悉又可怕的人认清楚,今天一番倾诉,能说得清楚,自然就是她的心里已经掰扯清楚了。
热烈的掌声驱散了张百鸟心头郁结多日的阴云。
她无比庆幸那天傍晚在大渠边,刘青林能及时出现,她无数次设想过那天如果刘青林在做手术,或者他和她回家的路走岔开,她可能就会去医院对着他吵闹,这样申辩无门的坏名声如果是她亲口控诉,他会多绝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