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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苏醒(1 / 1)

乌行雪在错『乱』的记忆和痛楚里浮沉着,在茧里自封着。一度以为自己又回了木里——他尚未化身成人,周遭一片混沌,而他就赤足站在那片混沌里。

有一瞬间,他不知怎无声笑了一。

他发现自己真是奇怪,当初悲哀至极、愤怒至极时是笑着的。如今疼极致、几乎承受不来时,意识的反应还是笑。

他在无声的笑里轻震着,最后几乎站不直身形,弓·身去。

人在疼的时候,总会想要用力摁住疼痛作祟的地方。但他抬了手,却无处可落,最后又垂去。

记忆里有无数人、无数种声音,在不同的年岁里叫着他不同的名号。

“仙?”

“灵王。”

“大人——”

“魔头!”

……

曾经他每一句都会听,每一声都会应。如今他却像是忽然累了,置若罔闻。

数百年里从未显『露』过的疲累和厌弃都一刻涌了上来,他不想再动也不想再睁眼了。

就在那种厌弃和痛楚山呼海啸,达巅峰时,他忽然又听有人低低叫了他一声。不是名号,不是仙、不是灵王、不是什大人,也不是魔头。

就是简简单单的名字,乌行雪。

他怔了一抬起头,看见面前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穿过混沌牵住了他。

不是要将他拽向哪里,也没有强行把他从自封的茧里拉出去。只是牵着,扣着他的手指,站在他面前。

那道身影低头问他:“乌行雪,要不要出去。”

乌行雪还没答,对方又低声道:“不想也无妨。”

他低沉的嗓音在片混沌里显得有些温和。

他说:“我在里。”

陪。

铺盖地的记忆依然如狂风海『潮』一般朝乌行雪涌过来,笼罩着他,淹没着他。他也依然很疼,疼还不想从茧里出去。

但像……没那难熬了。

***

是雀不落被霜雪封冻的第七,整个府宅煞白一片。

卧榻上的屏罩依然将整个世间封挡在外,极寒的气劲带着攻击『性』也依然源源不断地朝外流泻。榻上的冰霜结了又化,化了又结。就像萧复暄伸在屏罩内的手,血流了又止,止了又流。

明明已经看了七,但宁怀衫每次踏进卧房,每次看萧复暄那只反复弥合又反复血流如注的手,还是会觉得触目惊心,会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起初还试图想要劝句,后来发现宿仿佛也进入了自封一般,根本劝不动。

于是他每都是轻手轻脚地来,满目担忧地杵在榻边照看一会儿,再轻手轻脚地走。

他本来以为也会一样。谁知他刚榻边,就听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宁怀衫一愣:“什声音?”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忧心太重,出现了幻觉。却见宿抬了一眼,似乎也听见了。

宁怀衫道:“宿也听见了?我听着像是有东西碎了。”

萧复暄久未口,又反复在受伤,嗓音带着一些沉哑。他眸光循声落向某处,道:“是梦铃。”

宁怀衫一惊,立马跟着看过去,发现那声音果然来自于他家城主腰间垂挂的那只梦铃。

那白玉铃铛受白玉精的感应,先前一直轻晃不息。此时不知是因为乌行雪散出来的威压太盛,有些承受不住,还是因为别的什。它身上居然出现了细碎的裂纹,比原本的裂纹更深、更多。

刚才那极轻微的裂响就源于此。

宁怀衫吓了一跳:“铃铛怎了,不会要彻底碎了吧?”

萧复暄抿唇未答。

彻底碎裂应当不至于,不过……

梦铃摇响时可解梦境,让人想起前尘往事。会儿梦铃不堪其力,生出新的裂痕,铃音戛然而止,那便意味着梦铃的效用很快会停。

梦铃的效用若是停了……

困陷在前尘往事里的人,或许很快就要醒了。

萧复暄盯着那白玉铃铛,怔了一瞬才意识了一点,猛然抬了眼。

他太久没动,又一直陪在威压和气劲最盛的地方,眉眼上沾了霜星。此时一抬眼,那几点霜便化落去,洇进眼里。

霜星凉得惊人,萧复暄半眯了一眸子。

就是一垂又一抬间,屏罩里的乌行雪真的睁了眼。

***

那一刻,整个雀不落都是寂静无声的,一瞬间被拉得无限长。

萧复暄看着那动了一的眼睫,怔然失语,良久才回过来。

“乌……行雪?”他轻声道。

屏罩里的人垂首坐着,姿态没有丝毫的变化。要不是眼睫动了一,甚至不会有人意识他醒了。

萧复暄低头看过去,看了乌行雪通红的眼睛。

他顿时心疼得一塌糊涂,就像被细针密集地点扎过去。

他看见乌行雪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更显得那抹红『色』一直灼进眼底。虽然醒了,但那双眸子却一眨不眨,空茫而静默地垂落着,像是看着榻上虚空的一点。

“乌行雪。”萧复暄又低低叫了他一声。

屏罩里的人全无反应。

萧复暄却不在意,还是放缓了嗓音,叫道:“乌行雪。”

屏罩里的人依然没有反应。

一旁宁怀衫也跟着叫了句城主,转头冲萧复暄道:“宿!城主怎没动静?”

萧复暄沉默片刻,静声道:“……他听不见。”

回忆太多、太久,叫人困陷其中,即便睁了眼,也难以从那深渊似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那道屏罩还是封着,将一切都格挡在外,所以那一遍一遍的“乌行雪”,其实屏罩里的人根本听不见。

可话说完,他又叫了对方一声“乌行雪”。

宁怀衫疑问道:“宿您刚才不是说城主听不见?听不见的话,一切就都是白用功了。既然是白用功,宿为何还要样叫城主?看着……”

“看着叫人怪难受的。”他低声说。

难受……

萧复暄重复着个词,心道:确实难受。

但不是说他,而是说当年的乌行雪。

他因道抹杀而忘记乌行雪的那些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眼有什区别?

其实没有,还是一道屏罩,个人。

只是当初,忘记一切的他是屏罩里的那个,而乌行雪则是站在屏罩外的。不知乌行雪当年站在“屏罩之外”,究竟说过多少他根本听不的话。

如今,不过是调转了一而已。

他怎停?

宁怀衫并不知晓那些过往,只知道眼会儿,他在卧房里呆得鼻子反酸,心里难受,实在有点呆不去。

于是他借口“烧个汤婆子”以及“找几件厚衣来”,匆匆躲去了偏房。

萧复暄浑不在意,甚至没有听清宁怀衫又说了什。

他只是一遍一遍地叫着乌行雪的名字,不厌其烦。

***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自封在屏罩中的人极轻地动了——那双通红的眸子朝旁瞥动一,于是乌行雪看了自己被人握着的手。

那只手筋骨长直,瘦而有力,如今却不断筋骨爆断、鲜血流注。

都说十指连心,那滋味应当痛极了,但那手指却根根扣在他的指缝里,分毫没有后缩过。

乌行雪看着那片刺目的红,忽然抬手想要擦去那只手上的血。

被对方反手牵住的那一刻,他轻轻一怔,终于从缠裹满身的回忆里脱离出来。

乌行雪抬起头,隔着屏罩看向面前的人。良久之后,轻而沙哑地叫了一声:“萧复暄。”

叫出个名字时,他身周自封的屏罩缓缓褪去,长眸却倏然蒙上了一层红。

萧复暄就是在那个时候,探身过去吻他的。

他心脏被狠狠攥了一把,跳砸得很重。但他的吻却很温柔,连呼吸都很轻,像是生怕碰伤了什。

那些吻落在乌行雪眼尾、鼻尖和唇间,一一地触碰着。

他感觉被亲吻的人从绷直慢慢松来,再最后,扣着的手指居然极轻地发着抖。

人常会如此,倘若之前绷得太紧、承受的痛苦太多,突然卸力来,反而会有明显的颤抖。

可乌行雪从来不是常人,他从未如此,是此生第一次。

他极轻地抖着。看着萧复暄垂眸吻着他每一处筋疲力尽的地方,每一根手指。

再后来,他就被拥进了怀里。

他被抱住了。

很奇怪,明明他们之间有过一切极致亲昵的事情,旖旎温柔或是爱欲缠绵,但他还是会被一个拥抱安抚来。

他巴抵着萧复暄的肩,听着对方问他:“乌行雪,还疼?”

“不疼。”他意识轻轻应了一句。

应完他静了片刻,忽然道:“其实……”

他顿了顿,轻眨着眼睛低声道:“其实是会有一点难受。”

他装样子时常说“害怕”和“难受”,真临头来却总是不吭一声,只在一刻,他忽然想卸了劲,对萧复暄说一句“确实很疼”。

他说:“萧复暄,我梦了很多事。有仙都的,也有人间的。”

“我还想起来跟聊过鹊都。”

“所以当初,我跟说我来自鹊都,就已经明白了,是。”

“那后来呢,那些易容也都认出来了?”

“怪不得每次易容总要动我的眼睛。”

……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说完静了很久,阖了眼眸轻声道:“萧复暄。”

“嗯?”

“二百三十多年真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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