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窗外狂风暴雨肆虐的声音,桑洱侧躺在被窝里,怀中搂着一只魔物睡觉。有沉甸甸的、会呼吸的活物压在胸前,反而比独自睡觉更加安心、踏实。
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怀里的东西拱动了起来,桑洱的眼皮困得黏在了一起,无意识地抬起手,轻轻地挠两下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以作安抚。
每次一挠,怀里的东西就会静下来,安分一段时间,不再乱拱。
到了黎明前夕,暴雨渐渐停歇。本该睡得更沉,桑洱却在梦里皱起了眉,呼吸渐渐变得有点儿不顺畅,她梦见自己的腰被八爪鱼箍着,还越收越紧。但因为睡得太死了,一直没有真正醒来。
翌日早上,晨光洒入屋中,落在枕被上。桑洱被一阵仿佛被重物压着心脏的憋闷感弄醒了,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一低头,就是一呆。
她看见一个人窝在自己怀里。
伶舟恢复人形了。
他如今的模样,就和没受伤的时候一模一样,并没有因为自身的灵识困顿而变得羸弱萎靡。依然是那副长眉凤眼、极具压迫感的矜贵相貌。
但因为散着发,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头顶还好几搓不听话的碎发翘了起来……这一切都让伶舟多出了几分平日罕见的懵感,气势也大打折扣。
压得桑洱透不过气的,就是他那条光裸结实的胳膊。精壮流畅的肌肉线条,绵延起伏,一路延伸向被子里。
昨天晚上,伶舟还是原形时,用尾巴缠住了桑洱的腰,缩在她怀中。桑洱念在他身体不舒服的份上,也就默许了他这样做。如今他恢复了人形,尾巴自然也消失了,“紧箍咒”替换成了手臂。
而且,因为双方的体型对比对换了,桑洱觉得,现在换成是她被当做抱枕了。
桑洱:“……”
睡意彻底跑到了九霄云外,桑洱猛地坐了起来,差点滚到床下去。将腰上的手臂捊了下来,她慌里慌张地爬出被窝,穿好了鞋子。
怀里失去了一只暖融融的抱枕,伶舟虽然没醒,眼皮却仿佛轻轻动了动。
桑洱站定在床边,挠了挠乱发,庆幸自己早有准备。从柜子里翻出了自己昨天买回来的衣服和靴子,放在床头,桑洱就推门出去了。
暴雨倾注了一夜,整个院子都铺满了碎叶枯枝。墙边几个箩筐都翻倒了。桑洱用手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赶紧走过去,把箩筐捡起来,堆回墙角。随后,桑洱去厨房,下锅蒸了几个肉菜包子。
厨房的一角靠着一把扫帚。桑洱拿起它,打算趁现在去清扫一下院子。
落叶湿了水,粘在地上,很不好扫。稍一用力,桑洱的指腹就传来了细微的疼意。
桑洱疑惑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指腹扎进了一根小木刺。
桑洱皱了皱眉,将木刺拔了出来。这才注意到,扫帚的木杆并没有磨得很平滑,凸起了一片小毛刺。若掌心没有粗茧,就很容易被扎伤。
还是拿点东西磨一磨它吧。桑洱转头,环顾四周,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伸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手里的扫帚接了过去。
桑洱瞬间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墨渊似的、黑得泛碧的眼眸。
伶舟穿着她买的衣服,懒散地披着长发,拿着扫帚,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明明是同样的一双眼。可眼前这一双,似乎比兽形时更难猜透。
桑洱愣了一下,一个“伶”字差点就脱口而出。好在,她立刻反应了过来——按之前的说法,她只是偶然捡到了初来人世的伶舟、一厢情愿地当了他的主人。应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才对。故而,名字到了嘴边,硬生生地拐了个弯:“伶……你恢复人形啦,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伶舟皱了下眉,简洁明了地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那就好。对了,你饿不饿呀,我蒸了包子,就在厨房那口锅里,应该已经好了,你去吃吧。”桑洱的视线落到伶舟的衣服上,满意地点点头:“衣服还挺合身啊。”
看来,伶舟还没有丢失生活的基本技能,是会自己穿衣服的。
伶舟听到了有食物,眼眸微闪,却没有动,而是歪着头,打量桑洱:“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桑桑。”桑洱顿了顿,趁机自然地接道:“那你呢?”
“伶舟。”
之前,伶舟说话时,眼睛很少会落在身边这只小妖怪的身上。但这回醒来后,不知为何,他却一直盯着桑洱的脸。
像是盯着肉骨头的狼。
桑洱被这种直勾勾的目光盯得都有点不自在了,心说伶舟该不会是醒来就想吃妖丹,看上她的妖丹了吧?这可不行!
她连忙端出了身为主人的架子,指了指他手里的扫帚:“那你继续扫地吧,要把这里扫干净。晚一点可能还会下一场大雨。我要先下山买菜了,傍晚就回来,你不要乱走,知道吗?”
伶舟没答话,拿着扫帚,站在原地,眸光幽深,看着桑洱远去。
慢慢地,仿佛觉得这数日以来的某个称呼有点啼笑皆非,又有点新奇,伶舟喃喃着,自言自语:“……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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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只在早上短暂地出来了一阵子,很快又被暗青色的厚云吞没。
天色阴沉,山风湿润。雨后的山路很不好走。所以,桑洱要趁下雨前去买菜是真的,不单纯是找的借口。
在镇子里逛了一圈,买了许多菜,看还有时间,桑洱上山时又拐了道,往深山走去。
她想多采一点碧殊草备用。昨天,她已经特意在后院清出了一块地,打算效仿之前的做法,把碧殊草移植到院子里。自己能吃,也能拿去卖。
可惜,去到昨天摘碧殊草的山沟,桑洱就看到,山泥已经被雨水冲塌了,淹没了那个山洞。
来都来了,桑洱不甘心就这样空手回去,再看了一眼天色,决定再往前走一段。
桑洱施了妖法,帮助自己走得更快更稳。很快,就另找了一个长了碧殊草的洞穴。
半个小时后,也采得差不多了,桑洱抖掉了头顶的水珠,穿好衣服,正要背起箩筐,腹部却突然传来了一股烫意。和之前受到心魂的影响、妖力不稳定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桑洱:“……”
不是吧,居然这个时候出问题?!
眩晕涌上头顶,桑洱无法控制自己,往前跌倒。为了维持平衡,在慌乱间,她似乎抓住了一根粗糙的树干。可惜无济于事,很快就体力不支,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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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桑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很烫,手腕也紧紧的。像是被人抓住了手腕,有湿润温热的舌头在舔舐她手心那被树干磨损的伤口,带来了刺激的微痛感。
逐渐地,这阵湿热的感觉似乎从掌心传递到了指尖。桑洱眉心一蹙,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出了那个坑。伶舟扶着她的肩,正埋首在她的手心。感觉到她醒来的动静,他抬起眼。
那自下而上的一眼,凌厉地隐匿在了眉骨下方那片幽暗的阴影里。
舔舐伤口,果然是野兽的本能。
手心那阵痒痒的感觉让桑洱起了鸡皮疙瘩,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将手抽了回来,发现天已经黑了:“我……伶舟,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抽回了手,伶舟倒没说什么,轻哼了一声:“你说傍晚回来,我看你没回,就来找了。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买菜了?”
桑洱揉了揉脸,拉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背起箩筐,笑了笑,说:“我是过来这边采药的,刚才不小心跌倒了,没什么事,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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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子里,桑洱就看到院子已经被打扫得井井有条了。她有点饿,可锅里的包子早已被吃光,好在采了碧殊草,其中的几株开了花,吃这个也能充饥。
桑洱坐在灯下,咔嚓咔嚓地咬着花。伶舟支着腮在发呆,看了她几眼。似乎有些在意她在吃什么,终于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桑洱咽下了花,解释了几句。伶舟眉毛一扬,果然不信这花的味道苦的,直接夺了过来,咬了一口。
嚼了两下,他就脸色微变,猛地吐了出来:“这么难吃,你们居然喜欢吃这个?”
桑洱:“……”
为什么觉得这个情景、这句台词,都那么地熟悉?
果然,人的口味和临场反应,都是不会轻易变化的。
花不吃了,伶舟百无聊赖地坐回了桌子前。他的精力似乎仍然不太好,有点恹恹地撑着头。
往常,在这个时候,桑洱都会给伶舟梳毛。如今他化了人形,这项活动自然也免了。
不过,桑洱注意到,伶舟的头发扎得很随便,只用一根布条随意绑着。打结的地方也不理,实在有点糟蹋头发,桑洱想了想,就拿起梳子,走到伶舟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倒影,问:“要不要我给你梳头?”
“梳头?”
“嗯,就和梳毛一样舒服。”
伶舟托着腮,抬头,睨了她一眼。听到“和梳毛一样舒服”,他就把身体转过去了。
看来是愿意的。
桑洱忍不住笑了笑。
根据伶舟现在的表现,桑洱大概可以想象出他初到人界时的样子。和后来的他相比,这个他显然要单纯易懂多了。
因为有点走神,桑洱的梳子没拿稳,“啪”地掉到了地上。她连忙蹲下去,拾了起来。
伶舟垂眼。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的耳朵,和耳后那片粉白的皮肤。
他的喉咙无声地动了一下。
因为想起了傍晚时的事。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受伤应该涂药,不能光用舔的。可那会儿,发现她的手心擦伤了,他却仿佛被那阵血腥味吸引了,不由自主就抓着她的手碗,去舔那道擦伤。
味道是腥甜的,又因为混杂了泥土,有点苦。却莫名地让他喜欢。
现在,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明明不饿,可看到她的耳朵粉粉的,就忍不住想尝一口。
桑洱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用袖子擦了擦梳子,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见房间的一角,传来了一道重物落地声,还伴随着“咔嚓咔嚓”的蛋壳开裂声。
那是装着宓银的那颗黑蛋!
作者有话要说:在高铁上码的字,虽短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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