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8:打响(上)(1 / 1)

“什么?乾州粮仓?”

沈棠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度,连屋外的宁燕都能听到。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沈棠也控制不住崩裂的表情,不怪她定力不佳,实在是谢器这一手操作让人万万没想到。

她立马压低声音再问:“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吾愿以项上人头向沈君担保。”这是谢器最大的政治筹码,原先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能派上用场,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沈棠看着却不是多么开心。

她眉尖似蹙起,将手中物件放下:“郑乔戒备心这么强,不太可能真正信任谁,士藏不担心这是他故布迷阵吗?他主动放你一家离开,这一行为本身就存着疑点。”

谢器受打击:“沈君这是怀疑谢某?”

沈棠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我并无这个意思。虽不敢自夸慧眼如炬,但这些年也没看错哪个人。士藏为人,我自然信得过,也欣喜你愿意与我推心置腹……只是郑乔阴险,不得不防备,他确实有通过利用士藏来算计我的可能。此事不可掉以轻心。”

谢器闻言也冷静下来,暗暗出汗。

沈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确实是郑乔干得出来的。

这厮最喜欢撒下去一把鱼饵,诱肥鱼上钩。谁能保证他谢器不是郑乔故意放出来的鱼饵,钓沈幼梨这条肥鱼呢?谢器心中翻涌,面上自责道:“确实是器思虑不周。”

沈棠笑着宽慰谢器:“士藏不用妄自菲薄,那不过是我一人猜测罢了。郑乔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众叛亲离后的孤家寡人。纵有无数心眼,但一人计短,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面面俱到,心思如发。我只是好奇,士藏如何知道这批粮草位置?不是说郑乔多疑?”

谢器已经收拾好情绪,回道:“他再多疑也不可能一人大包大揽、亲力亲为。”

郑乔不是勤政的性格,事必躬亲跟他八竿子打不着。郑乔最擅长的是威胁能干活的帮他干活儿,干得好继续干,干不好随时可能被他杀了泄愤。恰好谢器是那個有能力干好活还不哔哔的,这导致他这个侍中虽是散职,但一直没被郑乔嘎掉,日子还算滋润。

他还能接触不少机密大事。

奈何谢器清楚这种安逸只是暂时的,随着郑乔病情日渐加重,外界还有屠龙局虎视眈眈,内忧外患,跟着郑乔迟早要丢性命。

有机会脱身,当然要走为上。

沈棠:“……”

亏她还脑补一圈谢器临走之前盗取机密,而这一切都在郑乔意料之中的戏码。忘了谢器作为打工人,他的工作内容是可能接触到机密的。这下子,她反而不确定了。

谢器给的太诱人。

她一时迟疑摇摆起来。

叹道:“这可太难办了。”

“粮仓若能拿下来,郑乔此局必败无疑!”谢器小心翼翼试探,这是一击即中郑乔命脉的绝佳时机,风险与危机并存,“沈君担心粮仓有埋伏?若是焚烧粮仓……”

理论上不需要太多精锐。

投入和收益相比,不值一提。

沈棠啊了一声,竟是反问谢器:“什么焚烧粮仓?为什么要将粮仓焚烧掉?”

谢器和沈棠面面相觑,各自迷茫。

“不毁粮草,断其根本,如何制胜?”

沈棠并不赞同谢器的举措,她叹道:“言灵有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目下本就是灾年,各地势力只顾着互相倾轧,哪里管治下民生?兵戈不止,庶民又如何安心耕作?此前郑乔在燕州坚壁清野,毁掉春耕不说,还搜刮各地粮食,带走所有青壮,留下来的老弱无依无靠,只能绝望等死。若烧了乾州粮仓,不啻于送这些人上绝路。”

哀民生之多艰。

哪怕理智告诉沈棠烧毁粮仓是成本最小的手段,也是最能打击郑乔兵马,快速瓦解他们士气的举措,可一想到粮食关系到的性命,沈棠又如何忍心?烧粮,不啻于杀人。

谢器闻言,面色白了些许。

他只想到这份筹码能带给他的好处。

沈棠说的这些,他不曾考虑。

哪怕谢器不觉得自己想法有问题,但面对言辞诚恳的沈君,他竟有几分自惭形秽。

“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这是我的问题。我非杀伐果断的性格,甚至有些过于优柔寡断了……士藏,你也只是尽到一个谋者的本分罢了。”沈棠一脸沮丧地自责叹气。

谢器慌道:“沈君万万不能这么想。”

面前少年太过真诚善良,但这不是错的。暴戾如郑乔之流,他们倒是足够杀伐果断,但他们的存在让这个世道变好了吗?

民生凋敝,战乱不止。

因为宴安的缘故,谢器对沈棠也有些关注,他知道沈棠跟“优柔寡断”四个字沾不上边,有慈悲心肠的同时也不乏金刚怒目。有善心,跟善心泛滥,那是两个概念。

有郑乔这前车之鉴当对照组,沈棠情绪稳定又有仁心,对于他而言不要太合适。

沈棠视线落向桌上的“嫁资”。

道:“此事,还是徐徐图谋吧。”

粮仓地点大概率是真的,即便郑乔有心设计,那么多粮食也不可能短短几天搬完。这次的利益足够沈棠去冒一次风险。奈何——当下人手不足,不然还真想张口去咬。

谢器拱手道:“唯。”

沈棠出来后摸摸谢器两个女儿毛茸茸的脑袋,说两句吉祥祝愿的话。这两个孩子倒是不怕生,小的那个还仰头直视她,一瞬不瞬。沈棠笑问:“女君这般瞧我作甚?”

谢器夫人一颗心悬吊起来。

她生怕女儿表现不佳给人留下坏印象。

孰料,小女儿道:“沈君生得可真好看,我能摸摸你的脸吗?你也摸我的头了。”

沈棠半蹲,伸出脸:“喏,摸吧。”

小女儿还真小心翼翼摸她的脸颊,这一幕看得谢器夫人血压狂飙,心弦紧绷。

沈棠离去之前还不忘叮嘱:“你们姐妹一定要好好念书,跟着宁师安心修炼,长大了才能当栋梁之材,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两个女孩儿认真点头谨记。

顾池等候沈棠已久,出言打趣:“谢士藏这位新人带来的‘嫁资’,可得主心?”

沈棠吐槽:“能看不能用!望潮,你能别用这种比喻了吗?说得好像我是觊觎新妇嫁资的绝世大渣男……啊不,渣女……”

顾池笑而不言。

但,他眼神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沈棠:“……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有福之士,自当侍有福之主,说起来,主公与池之间也算‘巧取豪夺’了吧?”

这不得给点儿补偿?

沈棠:“……”

顾池忍俊不禁,在沈棠恼羞成怒之前识趣打住。同时又提醒沈棠一句:“哦,对了,士藏还不知道主公是女儿身,他们夫妇此番回去,怕是要拧巴个两日了。”

沈棠脑门都是问号。

“士藏对我应当还算满意,归心了。”

为什么还要拧巴两日?

难道是她刚才一番唱念做打太用力?

顾池噗嗤笑出来,却不肯告知为何。

正如他所料,谢器夫人回去没多会儿,无端愁眉不展,看得谢器一脑门雾水。

两个女儿顺利拜师,小女儿也预定了一个厉害的老师。三个女儿前途有了保障,想不通夫人为何还是怏怏不乐。他一番旁敲侧击,夫人才为难地开口:“沈君年岁……”

谢器道:“少年英才,有志不在年高。”

孰料夫人道:“沈君还未有婚约吧?”

谢器纳闷:“问这个……你想给主公保媒?这事儿可别乱拿主意,小心惹恼人。”

夫人拧了一下他腰间软肉:“谁说要给沈君保媒?妾身的意思是沈君年岁这么小,还未有婚约,咱们的女儿又有天赋……今儿瞧着,沈君对她们很是和善……”

谢器:“……”

给新主公当未来岳丈?

倘若有缘,也不是不行。

夫人勃然大怒:“行什么行!”

谢器道:“且不说这事儿还没影呢,即便真有,主公这般好条件,抢都来不及。”

夫人却是有火难发。

“与你说这些没意思!”

她希望女儿当宁图南啊!

夫妇二人的声音吵醒了隔壁还未睡下的二女儿,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心智早熟,她很是镇定地道:“沈君不是女儿身吗?”

为什么择婿会想到沈君头上?

谢器夫妇:“???”

女儿的问题在两人脑海中一遍遍回荡。

二女儿迷茫道:“不是吗?”

沈君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君,人长得好看,说话温柔,实力比父亲还强,还是父亲的新主公,她满脑子都想成为这样的人。若夫婿是沈君这样的,似乎也是好事儿。

谢器夫妇:“……”

夫人看向谢器:“女、女的?”

谢器艰难回答:“……不知道。”

因为二女儿一句无心之言,夫妇二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到第二日天未亮,宁燕这个老师登门,谢器才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宁燕给了一句:“士藏,你才知道?”

谢器:“……”

他能知道沈棠是女儿身就有鬼了!

宁燕嘲笑他:“你不是心眼多,套了大伟身份,怎么到了主公跟前反而眼瞎了?”

谢器:“……”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啊。

宁燕笑道:“主公一向信奉强扭的瓜不甜。倘若士藏你觉得奉一女人为主是丢人的事情,你后悔还来得及,主公不会怪罪。”

谢器的脸色刷得黑成锅底灰。

他现在要是打退堂鼓,他那位夫人能徒手撕了他,这还关系三个女儿的前程。

谢器道:“谢某何时要反悔了?”

女娇都曾是他主公,女人又如何?

他隐约明白过来,宁燕几个女子能修炼的秘密所在,只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寸山城防堪称武装到牙齿,郑乔那边也只是派人盯梢防范,而不是出兵进攻,沈棠这边倒是清闲了两日。相较之下,屠龙局联军这边就没这么安逸了……

黄烈大方跟盟友共享大力神丸,对于众人而言,这东西好是好,就是比较费命。

一开始以为黄烈危言耸听,但真正用了一批才知他所言非虚,成功率确实只有一成。他们因此打退堂鼓了吗?自然没有。

这就要说到众人兵力构成。

作战实力最强的自然是各家部曲精锐,装备精良,作战经验丰富,听从指挥,水平高的甚至能做到绝对的令行禁止。但,那只是少数。相当一部分是紧急征募的炮灰。

水平层次不齐,装备武器更是简陋。

那有为何将他们带到战场?

自然是图他们人数多,能提供士气。

联军成员自然不舍得让精锐吃大力神丸,提升不大,相反,底层的兵卒就不同。

他们体质普通,战斗力薄弱,心态也不好,是战场之上最容易被攻克的弱点。若让他们服用大力神丸,十个之中出一个重盾力士级别的也够本,性价比极高。说到这里,众人无比羡慕嫉妒黄烈。当年那场民乱,多少流民草寇将黄烈视为救世主跟着他?

炼制多少大力神丸都不愁没人吃。

兵卒都是普通人,哪里知道上层谋算?

康时和谷仁等人听到消息,静默良久。

一时发出相同感慨。

他们这些盟友没几个是人。

屠龙?

狗咬狗罢了。

但让康时没料到的是这些盟友没遭到讨伐,反倒自家被人告一状,来人蓬头垢面,双足沾满血痂,自称是陶言部下。渡江之时,遭遇沈棠兵马偷袭,请盟主主持公道。

众人望向这人的视线隐含古怪。

陶言旧部毫无知觉,他一路上碰到了不少麻烦,是替旧主申冤雪恨的念头支撑着他走到这里。他想,盟主如此英明之人,肯定能为旧主讨回公道,让一众恶人伏诛!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黄盟主反问他:“你可知陶慎语暗中与暴主郑乔勾结,谋划着暗害沈郡守?”

旧部脑子嗡得一下懵了。

“这、这、这这万万不能啊!”

他主公怎么会勾结敌人?

黄烈道:“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在。”

旧部肩膀塌陷,好似被抽走全部的精气神,他茫然无措地看着帐内众人,这些大人物是他平时看不到的。此刻离他这么近,又好像离他非常远。高高在上嘲笑他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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