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0:军阀清流(1 / 1)

“徐!文!注!”

芈侧夫人刚走到书房外的长廊,便听到吴贤压抑失控的低吼,身侧牵着她手的儿子也吓得缩了缩脖子,揪着她的袖子不肯往前,眼神闪过胆怯。芈侧夫人轻抚他的后脑勺,作势安抚儿子情绪。母子在长廊等待传唤,过了好一会儿,书房的门悄然打开。

来人是吴贤身边的亲卫。

后者轻声提醒她吴贤这会儿心情不太妙,她千万别去触霉头。芈侧夫人微微颔首,低声道谢。书房内的吴贤觉察到二人靠近,这才收敛气势,但气氛仍让人窒息。

“阿父!”

芈侧夫人冲吴贤福身行礼。

相较于她的拘束,儿子就活泼得多。稚童看着吴贤的目光满是纯粹的孺慕之情,脆生生问:“阿娘说儿子今天又长了一岁,阿父,你看看儿子是不是比昨日高了?”

吴贤面上的阴沉散去三分。

他抚着儿子发顶:“确实高了点。”

芈侧夫人站在一侧谨慎观察,似无奈:“这孩子还惦记着郎主前日的许诺,今儿天没亮就闹着起来,妾身被他缠得没法。”

吴贤面无表情:“没事。”

芈侧夫人生怕踩雷,坐了会儿便用给儿子做长寿面当借口离开,孰料吴贤也跟着起身。见她胆怯又受宠若惊模样,吴贤意有所指:“有些事,木已成舟,再气无用。”

这事显然跟那一声“徐文注”有关。

芈侧夫人跟徐解又有几分渊源。

她进入吴贤后院前,曾是一名舞姬。

吴贤用高价将她买下,暂时安置在徐解府上,还给她按了一个“徐氏远亲”的清白身份当遮羞布,安顿好才将她接走。因为这层缘故,这些年逢年过节,她有收到徐氏送来的孝敬。虽说她不敢跟徐氏走太近,但也承了徐氏的恩,偶尔也会帮忙说些好话。

明面上,她是亲近徐氏的。

这次徐氏出事儿,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徐氏……”

她欲言又止。

“徐文注率领徐氏彻底投奔沈幼梨,装都不装了。”这个消息已经传遍天海,不算秘密,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吴贤被架在火上烤,“为夫如今烦躁,没个能商量的。”

芈侧夫人心中咯噔却不敢有动作。

她当然知道吴贤说这些不是为了跟她商量,她只需要当個木头倾听就行。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吴贤继续道:“各家声音不断,甚至还有人提议现在就发兵攻打河尹。”

芈侧夫人不懂:“不能打?”

吴贤苦笑:“自然不能打,民间俗语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徐文注如今入了沈幼梨帐下,发兵攻打河尹便是要跟沈幼梨开战。两家迟早要打,但绝不是现在。”

现在开战,吴贤必输无疑。

沈幼梨估计还巴不得他先动手。

芈侧夫人不解。

“沈君不是待郎主为亲兄?”

刚说完,她自己先反应过来不妥。

吴贤跟亲兄弟都打过,亲兄弟争家产的时候可从来不管兄弟情义,更别说吴贤跟沈棠只是外界盖章的棠棣情深。她这个问题落在敏感一些的人耳中,怕是觉得刺耳了。

庆幸,吴贤对她有几分感情没追究。

他目前的怨气全冲着天海世家和摆他一道的徐解——作为主公,国境内的一切理论上都是他的,所以他不怎么在意王都选址,但天海世家不行。他们据理力争想将王都定在天海,又因河尹缘故,这个提议注定不会通过。谁家王都紧挨着邻国边境线啊?

吴贤被吵得耳朵都要耳鸣了。

偏偏不利的消息又一个接一个。

“……这几日是一点儿清静都没有!”

芈侧夫人眸光带着对吴贤的崇拜,还有恰到好处的懵懂无知:“……郎主前阵子不是说只要上南在手,河尹不足为惧?”

吴贤能笑到现在,自然不是愚昧之辈。

他率兵威慑邑汝便回天海,而不是选择派兵进攻河尹,理由也简单——其一,天海世家不安分,他老巢不安稳,所以大后方的优先级高于河尹;其二,他和僚属团队对上南的估计过于乐观,想着上南到手,河尹自然是囊中物,根本不需要特地过去威慑。

结果就换来了鸡飞蛋打。

“沈幼梨一早就派人接走谷仁家眷。”

提及这件事情,吴贤还是一肚子的火气,沈幼梨将这件事情隐瞒得太好——谷仁亲眷都在她手上,她还假惺惺说什么谷仁遗产该由其子继承,饶是吴贤也要说句虚伪。

“这不是挟持孤寡老弱,夺人家财?”沈幼梨能用谷仁亲眷当大旗,吴贤也行。

吴贤叹气:“为夫何尝没有想过?”

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便有人跟他进言,先从舆论方面入手,公开责问沈幼梨,将她钉在欺世盗名的伪君子耻辱柱。只要破了她的仁善之名,日后便能高举正义之师。

千算万算,没算到——

“谷仁还有兄弟活着!”他气得拍桌。

芈侧夫人惊呼:“还有人活着?”

即使她身在内院也听说谷仁十三兄弟阵亡的消息,据说那一战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惨烈到尸体都找不到几具……

谷仁与其结义兄弟共赴生死。

没道理还有人苟且偷生。

吴贤也觉得离谱:“活着不止一个!”

回来的是排行十二的晁廉,晁清之。据探子传回来的情报,晁廉和幸存的两个兄弟在远隔千里的中央大陆被人救起。他安葬好兄弟尸骨,养好伤,动身回到西北大陆。

谷仁生前不止一次夸赞十二个结义弟弟,各个德才兼备,还道自己几个子嗣才能性情平庸,不足以顶立门户。若他哪一日先走了,家业可由兄弟取之,只要他们顾念兄弟情义,照拂一下他的后人即可。讲真,哪个义弟听了这话能把持住不痛哭流涕?

换而言之,晁廉有天然的继承权。

更离谱的是谷仁妻儿乃至岳父都认可!

晁廉回来听说沈幼梨庇护义兄的孤儿寡母,也是感动得泪如雨下,对沈棠派兵接管上南没有任何意见。外界想诟病沈棠欺负孤儿寡母吃绝户,行不通!继承人没意见,孤儿寡母也没意见,哪还能轮到吴贤有意见?

芈侧夫人对此瞠目结舌。

谷仁和他的结义兄弟,真的是军阀中的清流!世俗权贵趋之若鹜的东西,他们说让就让,说放弃就放弃,衬得旁人像个傻子。也难怪了,吴贤这阵子连上南都不想提。

她默默咽下内心的话。

尽管被沈棠连着摆了好几道,吴贤都无法发作,但不代表他不能传信过问。特别是徐解这事儿,沈棠的行为算得上明抢了。

若吴贤不表个态,怕是无法服众。

四宝郡,治所,孝城。

风尘仆仆的青年武者仰着头,看着几乎看不出战火痕迹的城墙,心生感慨。上一次来孝城,还是五六年前。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他在原地感慨了许久,收拾好心情。

入城,亮出了一份手书。

守兵一看落款,当即放行。青年抱拳道谢,先去孝城官署打听义兄家眷下落。

青年武者便是晁廉。

他从凌州林宅离开见了沈棠,一番恳谈,又跑了一趟上南,最后才踏入四宝郡。

去上南,自然是主动替沈棠解决麻烦。

是的,晁廉主动的。

这一点不止吴贤,沈棠都觉得离谱。

当她得知晁廉下落,就有些担心对方会成为变数——谷仁亲眷都是老弱妇孺,即便将上南和上南剩余旧部给他们,他们也掀不起水花,但晁廉不同,他是武胆武者。

上南旧部肯定愿意听晁廉调动。

若他索要上南,沈棠反而骑虎难下。正发愁怎么将他忽悠瘸,没想到晁廉反手将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人家丝毫不觉得她接走谷仁亲眷是想霸占上南,感谢还来不及!

沈棠:【……】

她警惕看着满脸赤诚的晁廉。

打好的腹稿都没用上。

晁廉见她这般,宽慰道:【沈君不用担心,晁某今日所言皆发自肺腑,绝无假话。其实,兄长他们本身也没什么野心。特别是大哥,他此生所图不过谋一立锥之地。如今兄弟十三人只剩我、六哥和十三,上南守得住还好,守不住岂不是害了嫂嫂他们?】

上南大势已去,即便他能不顾嫂嫂和侄儿们的安危,执意索要上南,他也不能坐视大哥一生心血沦为沈君和吴贤博弈的战场。倒不如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中一家,好歹能保存谷仁的骨血。这是晁廉目前能想到的最佳局面。他想得清楚,自然接受坦然。

【清之这番话,反倒叫我羞愧。】

晁廉既然选择沈棠托付谷仁家眷,自然要跟她一条心,主动出面替她解决舆论危机,也断绝吴贤发难诘责的机会。忙完这些,他才迫不及待赶往孝城,见一见嫂嫂。

因为谷仁亲眷身份特殊,祈善派兵马日夜巡逻守护,杜绝外界不友善的窥视。为免不必要的误会,晁廉还是走了流程。

府邸跟官署就挨着一条街。

他站在门外徘徊许久,不敢进去,更不知该如何跟嫂嫂他们解释自己还活着。

直到有人略带迟疑地唤他:“晁叔?”

晁廉仿佛被人点了穴道,扎根原地。

来人上前确认,狂喜:“真是晁叔!”

晁廉僵硬扭过头,一张熟悉面庞映入眼帘。眼前青年就是谷仁跟第一任妻子的长子。作为普通人,后者个头不算矮,但在武胆武者跟前却有些玲珑:“大侄儿。”

二人虽是叔侄,但年纪就差几岁。

听到“大侄儿”的回应,青年确认晁廉的身份,迫不及待要将他拉入家门:“我刚刚还以为是看花眼了,没想到真是晁叔。前几日祈主簿说晁叔还活着,我还不信。”

他迈入家门就迫不及待大喊。

“阿娘,你看谁回来了!”谷仁前后三任妻子,一共诞育三子二女。祈善派人去接应的时候,全部都带走了,长子还在官署谋了个差事,“是晁叔,晁叔他回来了!”

听到动静的人都赶了过来。

晁廉看到仿佛苍老十来岁的嫂子,猛地双膝下跪请罪,动静之大,石板都裂了:“嫂嫂,清之无能,未能带回大哥。”

年轻妇人闻言红了眼眶,忙让长子将晁廉扶起,道:“小叔这是什么话?你能活着回来,子义在天有灵也能欣慰……”八壹中文網

晁廉抬手将眼泪胡乱抹去。

年轻妇人见他风尘仆仆,忙让仆妇下去准备为他接风洗尘,趁着这个功夫,晁廉将谷仁几个孩子都看了一遍,确信他们都安好才放心:“嫂嫂,小弟还有件事情……”

这件事情自然跟上南有关。

尽管谷仁说他的家业可以让几个义弟继承,但在晁廉心中,还是大哥孩子更名正言顺。自己未经他们许可便做了决定,自然要跟人谢罪。年轻妇人听完却无意外之色。

她如释重负地道:“子义身故消息传至上南,阿父便跟我商议过这事儿了。”

丈夫一死,顶梁柱倒塌。

孤儿寡母没有武力傍身,在乱世就是待宰羔羊,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中还算有分量的筹码换取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当祈善派人暗中联系,他们便决定投奔沈棠阵营。

年轻妇人面露羞惭,冲晁廉行了一礼,说道:“这事儿该是我向小叔道歉才对。”

为了保全自身和几个孩子,她将丈夫生前和一众兄弟打拼十数年的家业拱手让出,她心中自责。小叔没有责问已经让她羞愧,没想到还反过来跟自己谢罪,受之有愧。

“阿娘,你们都别说了,真要怪罪也该怪罪儿子!”谷仁长子见此情形,干脆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他作为阿父唯一成年的长子,若有修炼天赋,也不至于撑不起门户,如今这局面,也跟他无能有关系。

三人争执不下,又是一阵伤感。

直到晁廉开口说要留下照拂这一家子。

年轻妇人虽心动,但也知道不可,他们不能用恩情束缚晁廉:“府上一切皆安。”

晁廉担心:“可是……”

年轻妇人道:“念在子义的面子上,沈君也会善待家中上下,加之你侄女和侄儿天资尚可,用不了几年就能顶立门户。”

长子虽无天资,但小儿子和小女儿有。

这也是府上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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