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的心态很好。
哪怕脑袋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隔壁邻居北漠即将成为心腹大患,该干嘛干嘛,人活着一日就要工作。一天不工作,不赚一口饭,养不起一大家子,她会饿死。
她是一个冷心冷血只知道工作的社畜主公,除了工作她什么都看不到,包括祈善被仇家集团挤兑,连一台播种机都没有抢到。待祈善反应过来,连鸡毛都不剩一根了。
“播种机又是怎么回事?”
沈棠面无表情给文书签了个字、盖了个章:“之前不是跟你要了一批匠人么?匠人之中有五十六個墨家子弟,为首的北周口意外开启墨家圣殿,我前脚引导她化出了‘兼爱’、“非攻”两样墨家信物,后脚就有一批墨者有了‘气’,暂时给它定名为‘墨气’。周口连挖掘机这么离谱的东西都折腾出来了,播种机又有啥不可能的?淡定。”
祈善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消息根本来不及传到他耳朵。
他过来之后,戏耍秦礼在先,又跟秦礼干架解决宿怨在后,还不忘秀一把骚操作,要借众人的马甲去众神会分会新年团建。他这么忙碌,哪有时间关心什么播种机?
祈善:“……”
沈棠一目十行看完一份书简,提笔在末尾写下批语,表情冷漠、动作熟练得仿佛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其他人去地方是大展拳脚,但你去地方有死于非命的风险,我怕自己一个没盯住,你就被不知什么时候结仇的仇家做掉,还是放眼皮底下安全。”
不靠播种机冲业绩就不用去抢了。
祈善不屑:“哪个仇家能要吾命?”
沈棠:“那你抢得过先登荀贞他们?”
军权捏在手中可保地位安稳,但想要掌控地方,仍需自己人去地方监察、震慑。
沈棠肯定要分几个心腹去各地,只是人选还未确定。不管选了谁,他们一个个又是要强性格,各方面政绩都不想输给同僚。最重要的是,文官除了实物俸禄之外的半年奖国运,官方名称春赐和腊赐,跟半年政绩挂钩。没有战事,政绩就是国运来源大头。
还有什么能比治下庶民吃饱饭、衣裳无补丁、路边无饿殍、官署仓库堆满粮食,更加直观体现一地官员的政绩?诸如新修水利、道路、桥梁,整顿治安,提高庶民生活条件……这些也重要,但没吃饱饭更重要。只有吃饱饭了,庶民才有精力思索其他。
播种机要抢,优质粮种要抢。
祈善倒好,全给得罪。
他一个人霸凌大半个圈子的同僚。
祈善:“……”
沈棠叹气掩卷:“你得罪谁不好,非得将无晦也得罪。你不知他们师徒,一个管大家伙儿的薪俸发放,一个管着最重要的粮种吗?伱看钱叔和跟魏元元平日恨不得用鼻孔看人,面对他们师徒敢放肆?你家主公口袋连一文钱都没有,也指望着无晦打点。”
祈善:“……”
这些东西,他真的没考虑过。不是,他就缺席了一年,怎么就感觉跟不上发展了?一想到要被褚无晦压一头,百爪挠心。
早知如此,他就把虞微恒的情报送进众神会,先不找褚无晦的晦气。徐徐图谋,一击击中要害才是他的风格。奈何世上没后悔药,祈善也只能捏着鼻子,忍气吞声。
众神会这件事,说重要是挺重要,但说不重要也确实不怎么重要,具体体现在众人都没多余精力关注这事儿。绝大部分人力都投入招贤纳士,投来的简历已经破万。
用最短的时间筛选最有用的人,【三心二意】全部用上还嫌捉襟见肘。眼前的难关都没闯过,谁还搭理众神会啊?仅有的精力,那还是祈善送来一卷卷书简的时候。
秦礼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卷书简。
“这是何物?”
警惕的架势,仿佛它被祈善下了毒。
祈善:“情报,背下来,别露馅儿。”
为什么祈善能行骗多年还屡屡得手?
秘诀就在这里!
秦礼小心翼翼打开书简,第一行开头写着自己的姓名和表字,之后是哪年哪月哪日在众神会干了什么。内容之详尽精彩,简直比秦礼本尊半辈子的人生还曲折和颠覆。
秦礼:“……”
倘若主角不是自己,秦礼也要喝彩一声,但偏偏是自己,还是祈善这厮给自己安排的“人生履历”,他的手都是抖的。来来回回几个深呼吸,勉强压下再抽人的冲动。
“祈元良,甚好,你甚好!”
秦礼额头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祈善将东西送达,脚底抹油送下一家。
在众神会有马甲的,他们只需要记住各自人物小传,内容很符合他们各自人设,上面的事迹属于本尊自己看到都会懵逼的程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过,很好记。没马甲但又要去凑热闹或者充人数的,例如沈棠,她拿的是祈善的虚拟马甲——谭清光。
书简贼厚贼厚的一大本。
沈棠一边看,一边惊叹:“元良,你才是时间管理大师啊。掐指算算,你加入众神会也才十年出头,愣是干出人家十几辈子的事情。众神会确实很难发现你吃空饷。”
其他人吃空饷,光摸鱼不干活。
上头一查就能查出毛病。
祈善吃空饷,保证每个马甲都很活跃,还有各自的漂亮履历战绩,被借身份的本尊无形中也当了他的代打,以众神会松散的管理制度,祈善时不时披着不同的马甲上线打卡……呵呵,这要是能发现才真是有鬼。
祈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对了,开会什么时候?”沈棠这阵子忙得都要忘了问,此次团建定在啥时候?
祈善随口道:“三十。”
沈棠提笔批注的手一顿:“什么?”
祈善重复:“三十。”
沈棠有些傻眼:“……”
临近年关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原先都能提前七天或者半个月封笔,现在离过年只剩两天,还没有喘口气的意思。算来算去今年只剩一个三十,那就是年三十。
沈棠气得捏断了特制的铜笔!
咬牙切齿:“谁家好人年三十开会?”
众神会就是邪教组织,必须取缔打击!
其他人听闻此言,抨击不断,待知道这个日子还是祈善挑的,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将他淹了。祈善练就了刀枪不入的脸皮。
“得了,一个个怒发冲冠的模样,好似家中有娇妻幼子等着团聚一样。也不想想自个儿平日都是孤身一人搂着被褥睡。年三十去众神会还能免费讨一顿饭,自己回家就只剩残羹冷炙。”在座父母都凑不出一对,在哪吃有区别?不理解愤怒个什么劲儿。
秦礼抓着烟斗的手都在颤抖。
克制着去抽烂祈善这张贱嘴的冲动。
沈棠是在年三十上午举行的封笔仪式。
“哪个好人家的公司年假就半天……封笔仪式,三十封,初一开,全程图个仪式感……”沈棠忍不住碎碎念,秦礼几人不忍直视撇开眼,因为此刻她经过伪装,套上了祈善的虚拟马甲,变成相貌普通的谭韶,“年会团建还跑去邪教老巢,实在是……”
除了秦礼,其他人都习惯性过滤沈棠口中听不懂的陌生词汇,最后温习一下人物小传便出发。褚曜和崔孝留守看家,祈善又将宁燕的【子虚】和【乌有】变成沈棠和秦礼的模样,又凑了几个心腹伪装成其他人。
虽说大营安全,世家又被三番五次敲打乖顺,内部暂时无甚隐患,但架不住众神会在临镇开会,混进来不少棘手角色。若他们混入营帐打听消息,那也烦人。以防万一,该有的伪装还是要做一做的。真要是倒霉,他们就在临镇,一道烽火传信就回来了。
而且,临镇也有沈棠重兵驻扎。
这块地方早就被她纳入王都五环。
破土动工已有三个多月,仗着武胆武者强大的基建能力,在原有基础上进行大刀阔斧的重建。放眼望去,屋舍俨然,道路宽敞,主道能容纳六辆双驾马车并行。
沈棠又将面试招聘地点设在此处,前来投简历的万把人带动当地发展,临时坊市满是浓郁年味,称不上人潮如织、车水马龙,但也看不出半年前十室九空的萧条模样。
“还挺热闹。”披着谭韶马甲的沈棠坐在车厢窗旁,目光好奇地看着人潮往来,一扫整天九九六的疲惫。看不到尽头的工作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工作带来的回报。
团建众人,兵分几路。
沈棠这边带着祈善和林风顾池。
众人约好在会议地点碰头。
会议地点就在城中一处世家民宅,属于城中富户的产业。这户主人家没事儿就喜欢牵头组织雅集,花费重金求墨宝,邀请各方一起赏玩,资助贫困但有潜力的士子,聚在一起赏花赏月、吟诗喝酒、唱歌舞剑、踏青郊游……久而久之他的雅集就在附近积累了不小声名,不少读书人还以能参加他牵头的雅集为荣。参加雅集能结交不少人脉。
“众神会的人脉确实厉害……”表面上只是一次很正常的文人墨客雅集,若不刻意关注,谁能猜到参加这次雅集的成员大有来头?即使有察觉,发现的时候都散了。
距离会议开启还有好一会儿。
据祈善所说,时间不到是不允许人进去的,即便有人去了,对不上暗号也白来。沈棠看了一眼日头便打算先在附近转转。
“说不定能捡漏呢。”
沈棠此次招贤纳士,引来诸多文士聚集于此。他们闲得无聊了,隔三差五举办小型雅集,斗文斗武,不亦乐乎。尽管彩头可能只是一坛酒,但谁也不想输。鬼知道沈君有无安插人手混入围观人群观察评查他们?
不仅要表现,还要拿出最佳状态。
随着姜胜几个回来,招聘工作速度加快,陆续有人收到面试结果,或是中选,或是落选。有人欢喜,有人忧。落选的人也不急着离开,毕竟这样大规模的士人盛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互相切磋交流也好。当然,也有些势力藏身其中,暗中物色人选。
沈棠挑了家酒肆靠窗位置坐下歇脚。
酒肆大厅有几十名身着儒衫的青年在那儿斗文,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分析局势,揣摩沈棠意图。有些还算言之有物,有些不是中译中,就是纯粹的“俺也一样”。
沈棠饶有兴致地喝茶看戏。
顾池对他们中的几个有印象。
指着他们低语:“清光,此人……”
沈棠和林风都偏过头,听得认真。
一番点评,满足好奇心。
“先生,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人奇奇怪怪的……”林风坐了一会儿,敏锐发现有人暗中观察自己,不止一双眼睛,这对五感敏锐的人是种折磨,便往沈棠这边凑凑。
沈棠也发现有几道微不可察的文气/武气在他们附近盘旋,她挑了个倒霉鬼,弹指射出文气将其击碎。瞬间,所有窥视如潮水退散:“藏头露尾的人,当然奇怪。”
林风看着沈棠举动:“但——”
这样不是打草惊蛇吗?
沈棠:“耍流氓的人不用留情面。”
林风今日可没隐藏身份,腰间又佩戴着文心花押,祈善还将当年施加的伪装撤掉了,露出二品上中的刻纹。这种情况还来试探,跟耍流氓没什么两样,也就林风顾忌多没有第一时间反击。摸了一把菽豆往嘴里丢,正要问顾池有没有八卦新发现,却见他神色凝重着,看似随意的坐姿实则浑身紧绷成一条线,仿佛在戒备什么,沈棠警惕。
正欲起身却被顾池抬手压下。
他低声道:“有熟人来了。”
沈棠按捺住:“熟人?”
什么熟人能让顾池这般反应?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酒肆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行人,一共八个,为首的青年一袭布衣难掩风华,只是面部略有些僵硬,看着不似活人,沈棠猜测他脸上应该蒙了层极其逼真的人皮面具。
跟他同行的,有男有女。
几个男的气息内敛,其中一个——
沈棠竟然看不出对方深浅。
那人似有察觉,也跟着看过来。
布衣青年的视线最后落在顾池身上,瞳孔震颤。隔着几丈距离,双方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