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揽月对江湖事其实并不了解，毕竟她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江湖中。
即便她是医圣的弟子，但药阁本身也是一个半独立于江湖的存在。顾揽月更是只跟随医圣学习了几年，除了年纪小的时候跟在师父身边，可以说从未接触过江湖中人。
但即便如此，顾揽月也是早早就听说过血屠鬼影这个名号了。
早在她当年离开洛都去边城的时候，血屠鬼影就已经闻名江湖了。算起来，那个时候萧九重也不过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罢了。
至于顾揽月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号的，却是她十一岁在药阁学习时候的事情。
她听来求医的江湖中人说，血影以一人之力，强闯北地群英集，将聚集在那里的三百多名悍匪全部诛杀，无一活口。
许多人觉得他杀人如麻，太过心狠手辣。
但当时的顾揽月却觉得大快人心，这人是天大的好人。
因为群英集这个地方和它的名字截然不同，聚集在那里的都是杀人如麻的悍匪。
他们每一个手里都沾染了无数北地百姓的鲜血和性命。
北方苦寒，百姓生活本就不易，还要忍受这些人的劫掠。
若是边境安宁，有龙朔军镇压这些人还要缩着尾巴做人。一旦边境战事起，这些人不仅不会收敛，反倒是趁着龙朔军无暇顾及，肆意残害百姓。
龙朔军和燕王都曾经下令围剿，这些人抵不过龙朔军，便将群英集老巢搬到了幽州和并州的边界线上。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就往并州一钻，无论是龙朔军还是燕王府亲卫，都不能越线出兵。
因此，听说血屠鬼影直接灭了整个群英集，顾揽月十分高兴。
再往后，渐渐听到了许多关于血屠鬼影的传闻。
原来他也并不是只杀恶人。
血屠鬼影是江湖中突然出现的杀手，但他并不为钱杀人。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杀人，也没有人知道他杀人的标准。
群英集这样的悍匪他杀，滋扰边境的外族人他杀。但是，名门正派乐善好施的好人，他也杀。
最后人们只能总结出，这是一个嗜杀成性，毫无感情的疯子。
但是这个疯子却清醒而理智，更兼武功绝顶，名门正派黑道绿林，试图围剿他不止一次，却谁也没能真的杀了他。
即便有那么两次，他重伤到所有人以为已经死了，但过一段时间之后，他又会跑出来继续杀人。
这样一个杀不死的疯子，江湖中人对他的忌惮可想而知。
顾揽月那时候年纪小，又因为初印象很好，以及大约是某种慕强心理，她一直都觉得血屠鬼影不是个坏人。
甚至还曾经幼稚的幻想，说不定那些好人被杀的事情是别人嫁祸给他的。
顾大小姐觉得别人都是蠢货，等她有本事了，一定要想办法查清楚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当然，这些也只是想想而已。
后来渐渐长大懂事了，知道人并不能以完全的善恶来区分。
但，顾揽月确实从未想过……血影，竟然会是萧九重！
萧九重见顾揽月望着自己发怔，并没有多说什么，径自拉着她进了房间。
房间里一尘不染，还亮着灯。
显然这并不是萧九重临时随便找的地方。
萧九重对她道：“这里是裴恕在洛都的私宅。”
顾揽月眨了眨眼睛，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裴恕，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萧九重到底是临时借用了血影的名号，还是他真的就是血影？
“怕了？”萧九重含笑看着她道。
顾揽月摇摇头，她自然不怕萧九重，即便他真的是血影。
萧九重道：“裴是我师父的姓，恕是师父赐给我的字。”
“字？”
时下权贵或读书人及冠之后多半会有长辈赐字，但皇室并不会。
萧九重点头道：“我的字是，恕之。”
顾揽月蹙眉，直觉不大喜欢这个字。
虽然古语说：恕，仁也。以心度物曰恕。
但顾揽月最容易想到的，还是宽恕，饶恕，恕罪……
最后顾揽月也只能安慰自己，萧九重的师父为他赐字自然是好的，仁字也符合世人或者师父对王爷和弟子的期望。
自己会想岔，多半是读书太少的缘故。
“陛下今晚去仙乐阁，是为了唐影？”顾揽月意识到师父和字对萧九重来说应当是很私隐的事，毕竟谁也没有听说燕王有过师父，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
“唐影怎么会跑到仙乐阁去？”
萧九重道：“他出宫后不久，就被人带去了仙乐阁。”
顾揽月秀眉微扬，正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窍，就听萧九重突然问道：“阿月觉得朕太残忍了？”
“嗯？”顾揽月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话从何说起？
萧九重定定地盯着她道：“朕原本可以在他进入仙乐阁之前救下他的。”
原来是说这个？
顾揽月道：“可是，他害了那么多人，就算落到现在这样的结果，也是死有余辜啊。”
“阿月是怎么想的？”萧九重道。
顾揽月理所当然地道：“不然呢？唯一遗憾的是，那些被他害了亲人的人，没办法看到他的下场，没法得到一个交代吧。”
“陛下不是说要从唐影身上查线索吗？怎么现在就放弃了？”顾揽月不解地问道。
萧九重道：“他已经被放弃，比起能从唐影口中得到的消息，我更好奇幕后之人和仙乐阁的关系。”
顾揽月捡回了方才被萧九重打断的思绪，“仙乐阁跟太后…还有那幕后之人，有关系？”
萧九重道：“仙乐阁在洛都数十年，没有人庇护，你觉得可能么？”
顾揽月眨了眨眼睛，有些震惊地道：“太后？”
萧九重平静地道：“或许，或许不只。”
顾揽月正色望着萧九重，沉声道：“陛下，洛都暗地里的形势，很麻烦么？”
萧九重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阿月何出此言？”
顾揽月心中苦笑，前世她确实是个傻子。
但总不能重活一回，还要继续捂着自己的眼睛装傻子。
以萧九重的能耐，怎么会那么轻易因为萧绍和赵璋泄露军机就全军覆没战死沙场？
前世萧绍那些事情萧九重真的不知道么？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容忍萧九重活到五年后，甚至给他机会出卖自己？
在萧九重眼中，捏死萧绍恐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顾揽月道：“先帝…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听说，当初先帝是硬撑着将你召回京城，宣布了传位昭书后才病危驾崩的。在此之前……”
萧九重道：“谁也没想过，父皇会传位于朕。”
顾揽月沉默不语，这是事实，但却是不是一个臣女应该说的话。
萧九重有些无奈地望着她，轻声道：“阿月说的不错，当初父皇确实是自知命不久矣，才急匆匆将朕召回洛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