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送别一过,扬帆起航。
航行到山东半岛的时候,正值夜晚,菜籽油和混合了鲸海鲸油的大灯塔在夜里发出火光,指引着往来的船只。
寒风料峭,忽闪的灯塔光芒叫人安心。
史世用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的火光,问道:“我记得这里不曾有这样的灯塔?”
灯塔之类的东西,中国早已有之,浏河口便有土墩灯塔。史世用离开威海数年,也想见见威海变成了什么模样。
“这灯塔是新建的。威海周边几座岛上都有。一则是指引航船,二则就是指示他们不要入刘公岛附近。那里已是军港,寻常船只不得靠近,需得绕行。”
略作解释,待第二日天亮,两艘战舰正扬帆在附近巡航,远远地看到了刘钰的船,便靠过来做护航。
两艘西洋式的软帆战舰,让史世用感觉到很安心,可想着日本的事,又有些担忧。
“大人,如此这样,即便民船不入港,只怕有心之人也能知道我朝正在兴建海军。”
刘钰笑道:“你在江户,可曾听过多少西洋人的消息?荷兰船常去长崎,也不曾见倭人建舰。至于那些去长崎递交唐风说书的,有几个知道战舰和商船的区别?又有几个知晓这西洋战舰的威力?倭人自是知道,只是想改,哪有那么容易?操船控帆,都要从头开始。我便让他们学,他们十年之内也学不会。”
“我这是花了大价钱,朝廷也是和法国示好,从法国来的造舰工匠主持的。倭人能找荷兰人,可荷兰人这边造商船还行,要造军舰还得去欧洲找人。是否许可不可,一来一回,数年之后了。”
“我提前准备了六七年啊,才堪堪弄出了几艘船?几个军官?几个水手?”
“大争之世,一步快,步步快。平成兄大可放心。”
史世用也笑道:“对鹰娑伯的决断,我是放心的。陛下都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些担忧,既是鹰娑伯说绝无问题,那便没事。倒是鹰娑伯说的没错,倭人早就见过西洋战舰,也不曾仿制。”
折过了峡湾,一艘新的战舰正要下水,船坞处正在那忙碌,里面还有一艘已经基本成型的战舰。
现在的情况是人登船,而不是船等人。
此时和法国的两三千名海军军官生没法比,但刘钰之前已经培养了三百多人的实习军官和士官,靠着之前的训练舰和最早买的法国的军舰不断练习,已经多有成手者。
一艘排水量大约在一千二百吨的64炮战列舰也正在修建过程中,这是法国的设计,有点拿大顺当钱多的小白鼠的意思。
法国海军走入了一个无奈的死胡同,没钱而且吨位狂降,莫尔帕伯爵作为海军大臣,为了省钱和快速缩短与英国的差距,力主放弃之前那种超重型的三层甲板战舰,而是转而设计以74炮为主的战舰。
这种无奈之举,反而使得法国的战列舰在航速、火力、防护这三项上,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性价比可谓最高。
但是法国的最新设计不会给刘钰,而是让刘钰选择建造64炮的或者旧式74炮的。
考虑到大顺周边的情况和将来的战事,刘钰还是选择了第一艘战列舰用64炮的,至少跑的能快一点,技术也更成熟一些。
如果法国那边的使团在京城谈的愉快,可以花大价钱直接买新型74炮战列舰的图纸,那是让英国人都惊呼自己的军舰设计过时的天才之作。
如果可以买到,可以花个几十万两银子,至少几十年内不会过时。
如果谈的不那么愉快,就只能从过时的设计中吸取经验,不断改进了。
估计暂时也用不到74炮舰,就是先拿来让工匠练练手。
几艘战舰同时建造的场面,让史世用兴奋不已,虽然他不懂这里面的区别,但却知道这军舰很大。以他在江户的见闻,日本的战船绝对不是对手。
下了船,岸上一群新征募的水手正在那训练,还有一批招募的陆战队,学了数年还轮不到战舰而闲的蛋疼无所事事的海军军官们百无聊赖,又不是假期,只好在海边操训这些水手玩儿。
一艘运煤船也刚刚靠港,消耗巨大功率低下的纽可门机是个吃煤的怪兽,要不是为了培养这里的军官和士兵早点熟悉这种神奇的力量,纯以经济来算,抽水用牛马或者人力要便宜的多,毕竟这不是煤矿区。
果然,史世用被这个冒着黑烟提水的“怪兽”惊住了,问了刘钰一大堆既奇怪有好笑的问题。
这些问题刘钰在之前对别人已经回答了数十遍甚至上百遍,以至于有些问题还没等史世用问完全,他就能抢答了。
虽然完全不懂,可这个奇怪的机器,还是给史世用带来的极大的信心。这种信心,是以自己所学的本事过时的了无奈为基础的。
耳边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炮手操练开炮的声响,说不出的悦耳。
“平成兄,你若是有兴趣,过几日可以到处走走。”
史世用摇头道:“那还是算了吧。越看越心痛。我不过去了倭国数年,再回来倒像是南柯一梦的烂柯人,什么都变了。估摸着我看也看不懂,还是不要看了。”
说笑间,刘钰引着他去见了康不怠,嘱咐了一下让康不怠帮着润色一下翻译的事,便让史世用先去休息。
待史世用一走,康不怠直接便问道:“公子是要怎么翻译?”
刘钰微微一笑,回了两个字。
“拱火。”
“明白了。对了,公子去松江的这段时间,鲸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罗刹人正在勘察加捕捉海狮,皮毛上佳,而且数量极多。但是运送困难,希望能够走黑龙江航运。另外希望从咱们这买一些粮食。这是鲸海的事,公子是要管的。”
“呃……”
这也算是刘钰这个鲸海节度使第一次处理猫拿耗子的政务,鲸海虽大,可真是几乎没什么事要管。
“我看可以。不过,罗刹人的船不能走黑龙江。让他们把货在江口换船,咱们的船给他们往东边运,收点过路费嘛。”
“粮食也可以卖。就算卖,他们又能有几个人?估计是吃肉吃腻了?他们那也不能种粮食,倒是黑龙江两岸种植黑麦什么的正合适。既要,那就卖,换皮子,再换银子便是。”
“你就按我这个意思,写一份公函吧。等冰期过去,叫人捎过去。正好,我也准备圆一圆白令的梦。”
康不怠笑道:“公子这可不是圆白令的梦,这是如厕筹,用过了便扔。如今海军已初具规模,白令的本事又长于航海绘图,而非战阵。不过这样也好,也省的他每日唠叨。”
刘钰也是一笑,冲着康不怠点点头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这几件事你就先安排下去办了,探险的名单我来挑选。还有个事……”
“过了年,皇帝好像是四十了吧?逢其生日,我要回一趟京城。多准备一些玻璃,照着两千块准备吧,走原价,钱我出。多准备一些木箱和框架,预支皇帝明年的大概分红,我在贴上三万两做贺礼。再准备几箱烟卷,短火枪什么的。”
“呃……公子,这贺礼,是不是俗了点?玻璃还好,直接送钱?”康不怠对刘钰为皇帝四十岁生日准备的贺礼颇为惊奇,没听说给皇帝送礼直接送钱的。
“皇帝什么没见过?要说送什么他最高兴?肯定还是钱啊。俗是俗一点,可心里舒服。送玻璃,这便叫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皇帝怕人说他奢靡,或者怕助长天下奢靡之风,一直舍不得用大块的玻璃窗。但我估计,肯定是喜欢的。透光透亮的,肯定比窗纸要强。”
“送上一堆,皇帝赏一赏,禁宫安一些,引领风潮。京城有钱人多得是,打一打销路嘛。”
“至于钱,皇帝嘴上可能不置可否,甚至还要训斥一番说日后不得送银以免官员效仿,但心里面肯定高兴。又是军改、又是移民的,内帑肯定缺钱,户政府是能出一些钱,但赏赐一下驻守西域的一件皮衣;亦或是发一些给禁宫卫军的皮帽子之类,这可不能让户政府出钱。”
“要是皇帝愿意把禁军都发一堆皮帽子,我这鲸海节度使的产业,鲸海的毛皮,岂不也是打开了销路?”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生意。”
这话说的已经有些孟浪,对皇帝也没什么尊重,康不怠却觉得很是寻常,跟着刘钰一起笑起来。
“要论钓鱼,还是公子有本事。”
刘钰摇头道:“有个屁的本事?我不过舍得下鱼饵罢了。那你忙着,我去找一下白令,说一下向北探索到美洲的事。”
刚要出门,又一拍脑袋回来了,从怀里摸出来一大堆的票据扔给康不怠。
“你也跟了我这么久,月月支钱也麻烦。这些股票你拿着,之前你说你想娶才女怕养不起,如今有钱了,赶紧把你的事办了吧。整日去烟花地,再得了脏病,噶一下死了,我这可缺了个臂膀。”
待刘钰出了门,康不怠翻看了一下那一大堆得票据,约摸着也得值个七八万两。
把这些票据随手放好,点点头冲着空旷的房间自语道:“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