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参之上阶梯都上不稳,算是爬上去的,很多人强忍住没笑出来。
曹参之对着台上的两人点点头,勉为其难的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方玄舟面无表情,他是士族出身,骨子里有股傲气,对于曹参之这样的平民仕子并不怎么待见。
这是源自阶级差带来的隔阂,非人之过。
反而是徐宁平还以微微一笑,看起来有些亲和。
曹参之站定之后,深吸了一口气,缓解心中的紧张。
他知道他说出这些话会死,可是为了天下平民学子他没有退后的选择。
或许他今日所说会招来杀身之祸,或许死后会有人嘲笑他傻子,但是他觉得不说何以平几心。
他颤颤巍巍的站在高台上,努力压制内心的紧张与恐惧,高声呐喊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用最怂的表情说出世间最霸气的话。
台下死寂,不仅所有人都都被这句话吓痴了,首辅魏正清双手不自觉的紧握。
就连皇上徐棣都面色一凝,出现了片刻的惊疑。
既然喊出了第一句,他也就无惧,反正凭借这句话他已经足够死一百次了。
幸好从小父母都是逃难者,到了南方,现在父母也都走了,根本没有什么九族之说,要杀就杀。
今日有论君,有论臣,可曾有论民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皆民,君也罢,臣也罢,其根无外乎民也。
今下,君不见天下百姓苦久矣,官可见黎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今而,高堂满座,高谈阔论,锦衣玉食,清茶千金,殊不知,路有冻死骨。悲呼,论道君臣不论民。
君喜穷兵黩武,征伐诸国,疆域愈广,黎民愈多,殊不知民之苦。官喜尸位素餐,坐吃朝奉,官高宅广,锦衣玉食,可曾想民之悲。
奈何,心系民者,仕途无路,科举之制,形同虚设。虽有人庙之心,奈何,前有豺狼相阻,后有银财空空,进亦难,退亦难。
徐棣已经面色震怒,首辅魏正清同样面色冰寒。
让他下来,而后带到宫内来见我。
徐棣面色冰寒,大袖一挥,一股风扑面而来,席卷在魏正清面上,令其心里发寒。
几个带刀侍卫冲上去,直接将还准备慷慨致辞的曹参之架了下来。
我还没有说完,让我说,昏君,庸官。
即使是被架走了,他还在不停地咒骂,他心里清楚,这一去便是一死。
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他恨心中还有万千道理没有与这君臣说罢。
在他被拖下去的时候,细心之人已经发现他的裤子都已经湿了一大片。
不惜死并不代表着不惧死,能好好活着,谁想去死。
可是死固然可怕,可有些事终究比死更有意义。
曹参之从南还之滨,一路北上,见到了世间疾苦,愈南愈苦,而愈往北,离京城愈近,民愈富。
这真的是南无粮地,南民更堕吗?非也?
南方气候温润,万顷良田,二年可二种三种,不比北方差丝毫,可为何京属之地民富有余粮,而南方却路有冻死骨呢?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也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今日第一问,他就想问问,南方就不是大离的黎民吗?南民就应该命贱吗?
今日第二问,他就想问问,这朝堂只是士族的朝堂吗?为何容不下草鞋破衣的学子?
今日第三问,他就想问问,这君只想开疆扩土,不顾民?这官只为锦衣玉食,虑民否?
且以我心唤民怨,何惜一死?
徐宁平苦笑着摇摇头,看着杯中的千金茶,忽然之间觉得难以下口。
他知道今日他与方玄舟都输了。
只懂高谈阔论谈君臣,却不曾低头看苍生。
方玄舟面色凝重,虽然他对平民仕子不待见,但是显然曹参之的话某些话触动了他的内心。
天下百姓苦久矣,谁可知?
高居庙堂的的百官不知,山高皇帝远的官员知,可是知而不报?
百官打着为天下黎民的名号,可是真正为天下百姓的又有几人?
愁的不仅是方玄舟,更愁的是魏正清,徐棣的脸色很明显就是甩给他看的。
金楼玉殿,始于夯土,大厦将倾,始于地基。这朝堂要变天了?那我也该去死了。
魏正清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只有苦笑,并没有丝毫畏惧。
作为百官之首的首辅,他首当其冲,逃不掉的。
从坐上这个位置起,他已经预测到了所有的结果。
蜀国的孙希源如何?虽然此时已是功成身退,可他真的就能安享晚年了吗?
魏正清看来未必,只要孙希源不死,刘昭必定不安,如何敢将皇位给自己的儿子!
所以不管将来谁做蜀国的皇帝,刘昭都会为儿子扫平障碍。
之于自己又如何?魏正清觉得自己和孙希源一样,名气太大,也就步履维艰,哪怕出一点点瑕疵,也会被千夫所指。
魏正清转身向学宫外走去,嘴里笑说道:
伏夏已末,初秋将至,变天咯,凉矣,凉矣。
天凉心更凉。
之于大离,他魏正清问心无愧,之与这天下黎民,他魏正清有愧。
但是这一盘棋,未死,就不能停止落子,那怕困死于这棋局,只为大离开一个太平。
徐宁平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喝下那一杯千金茶,他看向方玄舟道:
今日你我无胜负,可皆输。
方玄舟起身看向渐渐沉入天边的夕阳,无喜亦无忧,开口道:
输的心有不甘,可输的心服口服。
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扪心自问,他方玄舟带一个舟,载于民之上,可他又为民做了些什么?
细细想来,他做了,做了很多,可是依旧路有冻死骨,那就是做的不够多。
他这舟有愧于天下黎民。
一夜之间,徐宁平不平的消息轰动京城。
谁没有想到那个已经被认定为烂泥的二世子竟然是在藏拙,这一藏便是二十载。
细思极恐,不禁令人胆寒,这二世子的城府深得可怕。藏拙这么多年,而无人知,一朝龙吟天下惊。
至于曹参之则是无人提及,好像他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他所说涉及之广,涉及之深,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谁敢多言,必是杀头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