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敛去了如日中天的傲气,唯有那一丝余光眷恋着今日的辉煌,似是痴情的男子,终归爱而不得,沉入黑暗,唯有那灰茫茫的天际证明他爱过的痕迹。
郭大瑀端了一只小木凳子坐在门外,拿着镰刀正在磨刀石上蹭,动作很娴熟,应该从小就没少干这些活。
徐宁安同样端了一个木墩子,坐在郭大瑀身边,手里拿着郭大瑀刚磨好的一柄镰刀,看着光亮如雪的刀口,他开口问道:
你就不问问我和张道长的关系吗?
郭大瑀捧了一捧水到磨刀石上,头也不抬的继续磨刀,笑语道:
我为什么要问,我因为你这人才认你这个兄弟,又不是因为你的丰功伟绩才认你这个兄弟。
所谓江湖真兄弟,不在乎你是锦衣玉食,亦或是路边乞丐,能喝一壶酒,那就是兄弟。
徐宁安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意料到了这个结果,挥动了两下手里的镰刀,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我是张道陵的小师叔。
郭大瑀转过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那我就是他师傅了。
徐宁安说他是张道陵的徒弟,郭大瑀说不定还会信,说他是张道陵的师叔,这不是扯淡吗?
当然,这也不能说郭大瑀孤陋寡闻,而是天玄子这样的老一辈早就淡出了江湖人的视野,所以天下间知道徐宁安是天玄子徒弟的,可谓少之又少。
既然郭大瑀不信,徐宁安也懒得解释,耸了耸肩,摊手做了一个鬼脸,表示自己很无奈。
郭大瑀继续磨刀,接着问道:
你是青城山弟子?
是吧。
然后郭大瑀就没有接着问了,徐宁安很奇怪,不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吗?
不问了?
那天你挂了,知道把你骨灰送到哪里就行。
呃!
徐宁安脸一黑,一脚踢在郭大瑀的屁股上:
你是想等着继承我遗产呢,还是盼着照顾你嫂子?
郭大瑀早就想改改徐宁安二话不说就用脚吵架的毛病了,放下手中镰刀,摩拳擦掌道:
我不仅想继承你的遗产,照顾弟妹,还想打你?
呸
徐宁安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撸起袖子就要同郭大瑀比划比划。
来呀,谁怕谁。
郭大瑀掐着腰,定是经常蹲在巷子口将老太婆的骂街功夫学了各遍:
有本事你不要放电。
有本事你让我放电。
......
村长已经领着白天那几个孩子来到茅屋前的岔路口,几个孩子手里都捧着竹简。
两位贵客,不知张先生在否?
张道陵每天夜里都会教这里的孩子识字,所以每天村长都会领着孩子来张道陵这里,即使张道陵不在,村长也会监督孩子们学习,时辰差不多在各自回家。
两人急忙收起了架势,郭大瑀收拾地上乱扔的东西,徐宁安则是上前,对慈眉善目的老村长说道:
张道长进山去了,不知老爷爷你找张道长何事?
老人随人已经驼背,但是依旧笑声硬朗,说道:
就是送孩子们来学习,二来则是看看两位贵客。
老人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提着一个麻袋,里面应该装着食物,因为在村里最贵重的东西就是食物了。
老爷子里面请。
孩子知道两人是张先生的朋友,显得有些拘谨,不像白天那么活泼,躲在老人身后,露出脑袋打量着徐宁安。
张道陵的院子里不算大,两间茅屋,孩子们轻车熟路的去了旁边的茅屋,点上松油灯,七八个孩子依次做好,摊开竹简,开始温习功课。
老村长同徐宁安两人进了张道陵平时住的屋子,老人麻袋里装的是面粉,不多,但是村里人的心意。
你两来这里是特意来寻找张道长的?
徐宁安点点头,回答道:
张道长失踪了三年,所以特地来寻找。
老人十分内疚的道歉道:
都是因为我们,张先生才不肯走,张先生是好人呐。
徐宁安看的出,此处民风淳朴,对张道陵的敬重是打心里的,老村长的愧疚也是源自内心的。
老爷子,你快别这么说,斩妖除魔本就是我青城山的宗旨,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郭大瑀比较会整活,看到老村长又要开口,他赶忙打断,他拿出今天端菜的两个金碟子说道:
老爷子,这两个碟子能送我不?
至于那个金碗,郭大瑀没有敢提,因为他已经将其揉成团揣进自己的怀里了,到时候老人不给,那不是讨麻烦吗。
对于老村长来说,那无非就是个碟子罢了,家里多的是,又不能用来当饭吃。
当然可以,你要是喜欢,可以再去我家里拿些。
郭大瑀脸上笑开了花,这辈子还没有摸过金子呢,今天算是开眼界了,用黄金村来形容这个村子是一点都不为过。
见郭大瑀同老人聊的起劲,徐宁安寒暄了几句,说是去看看孩子们,与人打交道这方面,徐宁安确实比不过郭大瑀,他那张嘴太会忽悠人了。
徐宁安走进孩子们所在的屋子,七八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打量。
今天劫道郭大瑀的孩子王站起来问道:
你也是同张先生一般,从外面来的?
徐宁安微微一笑,揉了揉那孩子的脑袋道:
自然是的。
一人开口,其他的孩子们也跟着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我爷爷就被藏到了大山后面,你来的路上见过他吗?
外面是不是没有阳光呀,我爹说,顺着祖坛出去便是地狱,看不见太阳的。
你们田里也有泥鳅抓吗?
.......
这群孩子的世界只在这小小的世外桃源内,出了世外桃源便是人间炼狱,他们哪里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不过是云雾山脉中的一个井洼之地。
不过谁又会笑他们是井底之蛙呢,相比外面的尔虞我诈,这或许就是真正的人间仙境,自给自足,衣食无忧。
晨出带朝阳,晚归披星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日碌碌,一年无忧。
徐宁安耐心的回答每一个问题,就像张道陵一般,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
看着这一群的孩子,徐宁安难免想起自己这般大的时候,被囚于深宫大院,每天虽然衣食无忧,可是孤独的害怕,就连那些下人的孩子都嫌弃自己是大离人,经常欺负自己。
那时候也就只有刘显会经常来和自己玩,一转眼间已经成了大人,儿时的玩伴互相向对方举起了刀。
终是岁月不饶人,揉碎儿时天真,驱赶四季轮回,走着走着,得到了许多,也丢弃了许多。
所谓成长,就是丢掉美好的昨天,拥抱残酷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两人才刚吃过早饭下到田里,村长就卷着裤脚,带着五六个村民来帮忙割稻子。
徐宁安始终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从来没有没有割过稻子,倒是郭大瑀镰刀飞舞,动作丝毫行云流水,速度丝毫不比村民差。
至于徐宁安是在太拖进度,被赶去一边打杂。
收稻子,村民们一边于两聊天,村民身上都是那种很淳朴的问题。
甚至家里又闺女看到郭大瑀干活厉害,都已经招呼上了,想让两人见见面,让郭大瑀留这里当上门女婿。
听说徐宁安也认书识字,所以徐宁安也有了宁先生的称呼。
小屁孩们在田边逮蚂蚱,沟里摸泥鳅,跑的飞快,被嫌弃的徐宁安也加入了小孩阵营。
田野间一片欢声笑语,有大人冲壳子哄堂大笑的,也有小孩逮到蚂蚱激动大笑的。
所谓世外桃源大抵上就是如此,充满人情味与烟火味。
徐宁安按照张道陵的交代,给前来帮忙的村民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至少在这里算是丰盛的了。
一锅青菜,一碗腊肉,一碟蚂蚱,一锅泥鳅杂鱼汤,蚂蚱和泥鳅等小杂鱼是徐宁安与孩子们的功劳。
徐宁安把自己玩成了孩子样,一身泥巴,像是弥补了痛失的童年。
郭大瑀从村民家借来了风车,有节奏的摇着,将瘪谷吹出去。
徐宁安则是坐在茅屋顶,望着仙台山方向,一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此刻,张道陵站在一处山谷口,望着山谷口,淡淡一笑,然后身影渐渐没入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