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魏正清家里搜出了小金山，而且还是好几座。”
“我有一个喝酒的兄弟在刑部当值，按他的说法魏正清贪污的金银财宝都抵得上半个国库了。”
“嘶，没有想到魏正清是这样的人，想不通。”
“有啥想不通的，科考泄题一案，他儿子专门卖考题都赚了几十万两，你们是不知道权贵来钱的速度，哪里像我们天天干苦力，还只是几个铜板，人比人气死人。”
路边的便宜的小酒楼来的客人多是卖苦力的人，三个铜板一碗黄酒，几个人凑在一起便能聊的风生水起。
这些汉子多是走街串巷，帮忙搬运东西的临时工，所以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能串到，消息也自然灵通。
当下几人还在聊着魏正清的事，不过此事在京城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了，毕竟官府的马车光是大箱大箱的从魏府运东西都运了一整天。
人本就这般，落井下石只是寻常事，只要事不关己，皆可为街边笑谈。
没有人记得魏正清为大离做出的贡献，现在世人眼里的魏正清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等等，几乎入耳之言皆是骂语。
权势滔天时，那是万丈光芒。锒铛入狱时，那是浑身恶臭。
愚者随波，人云亦云。智者问心，黑白自辩。
大离天牢内，虽然一身囚服，但是魏正清依旧把自己收拾打理的整整齐齐，精气神十足。
徐宁安与福公公一同走进了天牢，身后跟着一群小太监，提着食盒。
徐宁安手里拎了一壶酒，不是什么好酒，就是市面上也能买到的阳春雪。福公公手里也用紫檀托盘端着一壶酒，是皇上钦赐的御酒。
按照大离例律，魏正清这样罪责重可腰斩，轻则砍头，留不得全尸，这一壶御酒算是给魏正清最大的体面了。
福公公没有走进天牢，端着御酒在外面候着，徐宁安走进了牢里，太监们搬来一张小矮桌，端上御膳房做的饭食。
一身囚服的魏正清与徐宁安席地而坐，徐宁安亲自给魏正清倒满酒。
“魏大人，请。”
徐宁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喜言笑的魏正清微微一笑，也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辈子喝来喝去，还是这阳春雪喝的最暖人心。”
“不过其实我最想喝的还是黄酒，天下所有人都能喝上的黄酒。”
魏正清的眼睛里，世间最奢华的酒莫过于黄酒，就连街边乞讨的乞丐都能用讨来的两个铜板喝上二两。
可魏正清没有脸去喝那黄酒，他怕喝到的是民间疾苦，是民不聊生。
“黄酒我已经替魏大人喝过了，口味万千，从北到南，每地方的黄酒味道不一样，但大抵都是辛辣涩口，入喉如同灼烧。”
“我想魏大人先替天下百姓喝一喝这阳春雪，往后这天下百姓家家户户都喝得上这阳春雪。”
“将来这阳春雪不是寻常人家过节才舍得那拿出小酌得珍品，而是像现在的黄酒一般，人人喝得起，只是寻常饭桌酒。”
魏正清哈哈哈大笑，徐宁安这话说到了他的心眼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
“愿我死后，天下人人都能喝上阳春雪。”
他虽然人出身门阀勋贵，权势滔天，可是他所求不过问心无愧的喝上一碗黄酒而已，终归未能如愿。
魏正清心里还有一事不得不说，不然他觉得自己死了也不会安心。
“其实当年你父亲身陷蜀国，我是主谋之一，你恨我吗？”
说不恨，徐宁安自己都不信，但是有些东西已经成为定局，无法改变。
“我知道你与我爹其实是很好的朋友，相比回答恨不恨，我更想知道为什么？”
魏正清虽然没有亲口得到徐宁安的答案，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徐宁安心里的答案。
“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爹死在蜀国，我只想用此事引出蛰伏的六国余孽，聚而歼之。”
“可那时的我终归还是年轻了，忽略了门阀世家的野心，扶植出一个不受掌控的徐棣便已经够头疼的了，又出了一个更妖孽不受控的徐渊，他们怕了。”
“门阀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明君，他们更想要的是一个傀儡，控制天下的傀儡。”
“你爹是最好的天平之主，可惜被我害死了，我是天下的罪人，早就该死了。”
此事徐宁安听爷爷说过，当时灭楚之后，父亲与魏正清是有过争执的。
徐渊认为大离兵锋正盛，应当直取蜀国。但是魏正清认为大离虽然已灭六国，但是留下的隐患过多，残留下来的六国军队依旧有一战之力，而且大离国库空虚，已经不足以支撑徐渊继续打下去。
加上利益所致，王氏一族与魏氏一族根本不支持徐渊继续攻打蜀国，一旦蜀国被灭，没有后顾之忧的徐渊就会掉过头来收拾他们。
事实也是如此，徐渊当年攻到蜀国帝都之下时，军中已经出现粮草供应不足的情况，即使攻下蜀国帝都，也未必能攻下蜀国全境。毕竟蜀国复杂的地形条件根本不支持大离军队快速推进。
其实站在两人的角度来说，谁都没有错。徐渊借助兵锋正盛进攻蜀国没错。魏正清想先平后方，修养生息，在栩栩图之也没有错，两人的目标都是一统天下。
怪就怪门阀勋贵格局太小，害怕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站在各自的角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这便是朝局，没有好坏对错之分，只是观点不同罢了。
魏正清闷了一酒，出于愧疚。徐宁安闷了一口酒，出于释然。
就世间大势来说，哪一次变革不是腥风血雨，没有谁是不能死的，也没有谁是必然该死的。
“浮沉往事一杯酒，人去楼空泯恩仇。”
“我爹为天下太平因你而死，你为天下太平自愿赴死，两清吧。”
徐宁安提起酒壶，发现不知不觉中酒壶已然见底，轻轻一摇，不足两杯的量。
“酒壶不尽底，余下讨福祈。余这吧，算是我为天下百姓讨个好彩头。”
闻言，徐宁安起身，做了一个江湖人的礼数，抱拳道：
“魏国士，一路走好。”
福公公端着御酒走了进来，魏正清脸上带着淡淡的释然之色。
一生功过荣辱，杯酒过后，皆为尘土。
魏正清端起酒杯，微微抬头，看向透过窗户的秋日阳光，微微一笑。
杯酒入喉，含笑九泉，功名利禄尘与土，是非功过留于后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