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几声枪响在黑暗中炸开后,客人们尖叫着,互相推搡踩踏,四处逃窜,会场顿时乱了。日本宪兵虚张声势地鸣枪警告众人不要乱动,却看着他们向门外逃走而无动于衷。这不得不让汪直铭提高了警惕。显然,滨崎是故意让军统劫走韩五爷,或许是借刀杀人,或者在放长线钓大鱼。如果他真的是在欲擒故纵,似乎说明,军统中有和他里应外合的内鬼!虽然看穿了滨崎的阴谋,但汪直铭不能离开大厅,否则,滨崎会怀疑他向军统通风报信。十分钟过去了,大厅的备用灯打开了。只剩下不到之前一半的人群呆在大厅中,他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恐,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好好的喜宴怎么成了这样。汪直铭站在人群中,神情慌张地寻找某个人。那个人就是唐冕。虽然机会渺茫,但他希望韩五爷落在了她手上。终于,他在大厅东南角落瞥见了一抹红色。唐冕穿着红色抹胸礼服,肩上披着貂毛围脖,像极了朵盛开的玫瑰。她注意到了汪直铭,微笑着走来,小声说道。“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她知道汪直铭期待着什么答案,左右看着日本宪兵,隐晦地摇了摇头。汪直铭立刻明白她行动失败了,无可奈何轻轻一笑;“是啊,的确挺遗憾的。”
“两位认识?”
滨崎走到了两人中间前,看着他们投来的目光,笑口问道。“唐小姐可是上海家喻户晓的一枝花,我怎么会不认识?说起来,我们有很多见面的机会,有共同的话语,算得上是朋友了。”
汪直铭大大方方地说。“早闻唐小姐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我记得诗人李白有这样一句诗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用在你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滨崎是教书出身的,喝的墨水并不少,出口便成章。“李大诗人的《清平调》赞誉的是杨贵妃的倾城容貌。”
唐冕笑说,“我呢,平平淡淡的女人,可受不起这样的夸赞。”
“不不不,在我看来,唐小姐非但有杨贵妃的盛世容貌,更有着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的胆魄。”
唐冕用牵强的笑容掩盖住了内心的忐忑,她是聪明人,不可能听不出滨崎话中的弦外之音。如果滨崎真的开始怀疑她打黑百合的注意,唐冕该考虑自身安全了。而汪直铭在惊叹滨崎‘神通广大’之余也替唐冕深吁了口冷气。若是韩五爷现在在她手上,结果将不堪设想。“汪君?”
滨崎瞧见他在一旁沉默不语,便开口提醒他,等汪直铭回过神来,他笑着说,“韩五爷彻底身败名裂了,十笏行总掌柜的位子非你莫属了,可瞧你的样子怎么高兴不起来?”
“我本想当甩手掌柜,安享清闲的日子,没想到这个美梦却被你搅浑了,你说,我能高兴的起来吗?”
“汪君呐,无论我怎么劝,你都改不了天真的想法。”
滨崎长叹道,“你明白一旦放弃了总掌柜的位子将意味着什么吗?将意味着你在上海将再无立锥之地了。韩五爷不会看着你们汪家那占着十笏行三分之一的铺子,就算他信守承诺任由你潇洒,那其它掌柜呢?他们可不会放过到了嘴边的肥肉。今日我若不来搅场,让韩五爷顺利坐上总掌柜的位子,你就是展板上鱼肉。”
他拍了拍汪直铭的肩膀,说,“我是在帮你。”
虽然,滨崎不愿意放弃汪直铭这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话在理。汪家占据着十笏行三分之一的财产,的肥的流油,十笏行的那些个掌柜怎么不眼馋?汪直铭在位子上,他们碍于行规不敢对他做什么,可一旦他摘了这层光环,他们肯定分食了汪家的财产。“还是领事考虑问题比较全面。”
汪直铭强颜欢笑说。滨崎非常满意这样的回答,他笑着对汪直铭说;“你能理解我的用苦良心便好。”
滨崎的话刚落,两位日本兵架着具尸体走进了大厅,粗鲁地扔在了地毯上。见到这个场景,来客们噤若寒蝉,无一不面色惨白;生怕稍有不慎,在日本人的枪口下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汪直铭在看清了死者是韩五爷后,心脏顿时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难以呼吸了。他未曾料想到,韩五爷铺张举办的宴会竟然成了葬礼。韩五爷两眼双瞪,死不瞑目;他额头上枪眼是致命伤,其他部位未见伤口,想必是被一枪毙了命。他的死让汪直铭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滨崎不想在他身上得到黑百合的秘密了吗?不等汪直铭多想,耳边传来了滨崎对手下责问的声音。滨崎冷漠看着韩五爷冰冷的尸体,抬头看向面前的日本兵,颇为不满地问;“你们开枪打死了他?”
“不是我们,是绑架韩老板的那帮人。”
日本兵用日语说,“我们在巷子里交火了,他们死了不少人,遗憾的是,让两个身负重伤的跑了。”
“知不知道他们来头?”
“已经查清,他们是军统的人。”
“嗯,这就对了。”
滨崎不假思索地又吩咐手下,“加派人手,挨个搜查医院,诊所,发现有枪伤的,立刻逮捕!”
“是!”
日本士兵打了个军礼,去办事了。“两位,我眼下还有要事要处理,改天再聊。”
走之前,滨崎看向了唐冕,扔下了一句话,“唐小姐不是平凡的人,做的事必然是寻常人所做不到的,如果你肯为皇军效力,皇军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唐冕轻轻一笑;“承蒙领事不嫌弃,容我考虑几天,一定作出答复。”
她的这番回答着实令汪直铭诧异,等滨崎离开后,他按耐不住疑惑,开口问她;“你真打算替滨崎做事?”
“怎么,你害怕了?”
汪直铭说不担心是假的,唐冕手上有太多关于他的秘密了。唐冕察觉到了他的担忧,说;“你有必要对我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因为到了非要在你和黑百合作出选择的时候,我可能会出卖你。”
看着汪直铭惊慌的模样,她“咯咯咯”地笑了,像极了姐姐在取笑懵懂无知的弟弟,“放心吧,起码眼下我不会那样做。”
相对于唐冕的谈笑自如,汪直铭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唐冕在他眼中是个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女人,以前为了钱,现在是为了黑百合;为了黑百合,她可以救他的命,同样也能要了他的命。但仔细一想,只要不触动唐冕的利益底线,她似乎没必要出卖他。比起来自唐冕的潜在威胁,他更想揣摩清楚滨崎敢动韩五爷的底气是什么。这个念头刚才在他脑海中浮现过,直到现在仍然想不通。在滨崎眼中,任何人和事与黑百合比起来都不值一提,难道他不怕韩五爷狗急跳墙将黑百合的消息公布于众吗?他做事虽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却有异与赌徒行为,恰恰相反,他在做事前必定深思熟虑,有必要做时才果断出手。今日,滨崎兴师动众来“踢馆”,似乎说明他有恃无恐韩五爷的威胁了。在联系到老猫等人的行动后,汪直铭想通了,滨崎的勇气来自于军统。不希望黑百合公诸于众的不只有滨崎还有老猫,正如刚才所发生的一样,在滨崎的逼迫下,韩五爷急红了眼将要说出黑百合的下落,老猫坐不下去了,不顾危险动了手。仔细一样,滨崎下的一手‘一箭双雕’的好棋。但对于汪直铭来说却犹如晴天霹雳。汪直铭为了将韩五爷包装成汪家挡箭牌的角色押上了太多,他不但义无反顾让出了总掌柜的位子,而且杀了秦晋。做了这么多,换来的却是一场空。汪直铭不得不又站在高台上,亲自面对射来的子弹!在叹息这糟糕的命运时,他新患上的心病是老猫。老猫担任军统上海站的主要任务是找到那批文物,肯定对汪家和十笏行加以监视,获得了不少情报,而且,韩五爷极有可能在咽气前把黑百合的秘密告诉了他。韩五爷身败名裂了,一生夙愿化为支离破碎的泡沫,在这种沉重打击下,他可能会要找人陪葬。他死前,最想要报复的人是谁呢?毫无疑问是汪直铭,因为他一旦倒了,汪直铭会重新当上总掌柜。或许,他报复的方式就是将能摧毁汪家的秘密抖搂出来。一旦老猫落入滨崎手上的结果将不堪设想。眼下,汪直铭必须赶在日本人之前找到老猫,送他出城也好,杀了他也罢,总之不能让日本人逮捕他。至于怎样找到他,汪直铭想到了何苒苒。只不过,他挺害怕去面对她的。因为今晚对她做的事,汪直铭知道等待他的不是好果子,何苒苒不是好惹的善茬儿,发了火下手没轻没重的,说不准现在正在气头上,打闹大家。果然不出他所料,汪直铭站在门外,听到了门中“噼里啪啦”打砸声,看来,何苒苒在大发雷霆摔东西。不一会儿,门吱呀声开了,紧接着,小五鼻青脸肿的出来。抬头见到了汪直铭,立刻挂着委屈巴巴的表情上前来诉苦。“在我们汪家她还翻了天了。”
不等小五的话说到一半,汪直铭打断了他,“你不要管了,我去应付她。”
他看似有恃无恐,但心里却撞着大鼓,一个劲儿的砰砰作响。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门,狠狠吞咽了口唾沫,踯躅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开门走了进去。客厅中一片狼藉。本来好好的木制家具仿佛被老鼠啃了,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博古架上的珐琅瓶以及青瓷碗被摔成花花绿绿的瓷片;还不仅如此,就连那房顶上的花瓣吊灯也未能幸免,像残破的钟摆一样来回摆动;不远处,何苒苒面如火炭,额头上青筋暴涨,头发凌乱如草,活生生地一个疯婆子;她一手抓着件价值不菲的唐三彩,咬牙切齿地要摔碎。见状,汪直铭暗呼不妙,这件唐三彩仕女陶俑是唐贞观时期的古董,称得上古董行罕见珍贵的俏货,甭说放在上海十笏行能惊艳全场,就算发在佳士得之类的海外拍卖行也能让老外瞠目结舌。平时他喜欢的爱不释手,每隔一天不耐其烦的把玩会儿。那个女人竟然要把他的心尖儿摔了!“何苒苒,咱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把这件仕女陶俑砸了。”
他赔笑着说,“我知道你有火气,放下陶俑,往我身上撒,来……”何苒苒脸上的怒气未曾褪去一分,见到了汪直铭来了,火气不减反增了。她不顾汪直铭乞求,毫不留情地将仕女俑摔的七零八碎,同时也摔碎了汪直铭的心头疙瘩。“摔吧,狠狠的摔,你不如连同把房子拆了算了。”
“为什么打晕我?还不让我参加行动?”
“让你参加行动?然后看着你白白送死?”
汪直铭反问她。何苒苒顿时意识到了,老猫出事了;“他们出事了?”
汪直铭看着她期许的眼神,深深叹息了口气,说;“他们伤的伤,死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