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亲妈喜欢,继父看似明面上对他们姐弟还好,可一旦继父恼火起来,势必会觉得他们不顺眼。
就譬如现在,他妈很显然是在和继父吵架,且他妈每次都不占理,继父就算脾气再好,怕是也不耐烦了,否则,书房里传出的动静不会这么大。
“别怕,有二姐呢。”
魏秀清宽慰弟弟魏骏驰,但魏骏驰并没有感到安心,他说:“可是……可是二姐你能做什么呢?”
抬眼看向魏秀清,魏骏驰眼里一片迷茫。
抿唇静默,半晌,魏秀清开口:“二姐会想法子带着你搬出去。”而这话一出,她眉眼间越发坚定起来:
“就这样办,二姐已经上班三个来月,每个月的工资都是我自个装着,明个一下班我就去租间房子,到时你和二姐直接搬过去住。”
学校长时间不上课,看到同学们满怀激情报名下乡,为建设农村广阔天地出一份力,她有想过一块报名,但又一想到亲妈不靠谱,若是她下乡参加农村建设,年幼的弟弟谁来管?
于是,她仔细想过后,打消了到农村插队做知青的念头,且每天一大早出去,留意哪个工厂招人,许是她运气好吧,经过半个来月的东走走西走走,终于被她撞上大运,看到棉纺厂新开办的分厂正在招工,没多想,她便报名参加面试、笔试。
普通工人不需要笔试,但起码也得识点字,完完全全的文盲,连报名资格都没有,而她报名不是当普通工人,
是工会干事,这就需要在面试成功后,再进行笔试考核,如果通过,自然被录用。
幸运的是,她面试合格,笔试亦合格,从而顺利拿到自己想要的工作岗位。
对此,她妈丝毫没为她感到高兴,反倒给她唱衰,说她干不了两天就得被厂里辞退,那一刻,她心里特别难受,但却没有气馁。
事实上,她工作至今,不说给厂里做出多大的贡献,但也从未在工作中出过岔子,然,她妈依旧没为她感到高兴,就好像她是个不相干的人。
这于她来说,难免有些失落,不过,让她高兴的是,每月领到的工资都被她自个装着,不是她不想上交,是她妈压根看不上她那点钱。
现在回过头想想,魏秀清只觉她妈对她唯一的好,就是没有要她的工资。
“二姐真要在外面租房子住?”
魏骏驰双眼圆睁,目中神光又亮又兴奋。
“嗯,二姐明个中午下班就去看看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往外出租。”
捏捏弟弟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儿,魏秀清微笑着回了句。
“那二姐就在你们厂子附近租房子吧,这样你上班方便些。”
魏骏驰眼里有心疼,有自责:“都怪我太小了,不能上班挣钱帮二姐,要二姐这么辛苦,每天早晨五点来钟就得起床,
然后乘坐好长时间公交车才能到厂里,一天光来回路上,想想都好辛苦。”
棉纺厂的分厂距离魏秀清现在住的继父家确实挺远,这么说吧,冯家在城东,离棉纺厂总厂最多二里地,可距离位处城西的棉纺厂分厂,不用多计算,就能知道路程是远是近。
“好,咱们就在二姐厂子附近租房子,等咱们住进新家,二姐上班,你就重新回学校上课……”
“二姐你忘了,学校已经好久没开课啦。”
“总会开课的。”
“那二姐到时还得给我办转学。”
“嗯,是得办。”
“二姐……那你说咱妈会让咱们搬出去吗?”
魏骏驰有些不放心地问。
“在咱妈心里,咱们就是累赘,你尽管放心,只要咱们提出要搬走,她绝对不会阻拦的。”
说出这话,魏秀清不自主感到一阵悲凉。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生他们姐弟三人的母亲,他们的亲妈,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独独喜欢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外甥女……
没和她爸离婚前,不仅自个喜欢舒蕙,还要求她爸也要对舒蕙好,和她爸离婚后,带着他们姐弟来到冯家,同样要求继父对舒蕙好……
难道舒蕙比他们姐弟仨优秀?
答案是否定的,没错,在她这答案是否定的,舒蕙惯会装,既没考上大学,也不见得有偶多聪明,
就是会装,会用眼泪骗人,会说好听的,可偏偏就这样一个人,她妈像是被其灌了迷魂汤似的,一门心思扑在舒蕙身上,生怕她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外甥女被人欺负。
年幼时,她对此嫉妒过,而随着一年年长大,她不再嫉妒,有的只是漠然。
她倒想看看,生养他们姐弟三人的母亲,他们的亲妈有朝一日能否得到舒蕙的回报,譬如哪天不能动了,舒蕙会不会到身边照看一二。
忽然间,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魏秀清姐弟俩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就见他们亲妈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们,张嘴便咒骂:
“我生你们有什么用?!成日光知道吃,一点忙都不帮不上,眼下你们蕙蕙姐被送往大老远的地方劳动改造,
你们倒好,不挨饿不受冻在家里享清福,看着你们就烦人,现在你们给我滚出去!”
宋云秋这纯粹是迁怒,纯粹是在冯前进那受了气没出发,拿魏秀清姐弟俩出气,以及想到女儿舒蕙在这大冬天被送去劳动改造,
日日得吃苦受罪,而魏秀清姐弟却能吃得饱穿得暖,心里就觉得不舒服,就觉得火大,忍不住推开魏秀清的房门,对着一双儿女大发脾气。
“你这是在迁怒我和弟弟吗?还是说你觉得舒蕙从今往后要吃苦受罪,见不得我和弟弟好,所以冲着我们发脾气?”
魏秀清从椅子上起身,将弟弟挡在身后,丝毫不见昔日软弱的样儿,她直视着宋云秋含怒的眼睛,说:
“冯叔叔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不是不想把舒蕙捞出来,是他没能力办到,你听不进去,非得和冯叔叔一而再再而三的吵架,你这样就不觉得自个蛮不讲理吗?
还有舒蕙,她如果没犯事,能被公安抓起来?既然犯事在前,现在她被判刑,被送去改造,
那就是她该受的,你为此心里不舒服,拿我们姐弟出气,难不成在你心里,我们不是你的儿女,只是你的出气筒?”
宋云秋闻言,咬着牙走到魏秀清面前,扬手就是“啪啪”两巴掌,她面目狰狞,声音尖利,斥责:“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指责我?”
又是一巴掌招呼到魏秀清脸上,宋云秋怒不可遏:“蕙蕙是你表姐,你却一口一个舒蕙,这就是你的教养?”
“你不是我们的妈妈,我讨厌你!”
魏骏驰蓦地从魏秀清身后出来,他用力推了宋云秋一把,眼里聚满泪水,大声哭着说:“你走开!
你不是我们的妈妈,你快点走开!我不许你打二姐,你是坏人,我一辈子都不要原谅你!”
被自己生的儿子猛不丁推了一把,宋云秋脚下踉跄,险些跌坐在地,等她稳住身形,她随手是就甩了魏骏驰一巴掌:“我看你是翻了天了!”
姐弟二人都挨了亲妈的巴掌,魏秀清没有哭,眼里更没有泪水,她死死地看着宋云秋,若是眼神能杀人,这会儿,她只怕真大逆不道,在宋云秋这个亲妈身上不知捅了多少刀。
魏骏驰则哭得更大声,近乎声嘶力竭,让人听着不自主感到心疼。
被弟弟的哭声刺激到,魏秀清从被打中回过神,她不顾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一字一句说:
“其实舒蕙才是你生的,对吧?为了她,你能把心掏出来,对我和姐姐还有弟弟,你是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你的眼睛,我可有说错?
既然我们姐弟不是你生的,你做什么要当我们的妈?”
魏秀清眼里渐渐有了恨意,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生恨,且恨意越来越明显,看在宋云秋眼里禁不住一阵心悸,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不由再度扬起手,欲给魏秀清几巴掌,可就在她的手抬到半空之际,被一只大手一把牢牢抓住。
“宋云秋,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冯前进紧抓着宋云秋的手腕,脸上尽显愤怒:“秀清和骏驰是你的孩子,你为一个外人打他们姐弟,我看你根本就不配做他们叫你一声妈!”
“她是坏女人!她不是我妈,我讨厌她!”
魏骏驰哑着嗓子哭喊。
“你给我闭嘴!你们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怎么就不是你们妈?一个个没良心的玩意儿,一点都不知道理解我,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们!”
宋云秋无法从冯前进掌心挣脱开,本就怒上加怒,这会儿又听到儿子大逆不道的话,气得张嘴就谩骂。
“你们是我们的妈,那我就想问问这世上有几个像你一样,疼爱别人家孩子胜过自家儿女的妈?
舒蕙虽说喊你一声四姨,可她只是舒家的养女,是我大姨当年发善心从孤儿院收养回家的,而你和她从严格意义上说,
不存在半点亲缘关系,但你是怎么做的,多年来,对待舒蕙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比我大姨和大姨夫他们还要疼爱舒蕙,你就不觉得反常?
现如今,舒蕙明明犯了事被抓,被送去劳动改造,你一听到消息,又是焦急又是担心,想着法儿想帮舒蕙脱罪,
完全不在乎冯叔叔若是真能如你所愿,会给冯叔叔带来怎样的后果,宋女士,我真的很怀疑舒蕙是你生的,是你在和我爸婚姻期间,与别的男人生的野种!”
宋云秋几乎脱口而出:“你胡说!”
“这么激动,看来八成是被我说中了,宋女士,我这会儿为我爸爸感到无比可悲……”
魏秀清此时简直像只刺猬,专刺宋云秋这个妈,她冷冷说:“自我记事起,我便看到我爸对你如何好,
甚至在我爸心里,我们姐弟都要排在你后面,他事事顺着你,只要是你提出来的,他没有一次不照办,
而我爸之所以会出事,也全源于帮你办事,你倒好,在我爸出事后直接提出离婚,宋女士,你有心吗?或者说,我爸和你结婚多年,你究竟有没有把她放在心里?”
冯前进这时开口:“秀清说的可属实?你那个外甥女其实是你和你前夫以外的男人生的?”
“她说的你就信?”
宋云秋怒瞪冯前进:“我有多不知廉耻,会背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男人牵扯上?何况老魏一直对我很好,我得多没良心,背叛他?”
面上看不出丝毫心慌,言辞坚定,这样的宋云秋,还真把冯前进给糊弄过去了。
“你最好没骗我,否则,你就给我从这个家滚出去!”
一听冯前进这话,宋云秋心里暗松口气,看样子是不打算和她离婚了,这就好!
“冯叔叔,宋女士的一张嘴最会糊弄人,你可别被她给骗了。”
魏秀清看眼宋云秋这个妈,对着冯前进道出一句。
“秀清,你妈打你和骏驰是不对,但你是做女儿的,可不能因为你妈打了你就心生怨恨,不拿你妈的名声当回事。“
如是说着,冯前进松开宋云秋的手,继而将目光落到魏骏驰身上,他揉揉小孩儿的发顶,温声说:“男子汉是不会随随便便哭鼻子的,也不会对自己的妈妈不敬,
不过,冯叔叔相信你会知错就改的,好了,让姐姐带你洗洗脸,早点回你自个屋里去休息吧。”
……
窗外月色如霜,魏骏驰洗过脸后仍跟着魏秀清回到他这个二姐屋里,看着弟弟紧抿着嘴巴,强忍着,依旧阻止不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这可把魏秀清心疼得控制不住地也落泪。
她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将弟弟拉到怀中,轻抚着小孩儿的背脊,柔声说:“不哭了好不好?
二姐向你保证,一租到房子咱们就搬走,乖,不委屈了,咱们不委屈,既然宋女士不把咱们当儿女,那咱们也就当没有她那个妈。”
“我……我不想哭的,是眼泪自己要掉下来。”
魏骏驰依偎在魏秀清怀里,仅仅片刻功夫,脸上就糊满了泪水,他哽声说:“我想离这里远远的,
我再也不想看到妈妈,二姐,你要不给大姐打电话吧,看大姐能不能帮忙把你的工作和安城那边谁的工作换一换,这样……这样我们就能离妈妈远远的,就不会再被她打耳光。”
“小池,其实……其实有件事你不知道,大姐和姐夫之所以会被调到安城工作,源于咱爸出事,
以及咱爸当初通过关系将大姐和姐夫的工作关系转到帝都这边,要是我现在找大姐帮忙把我的工作关系转到安城去,
不说大姐和姐夫能不能办到,就算事情可以办成,一旦被旁人知道,势必给大姐他们招上麻烦。”
魏骏驰听完魏秀清说的,似懂非懂,终蔫哒哒说:“那就算了吧。”
“小池你知道吗?我一听说舒蕙被公安抓了,心里特别感到高兴呢,”不想弟弟继续沉浸在被亲妈打了巴掌的伤心中,
魏秀清有意说起舒蕙被抓的事儿,好叫魏骏驰也能开心起来,因为她知道,不管是她还是长姐,
亦或是弟弟,都很乐意看到舒蕙倒霉,这不,她一说起舒蕙的事连语气都变得轻松很多:
“也就宋女士稀罕舒蕙那个爱装的,而咱大姨大姨夫他们,心里却像是明镜似的,知道护着颖儿表姐,护着他们的亲闺女,对舒蕙被抓,是管都没管呢。”
魏骏驰:“大姨他们也没管舒欣表姐。”
“是啊,他们连舒欣表姐都没管,可这不怨大姨和大姨夫,是舒欣表姐针对颖儿表姐做错事,她伤了大姨他们的心,
要是舒欣表姐脱罪,通过大姨大姨夫的关系脱罪,这对颖儿表姐会很不公平,何况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大姨和大姨夫不糊涂,自然不会像宋女士那样不把法律当回事。”
“三年有点短了,应该判她一辈子劳动改造。”
魏骏驰口中的这个她,魏秀清自然知道是指哪个,她说:“刑期可不是随便判的,是根据犯罪情节的严重度来判,
不过,就舒蕙那样的,别说三年,就是一年,甚至仅一个月,就能让她感觉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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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
舒颖是在舒蕙、舒欣、韩夏丽三人被公安抓捕第二天下午乘坐火车回安城的,距离当日已过去数天,
而舒颖在一下火车那会,抬眼便看到韩副厂长,看到三小只,看到韩夏军,眼里泪水是怎么都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她是跑向韩副厂长的,父女俩拥抱在一起,舒颖更是没忍住,直接哭出了声,好似要把自己受过的委屈一股脑全哭出来。
韩副厂长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眼里的泪水同样止不住,直至舒颖情绪平复下来,爷俩才止住泪水,一旁三小只见状,抱住舒颖张嘴就“哇哇”大哭,嘴里喊小姨妈喊姐姐,哭着说好想小姨妈好想姐姐。
这回轮到舒颖哄三小只了,一个个安慰,又送上亲亲,才把三小只的情绪平复下来,一行人回到家,韩奶奶一看到舒颖,祖孙俩抱在一块,又一次情难自控,彼此两眼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