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邓家。
八角亭。
邓勋捏着颌下一缕胡须,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陛下对于咱们南阳士族,多少还是有些回报的。”
“老朽是真没有想到。”
邓勋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陛下居然会废除三十税一的田租,改成定额税,而且每亩居然只收五升?”
“哼!”
邓勋轻哼一声,长出了口气:“若是按照这般赋税核算,咱们此前提供的二十万石粮草,要不了多久便能赚回来。”
“没错。”
邓同满脸堆笑地点点头,朗声言道:“陛下对于咱们南阳士族,的确非常不错,而且是诏令方式下达的,想来短时间内,不会更改。”
“咱们邓氏一族在南阳,加起来至少有百万亩田,按照往年的亩产核算,咱们每亩至少能省半升,甚至更多,一年下来便是数万石粮草,要不了数年,便赚回来了。”
“而且......”
邓同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陛下发布了求贤令,咱们邓氏族人尽皆可往公车署备案,只要通过初审,便可参加考课。”
“我可听说了,陛下为了甄选人才,只要有百人报名,便可开考,而且题目设置了很多方面,有兵法、经学,甚至还有算术之类的。”
“家主!”
邓同揖了一揖,轻声道:“您此前还担心咱们邓家的经学底蕴,比不过汝颖地区的儒生,可他们在兵法布阵方面,又岂是咱们的对手。”
“咱们邓氏族人即便不能通过五经入仕,同样可以通过军功入仕,虽然会从基层开始,但终归是多了一份希望。”
“小侄以为......”
言至于此,邓同已然兴奋不已:“这一点,同样是陛下对于咱们南阳士族的照拂,毕竟天下人尽皆知,我南阳士族便是军功起家的。”
在东汉初年的朝堂上,南阳人占有绝对的优势,云台二十八将中,南阳籍者便达十三人,光武决定退功臣、进文吏时,依旧有三人例外,即邓禹、李通、贾复,全都是南阳人。
毫不客气地说,南阳士族是实打实的军功士族,这是他们的老本儿,即便在随后的两百年内,他们经历了世官化、经学化,但这老本儿是绝对不会忘的。
跟汝颖世家比经学,邓家自愧弗如,但跟他们比兵法、布阵之道,邓勋有着绝对的自信,可以吊打汝颖世族。
此前的担忧一扫而空,邓勋长出了口气:“是啊,陛下对咱们南阳士族,终归是不错的,至于邓辉其人,只能怨他自己,看不清形势了。”
“恩。”
邓同颔首点头。
他非常清楚,这是老族长的心病,只能试着安慰道:“咱们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是叔父他自己仍然和孔家有牵扯,怪不得咱们。”
当初,邓勋曾经下过严令,族中任何人不得跟孔家有牵连,但偏偏,邓辉非是不听劝,依旧要借战马给孔家,落得今日这般田地,自然是咎由自取。
呼—
长出口气。
邓勋彻底释然了。
族中有人造反,没有连罪,还自罢了,而今陛下又在选官上突破常规,在租税上改制,从多方面照顾南阳士族,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不成......
真让南阳汉庭成为邓氏的天下?
如果陛下当真这么做了,那才真是怪了!
任何一族的成势,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作为初创者之一的新野邓家,已经是得天独厚,接下来只要稳扎稳打,协同发展,必可恢复祖上荣光。
“行了。”
邓勋摆了摆手,轻声言道:“贤侄啊,接下来的朝廷选官,便靠你来操持了,不论是庙堂也好,还是军营也罢,我邓氏族人能入多少,便入多少。”
邓同拱手,铿锵言道:“家主放心,小侄必不负厚望。”
*****
关中,长安。
董旻军营。
轰隆隆!
数百精骑疾驰而来,人人尽皆手持弓弩,捻弓搭箭,冲着不远处的箭靶群,便是一阵仰天漫射,宛如倾盆大雨般罩向箭靶。
“这......”
董卓一脸的不敢置信,眼珠子瞪得像个铃铛:“人人皆可骑射?他们可是军中精锐否?”
董旻咧嘴淡笑,满脸傲然:“丞相,他们尽皆是普通骑兵,虽有骑战经验,但在此前,无一人可以骑射。”
“当真?”
“自然。”
董卓凝视着乌泱泱越过的骑兵,他们收起长弓,换上战矛,尽皆双手持矛,一个猛子扎入了训练场,冲着立起的木牌,便是一阵左撩右砍,勇不可挡:
“没想到啊!”
董卓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感慨万千:“仅靠这双马镫、特制马鞍,便能有如此奇效?怪不得弘农王的骑兵,如此得厉害!”
“是啊!”
董旻同样深有感触。
当初,他奉命截杀张辽,八百骑兵横冲直撞,愣是从他数千精骑的包围圈中逃了出去。
如果没有双马镫、特制马鞍在,岂能办到?
董旻呼出一口浊气:“不过丞相,这次咱们也有了双马镫、特制马鞍,只要蓄养足够多的战马,招募足够多的骑兵,何愁不能报仇雪恨。”
“恩!”
董卓点点头,双眸之中,战意汹汹。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速将双马镫、特制马鞍,推广向全军,不出五年,我要重建西凉骁骑,与弘农王决一雌雄!”
董旻欠身拱手:“喏。”
“报—!”
正在这时,不远处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董卓扭头望去。
但见,李儒急匆匆赶过来,神色略显慌张,欠身拱手道:“丞相,大事不好了,袁术、张邈尽皆落败,想来弘农王已顺利登基。”
“什么?”
董卓闻言愤怒,暴跳如雷,瞪眼盯着身旁李儒,厉声喝道:“袁术、张邈全都落败了?这怎么可能!”
李儒叹口气,略显尴尬道:“是......是真的!儒反复确定过了。”
董卓怒目圆睁:“该死!当初在汜水关时,我便觉得曹操非比寻常,是个将才,不曾想,他居然可以将颍川防守得如此严密。”
“先败袁术,后破张邈!”
言至于此,董卓竟下意识握紧了拳头,额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愤怒之情溢于言表:“而且竟然只隔一日,实在是不可思议。”
“丞相!”
李儒赶忙一揖,轻声道:“其实,张邈未必会败,只是中间出了点小问题。”
董卓不由好奇:“哦?出了何问题?”
李儒回答:“在张邈对鄢陵发起进攻时,他的大营被人偷袭了,而且还焚掉了其部粮草,这才致使张邈不得不罢兵。”
嘶—!
身经百战的董卓,自然一下子意识到不对。
曹操昨日还在郾县鏖战袁术,怎么可能忽然出现在鄢陵,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突袭张邈大营,顺便将其粮草焚烧殆尽呢?
这显然不合常理!
董卓急问:“此何人所为?”
李儒不由惊叹董卓的判断,他这么问,自然猜到了绝非曹操所为:“乃是准备西行投奔弘农王的士人,他们临时组成一支百人的骑兵,突袭了张邈大营。”
“啊—!”
董卓不由愣怔:“百人的骑兵,便破了张邈大营?”
李儒恩的一声点点头:“丞相,非是张邈防守不利,而是大营没有扎稳,营门快速被破,这才被其跃入营中,诛了主将。”
董卓皱着眉:“如此详细的过程,你如何知晓?”
李儒老实回答:“是这样的。”
当下。
李儒便把事情的全过程,和盘托出:“夏侯渊追出来以后,那支兵马只能虚张声势,佯作曹军追杀,致使大营防守空虚。”
“张邈营中士卒趁机造反,杀了留守士兵,有些逃回了乡里,有些遁回了扶沟,因此此事早已传开,很容易打听到的。”1
董卓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李儒轻声道:“所以丞相,曹操能赢,纯属侥幸,咱们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董卓这才暗松了口气:“没错,只要咱们的诏令没有撤销,袁术、张邈便会持续不断地进攻颍川,不管他派多少兵马,颍川不会太平。”
“正是此理。”
李儒淡然一笑,拱手作揖:“袁术、张邈此次虽然未能得逞,但不代表以后不能获胜,弘农王即便另立新朝,但根基不稳,岂能经得起如此消耗?”
“丞相不必忧心。”
李儒尽可能安抚董卓情绪:“弘农王即便登基称帝,在天下士人眼中,依旧不能与咱们长安汉庭相提并论。”
“文优所言甚是。”
一旁董旻同样开口劝谏:“丞相,南阳新朝不过是些小崽子而已,连朝堂官员都凑不齐,又能掀得起何风浪?”
“您就放心吧。”
董旻极其肯定地道:“单论朝堂的影响力,咱们有四世三公的太傅袁隗,又有司空荀爽,他们又有什么呀?好不容易有个颍川荀彧,还是个晚生后辈而已,何足道哉!”
呼—
董卓长出了口气,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弘农王虽然很有魄力,想要另立皇朝,但其中之艰辛,又岂是想象中那般简单。
朝廷可与军队不同,不是你能打胜仗就行的,这其中的门道,董卓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何况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娃娃。
“罢了。”
董卓摆了摆手,眸中绽出一丝凶芒:“只要咱们把双马镫、特制马鞍,全面普及,又何愁不能消灭弘农王的新朝。”
董旻颔首点头:“没错,正是此理。”
“报—!”
却在此时,不远处再次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董卓扭头望去,哂然道:“不用问,一定是弘农王登基称帝的消息传过来了。”
待到传令兵飞马赶来,急匆匆上前。
果然!
传令兵拱手:“丞相,从南阳方向传回消息,弘农王顺利登基称帝,咱们安排刺杀的人,没有得逞,如今已经退回来了。”
“恩。”
董卓早有预料。
皇帝岂是那么容易刺杀的,因此倒也浑不在意,只是开口询问:“南阳汉庭何人是三公?或者何人是丞相,可是荀彧否?”
三公需要三人,而丞相只需要一人。
董卓自然下意识地认为,在这关键时期,弘农王会集中权力于一人,这样可以将有限的人力资源,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不是!”传令兵摇头。
“哦?”
董卓不由好奇:“那是何人?”
传令兵拱手:“南阳汉庭三公只一人,乃是弘农杨彪,暂时被任命为太尉,荀彧乃是尚书令,戏贤为尚书仆射。”2
嘶—!
董卓眼瞪如铃,倒抽口凉气:“杨彪,太尉?!”
传令兵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正是。”
“该死!”
董卓暗自嚼碎一声:“这家伙被我罢免后,居然去了南阳!我有四世三公的袁家坐镇,弘农王同样有四世三公的杨家坐镇!”
“这小子......”
董卓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彷佛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似的:“还真有些门道啊!”
李儒一脸的不敢置信:“没想到,弘农杨氏居然会去南阳,杨彪在士人心中颇有地位,有他坐镇南阳,的确可以跟咱们抗衡一二。”
“杨彪!”
董卓双眸闪烁怒火,嗞着钢牙:“我非砸碎了他不可!”
“传令。”
董卓毫不犹豫,铿锵喝道:“命牛辅引兵直扑弘农杨家,以投敌叛国之名,夷其三族,我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丞相,三思呐!”
李儒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劝阻:“弘农杨氏,四世三公,虽不及袁家势力庞大,但亦有不少门生,在天下享誉盛名。”
“丞相,您若是夷其三族,势必会牵连甚广,若是引起杨氏的门生故吏不悦,只怕咱们会陷入被动啊!”
“您千万别忘记了。”
李儒赶忙提醒道:“咱们目前在关中,弘农杨氏在这里的势力,相当于袁术在汝南一般,咱们对杨彪下手,需要面对的,将是朝堂内外的双重压力。”
“丞相!”
言至于此,李儒深躬一礼,恳切道:“咱们好不容易安定了朝堂,如今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之时,若是对弘农杨氏下此毒手,只怕三五年之内,难以恢复元气啊!”
从某种意义上说,长安汉庭之于关中士族,乃是个外来户,他们只能依靠这里的士族,来获取钱粮兵马。
而弘农杨氏便是关中士族最具有影响力的一支,董卓一旦对他下手,那么凭其在朝中的影响力,以及地方上的声望,长安汉庭势必陷于危难。
“该死!”
董卓心头的恨意涌上来,又硬生生被压制回去。
此时此刻,他甚至有些羡慕弘农王。
另立皇朝虽然艰辛,但权力可以得到保障,不会有别的顾忌。
哪像是自己,想要杀个人,都要先想想,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
这种感觉,实在是操蛋之极。
见董卓稍稍停顿,李儒再添一把火:“丞相,您若当真夷其三族,势必会令杨彪死心塌地追随弘农王,而且杨氏门生故吏,必会转投南阳汉庭,如此岂非遂了弘农王之心愿?”
“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儒深吸口气,直击董卓内心:“丞相,越是这个时刻,咱们就越是要小心谨慎,千万不可因此铸成大错。”
呼—
董卓长出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双目灼灼地凝视着李儒:“文优,幸亏有你在,否则我岂能压得住这股怒火。”
李儒一揖:“为丞相分忧,乃儒之本分。”
*****
南阳。
皇帝行宫。
文德殿。
刘辨捧着战报,一脸的不敢置信,心中暗道:“卧槽!不会吧,夏侯渊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不是曹魏名将吗?”
“辩爷。”
军师联盟的声音立刻响起:“你别把夏侯渊想得太厉害,不知道你听说过‘白地将军’这个称号没有?”
“白地将军?”
刘辨顿时一个愣怔,皱眉询问:“我只听白马将军公孙瓒,没听过什么白地将军,莫非它是夏侯渊的称号?”
“没错。”
军师联盟解释道:“在《太平御览·卷三百三十七·兵部六十八·鹿角》引《魏武军策令》中记载:”
“刘备大军烧掉鹿角,而鹿角距离夏侯渊营地足足十五里,可夏侯渊却亲率四百士兵,去大营外的鹿角阵地,然后让士兵修补被破坏的鹿角。”
“刘备在山上望见此景,便从谷中出兵袭击,夏侯渊率兵与敌厮杀,敌人于是绕出其后,夏侯渊的军队退回大本营,但其本人却未能归来。”
“啊?”
刘辨顿时一愣:“夏侯渊不是死在定军山吗?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
军师联盟赶忙做出解释:“夏侯渊是死在了定军山,那支从谷中杀出的兵马,就是黄忠率领的兵马,夏侯渊战死,致使军中大乱,黄忠趁势强攻,一战落败。”
“史料上记载,夏侯渊原本就不会用兵,军中将士皆称其为‘白地将军’,这是一个贬义词,可绝非是白马将军公孙瓒,那样的称赞。”
刘辨饶有兴致地点点头:“的确,身为一军主将,居然亲自去修补鹿角,他特么还能有点正事儿吗?”八壹中文網
军师联盟笑了笑:“所以啊,他轻敌冒进,想要扩大战果,也在情理之中!历史上的夏侯渊虽然有些成就,但就凭这一点,足以把他打下名将的神坛。”
刘辨一直以为夏侯渊挺厉害的。
毕竟,在三国志的游戏中,夏侯渊的统帅值一般都在88~92之间。
这样的统帅值,很难让人想象,真实的夏侯渊居然是这般模样。
亲自带兵去修鹿角,还被刘备抓住机会,一击必杀?
呵呵!
刘辨自问,即便没有军师联盟辅佐,他也绝对不会干出这么low的事情。
主将应该有主将要干的事情。
带兵修鹿角这种事情,小兵干不了吗,居然还需要你大将军亲自出手?
刘辨彻底无语了。
这件事情,实在是让人颠覆三观啊!
当然!
历史上夏侯渊能去修鹿角。
那么,现在的他,引兵杀出城池,倒也可以理解。
刘辨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老师,我要不要替曹操处理他啊?这样的主将,即便杖责他一百,我都不嫌多!”
“不行!”
军师联盟立刻阻止道:“你这叫越俎代庖,管教部下,那是曹操的事情,这件事他自然会处理,你不必多心,否则以后可有你操心的。”
“历史上的诸葛亮怎么死的?纯粹就是累死的,军中每有杖责二十的责罚,全都要经过他的批准,可谓事无巨细。”
“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兼顾所有的事情,这种一插到底的管理模式,在管理学上讲,是保姆式管理。”
“越是有能力的人,就越是会犯这种错误,不仅把自己搞得很累,而且没有给属下锻炼的机会,培养不了人才。”
“所以你看,诸葛亮死后,蜀汉顿失一柱,人才发生了极其严重的断层现象,以致于出现蜀汉无大将,廖化为先锋的尴尬局面。”2
“当领导有当领导的艺术,某些事情该管,某些事情不该管,自己心里要有数,像这种事情,交给曹操处理就好,你不必过问。”
“充其量!”
军师联盟退而求其次道:“你可以给曹操私下里写封信,委婉表达一下观点即可,将决定权交给曹操,千万不要替他做主。”
刘辨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专家不愧是专家。
处理事情,张弛有度,分寸拿捏得很好。
若是他自己,肯定会下意识插手,甚至恨不得替曹操做主,杖责他一百军棍。
可一旦这样做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就等于是把曹操架空了。
“我明白了。”
刘辨深吸口气,缓缓点头:“这次幸亏有来自兖州的义士支援,否则鄢陵之战会是个什么结果,还真不一定呢。”2
“老师。”
刘辨试探性地道:“咱们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否则可以直接录用啊?”
军师联盟的声音随即响起:“可以免试,直接录用,不过最好亲自接见一面,能以一百精兵,短时间大破军营者,绝对非同凡俗,或许其中有历史名人,也不一定。”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