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雄鸡报晓,朝霞满天。
宛城,安康坊。
太史府。
这是刘辨抄了孔家获得的一处宅院,便将其赏给了前期追随而来的功臣,如今太常属官太史通便居住于此。
蓬!蓬!蓬!
屋外轻微的震动声接连响起,太史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喃喃自语道:“子义今儿个怎么回事?居然这么早便练箭。”
他抬头瞥向窗口,淡淡的光芒印入房间,虽然时间尚早,但已没必要继续睡,太史通伸个懒腰,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后,出了卧房。
放眼望去。
此刻,内院中有个雄姿英发的少年郎,正弓拉满月,屏气凝神,双目炯炯地盯着前方八十步开外的箭靶,在箭靶的红星处,还扎着根羽翎箭。
嗖!
箭矢如星,呼啸射出。
下一秒,箭靶红心处的羽翎箭,竟被一箭射中,仿佛从中间劈开似的,当场裂为两段,摔落在箭靶下方。
太史通习以为常,面色波澜不惊。
他只是缓步走到近前,抬眸望向前方:“哦?目测怕是得有七、八十步远吧?”
太史慈点点头:“恩,八十步!”
“真好箭法。”
太史通不禁点头称赞,扭头瞥向对方:“子义,听叔父的没错,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凭你这一身的本事,将来必定可以拜将封侯。”
“恩。”
太史慈倒也不谦虚,昂首傲然道:“叔父放心,这次的骑兵大比武选将,小侄一定可以胜出,保证不给咱们太史家丢人。”
“别管他们。”
太史通似乎压根不在意家族之人,大手一挥:“他们那帮老顽固,除了整天让你学历外,还会干点什么?”
“你不过是喜欢武艺,我不过是喜欢炼丹,难道这也有错?人生路是咱们自己走,别在意别人的看法。”
太史这个姓氏,顾名思义,与司马、司空一样,是由官职演变而来。
太史负责观星、授历、祭祀等事务。
因而,这也成了太史家族的家传底蕴,人人皆要学习观星、授历,甚至明白各种祭祀中的规则、细节等。
太史通还自罢了,好歹是博览群书,只是最终走了邪道,喜欢上了炼丹而已,但太史慈则不然,他经学、历法一般,尤好弓马,且箭术精良。
这俩人已然成为东莱太史家的异类,不为族人所认可接纳,但饶是如此,二人依旧死不悔改,我行我素。
同病相怜的太史通知道那种被族人嫌弃的滋味,因此在得知太史慈赶来南阳,而且准备参加考课时,便主动将其接来居住,甚至时常鼓励,以安其心。
“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
如今的太史通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乃是南阳汉庭九卿属官,这可比兰台秘书监那芝麻小官儿强多了:
“不管你能不能成功入选,只要叔父还在宛城,这里就永远都是你的家,想怎么住,就怎么住,叔父能养得起你。”
太史慈感动不已,拱手抱拳:“多谢叔父!叔父放心,这次骑兵大比武,小侄必定拔得头筹,不会给叔父丢人。”
“恩。”
太史通回头瞥了眼地上破烂的箭矢:“叔父相信你,否则真对不起这满地的箭矢,等你当上将军,便把你娘接过来,让她也来享享清福。”
太史慈小鸡啄米式点头:“恩,好。”
太史通摆了摆手:“别练了,先吃过早膳,然后再练,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好。”
太史慈应了一声,跟着太史通往偏殿用膳。
二人正用膳时,家仆急匆匆赶来:
“家主,皇宫派人来,说陛下召您入宫。”
“召我入宫?”
太史通顿时一愣,微微蹙眉,深感有异。
自己不过是史子眇的助手而已,何时能轮到自己面圣了?
“恩。”
然而,家仆却是极其肯定:“是何侍卫亲自赶来传陛下的口谕,现在应该去往史太常的府上了,还说必须在巳时前到皇宫。”
“这么急?”
太史通深吸口气,随意巴拉了两口,旋即起身:“子义,你慢慢吃,吃完好好练习骑射,战马吃的草料,晌午便能到了,全都是好料子,放心。”
太史慈颔首点头:“多谢叔父。”
“叔父走了。”
“好。”
简单收拾一番,换上官服。
太史通直奔皇帝行宫。
没多久。
史子眇同样赶来。
太史通赶忙迎上去,好奇询问:“道长,您可知陛下召我等入宫,所谓何事?”
史子眇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圣心独裁,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安心等着便是。”
呼—
太史通长出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道长不知,当初下官在雒阳当兰台秘书监时,可是被陛下吓出了病,到现在只要面对陛下,总是下意识忧心。”
史子眇又何尝不知当初的事情,他哂然一笑:“你不必担心,当初陛下是为进入兰台,这才故意找你的事儿,但现在可不会如此。”
“这一点,下官岂能不知。”
“只是......”
太史通捂着心口,面色稍稍恢复道:“已经成了习惯,改不了了,待会儿入宫面圣时,道长可得替我多担待些个。”
史子眇淡笑:“放心,有我在,没事儿的。”
太史通点点头:“恩。”
不多时。
侍卫何云赶来:“史太常、太史掌故,且随末将来吧,陛下在文德殿等候。”
二人忙不迭起身,行个礼:“走。”
文德殿。
史子眇、太史通趋步上前,欠身拱手:“微臣史子眇(太史通),参见陛下。”
上首刘辨摆了摆手,轻声道:“平身吧。”
二人起身:“谢陛下。”
刘辨摆手示意二人一旁落座,简单寒暄两句,旋即进入正题:“实不相瞒,朕今日召二位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史子眇一揖:“不知陛下所谓何事?”
刘辨简单言道:“朕深知二位精通炼丹之道,因此想要在太常中设立一属官,以后专门从事相应炼制工作。”
“哦?”
史子眇顿时一愣,满目好奇:“陛下,莫非您也......”
刘辨知道史子眇误会了,急忙摆手打断:“朕不是要你们炼丹,而是与炼丹类似,炼制一些器皿,亦或者是琉璃等等。”
燃料等问题的解决,刘辨已经具有制造玻璃的条件,且不说琉璃制品在东汉时期,价值不菲,必将成为南阳汉庭的一项财政收入。
便是玻璃器皿之类的,同样是化学必要的工具之一,一些高腐蚀性的酸碱,必须要以玻璃器皿盛放,而有了这样颇具现代化的装备,军师联盟也能隔空指导,更加方便。
“器皿?”
史子眇、太史通俱是一愣。
毕竟,这种东西在东汉时期有啊,何须他们来炼制。
刘辨则是长出口气,轻声道:“朕明白,道家炼丹术追求的是长生不老,得到成仙,但实际上,炼丹一道绝非仅仅是如此。”
“咱们的视野要扩大,千万不能被这点东西局限了,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道,咱们应该透过现象,去追寻它的本质,发现其规律,才能真正掌握大道。”
“比如!”
刘辨试着把化学的原理,灌输给二人:“丹砂可以炼成汞,而在汞中加入硫磺,又可以变成丹砂,尔等可想过这是为何?”
太史通听得是目瞪口呆,原本怯生生的他,竟下意识脱口而出:“陛下,您说得这些,可是真的否?丹砂成汞,下官知道,但加入硫磺,却又可变成丹砂?”
果然!
真的引起了两人兴趣。
刘辨心中暗喜,淡然一笑:“太史掌故若是不信,可以回去试试。”
太史通当真动了心思,长出口气:“确实得试试。”
“此外。”
刘辨继续道:“比如说这里的矿石,为什么有些是绿色的,有些是红色的,有些是蓝色,甚至还有些是白色、混合色。”
“既然全都是石头,因何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其内部究竟蕴含着什么物质,才能令其产生这样不同的外在表现?”
“在朕而言......”
刘辨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郑重言道:“所谓的炼丹术,得道成仙的道字,绝非尔等想象中那么简单。”
“它是要让我等了解世间万物的本质,只有真正掌握了其运行规律,才算是得道,才真正有可能成仙。”
“像尔等这般,一味的追求炼丹,却不明其理,即便穷尽一生,恐怕也难以得道,难以真正成仙。”
这一番话说出来,别说是太史通了,就算是史子眇本人,也不由地惊掉了下巴。
要知道,在史子眇的眼中,皇帝陛下可是对这些东西从来不感兴趣的。
但是......
今日这一番话,让史子眇由衷敬佩。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的确皆有其内在的道。
若不明其道,又何以得道,不能得道,又何以成仙?
炼丹追求长生不老,这一点问题没有。
不过,你不明白万事万物的道,又怎么可能炼出长生不老的丹!
“陛下,您......”
史子眇一脸的难以置信,下意识拱手抱拳:“您今日这番话,令微臣茅塞顿开,此前我等炼丹求道,的确是狭隘了。”
“没错!”
太史通跟着附和道:“正如陛下所言,我等追求得道成仙,首先应该要了解万事万物蕴含的道,若是连这个都搞不清楚,又何谈得道成仙?”
真特么上道儿!1
刘辨心中甚喜,但面上却依旧平静。
他走到一旁书架上,取出自己默写了足足三日的书:“这一本书名曰《万物道》,里面记载了大量自然界中事物的运行规律。”
“这其中便有矿石颜色成因的相关记载,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拿回去好生研究,等将其研究透彻了,朕再帮你们默写第二卷内容。”
经过很长时间相信,史子眇、太史通已经明白刘辨具有博闻强记、过目不忘之能,因此对于这本《万物道》的由来,二人也不会怀疑。
史子眇赶忙上前,接过书本:“多谢陛下。”
太史通更是点头哈腰:“谢陛下。”
刘辨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从今日开始,设立问道馆,太史通迁任问道长丞,隶属于太常属官,专门负责探索万物道,明白吗?”
太史通眼神骤亮,心情大爽。
虽然,此前他是史子眇的助手,负责礼仪、祭祀等东西。
但实际上......
他一点不喜欢这个东西,反倒是有空,便在自家鼓捣炼丹之道。
没曾想,朝廷居然会专门设立相关机构,而且由他负责。
太史通感动不已,忙不迭谢恩:“谢陛下。”
“先别急着谢。”
刘辨摆手打断太史通,深吸口气道:“朕设立问道馆的目的,不是给你炼丹用的,而是要探索物质的本源,将其熔合重组,产生新事物的。”
太史通点头哈腰:“微臣明白。”
“这样吧。”
见太史通这么好忽悠,刘辨直接转入正题:“朕这里有一份配方,听说可以用某些矿石炼出一种硬度堪比钢铁,但质量极轻的物质,这件事便交给你了。”
太史通拱手:“陛下放心,微臣必竭尽全力,为陛下炼出此物。”
“恩。”
刘辨颔首点头:“如此甚好。”
旋即。
便将铝合金的炼制方法,转交给了太史通:“太史长丞要多与史太常沟通,才能将其炼制成功,若有不懂之处,可以入宫寻朕。”
二人齐齐拱手:“喏。”
与此同时,直播间网友立刻沸腾起来:
“还真别说,太史通有点科研狂人的感觉。”
“是啊,瞧这小子那俩眼珠子,好像在放光一样。”
“或许要不了多久,铝合金就能造出来了。”
“哈哈,要事这样的话,陷阵营的铠甲,也能换成铝合金的。”
“硬度够高,而且质量还轻,简直太给力了。”
“......”
陷阵营之所以兵力少,不是高顺带兵能力差,而是陷阵营要求太高,符合条件的士卒实在太少,这才影响了他的编制。
如果,刘辨可以造出硬铝合金战甲,那么对于负重一栏的要求,自然便降下来了,如此一来,符合条件的士兵会更多,陷阵营自然就能扩编了。
美滋滋!
*****
荆州,襄阳。
州牧府。
刘表端坐上首,其下一干文武分列两旁。
治中从事韩嵩将锰矿呈上:“主公,朝廷便是想要这种石料,在下查过了,它在桂阳郡郴县,咱们可以走水路运送,这样速度能更快些。”
“只此一种吗?”
刘表打量着这块石头。
在他而言,并没有感觉这石头有什么特殊之处,拿来做石料,甚至有些丑,完全登不得大雅之堂,由此心中更加疑惑。
“恩。”
韩嵩点点头:“正是。”
刘表深吸了口气,捻须沉思良久:“那朝廷可有要修建宫殿的迹象?”
韩嵩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没有。”
很显然!
这的确是一次试探。
刘表暗松口气,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
他可不愿意招惹南阳皇帝陛下:“既如此,那便给朝廷进贡数十船,以安其心。”
韩嵩欠身拱手:“主公英明。”
正在这时,一旁蒯越横出一步:“德高,陛下对于高筒转车一事,是如何回复的?”
韩嵩早料到蒯越会问,因此转身面对,一揖作礼:“恐怕要让异度失望了,在下未能见到皇帝陛下,全程皆是由尚书鲁肃接待。”
“哦?”
蒯越自然不信:“这怎么可能?按照流程,你应当入宫面圣才对。”
上首刘表同样皱着眉,捻须询问:“是啊德高,你未能入宫面圣,那这块石料,又是如何选定的?”
韩嵩对答如流道:“是这样的,微臣去尚书台时,陛下忙于政务,一直没有接见,至于这块石料,听说是陛下随意选的。”
“啊,这......”
虽然,理论上全然没有问题。
甚至于陛下随意选取,也符合他们最开始的试探猜测。
但是......
越是这样,反而越是让蒯越怀疑。
即便再怎么忙于政务,难道连使臣都不愿意接见?
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可韩嵩神色淡然,没有丝毫破绽,蒯越实在不能信口胡吣,冤枉与自己平级的治中从事。
刘表则捻须盯着韩嵩良久。
连他都能看出这是个坑,韩嵩又岂能看不出来。
这其中固然有韩嵩反击的可能性,但刘表同样不能随意诬陷。
“没有见到便罢了,以后还有机会。”
刘表轻飘飘一句话,便把此事压下来。
荆州需要安定。
他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管韩嵩是什么原因,没有见到皇帝陛下,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德高啊。”
刘表笑盈盈抬眸望去,轻声道:“你这一趟南阳之行,可有何心得体会否?”
韩嵩一揖作礼:“惊为天人。”
“惊为天人?”
这样的评价不可谓不高。
刘表深感震惊的同时,饶有兴致地询问:“怎么讲?”
韩嵩深吸口气道:“主公,在下不管说什么,恐怕都难以描述那种震撼,不过有一首宛城的童谣,足以证明南阳的现状。”
“童谣?”
刘表淡然一笑:“有点意思,德高且诵来听听。”
韩嵩一揖:“喏。”
当即,他沉吟片刻,照着记忆诵读:1
“帝临南阳,百姓安康;”
“免赋赐农,屯垦开荒。”
“稻田养鱼,水车灌溉;”
“开办学堂,教书育郎。”
“师言读书,当明志向;”
“学成文武,报效帝王。”
童谣便是这样,通俗易懂,画面真实。
尤其出自孩童之口,更是代表了民间最真实的一幕。
在这个神授皇权的时代中,童谣便是代表民心,更贴合谶言。
满殿文武尽皆饱读之士,自然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皇帝陛下定都南阳尚不足一年,便令整个南阳大治,民心可依,如此本事,便是荆州牧刘表,同样为之震撼。
“好啊!”
刘表深吸口气,感慨万千:“没想到,南阳民心竟以至此,实在令人敬佩!不过德高,这稻田养鱼是甚?我怎么从没听过?”
“主公。”
韩嵩揖了一揖,立刻解释道:“这是朝廷推行的一种全新养殖模式,乃是追求稻田、鱼和谐共存的养殖生态。”
“鱼可以食田间杂草、虫害,有利于稻田通风和光照,而鱼类的粪便可以肥田,从而促进水稻生长,提高产量。”
“在下仔细对比过了,那些听从朝廷吩咐,采用稻田鱼生态养殖的百姓,不仅可以靠卖鱼赚钱,而且田间水稻生长茁壮,远胜于寻常稻田。”
刘表万分惊诧:“哦?竟有如此功效?”
韩嵩点点头:“没错!而且朝廷为了解决耕田劳力不足的现状,发动乡村的庠序,增设孝经师一人,以《急就篇》《仓颉篇》为教材,教书育人。”
“如今,南阳宛城附近的孩童,几乎人人可识上百字,更有甚者,可以简单模仿,进行诗赋的创作,这童谣便是宛城附近的孩童首创。”
刘表愈发的感到震撼:“陛下果真非常人也。”
韩嵩深感赞同:“没错,如今正值全面农耕之际,不少百姓皆在田间地头搭建房屋,老人小孩皆会下地干活,这是真正的‘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主公!”
韩嵩深躬一礼,朗声言道:“在下以为,咱们荆襄同样应该效仿南阳,推行稻田鱼生态养殖,发动庠序,鼓励孩童入学。”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言至于此,韩嵩神色中透着一股兴奋,彷佛久违的理想,再次涌上心头:“若是如此,要不了多久,咱们荆州便可实现圣人口中,所谓的大同世界。”
然而......
刘表起初还带着一丝兴奋。
但韩嵩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警惕,甚至小心。
很明显。
这一趟南阳之行。
韩嵩已经彻底成为南阳派。
可是,荆州未来的路,到底应当如何?
刘表却是不敢轻易下结论:“德高说得很好,南阳的确有很多经验教训,值得咱们学习,只是今年已错过时机,只能明年再行效仿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