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丹阳。
州牧府。
刘繇背着手,站在内院的八角亭中,感受着春风中带着的丝丝凉意,心中盘算着当前的局势,荆襄的情况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刘表虽然离开了,但是差一点便被荆襄士族抓回去,南阳距离荆襄非常近,可以保证刘表的安全,但自己呢?
鞭长莫及!
自己面临的压力,可是要比刘表,还要难上太多。
甚至,目前的刘繇已经能清楚地感受到,扬州士族对自己的监察,愈发的严苛了。
或许要不了多久,只要荆襄那里的战况传来,扬州士族便要真正跟自己摊牌了。
南阳会落败吗?
他们既然已经拿下了樊城,为何不顺势进攻襄阳?
一旦拿下襄阳,便可长驱直入,将荆襄士族撵至长江以南,这可是大获全胜啊,现在居然给对方以喘息之机?
刘繇不理解南阳朝廷这样做的目的,但他却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是南阳朝廷的战略错误,毕竟此前的南阳朝廷,可是百战百胜啊。
皇帝陛下若当真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那么南阳汉庭此前必定也会落败,既然没有,极大概率证明这其中会有猫腻。
南阳汉庭到底在等什么?
刘繇神思如电,不停地思索。
可是......
良久后,却始终没有答案。
正当刘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忽然。
不远处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报—!”
刘繇顺势扭头望去。
但见,府中侍从急匆匆赶来,欠身拱手道:“主公,陈式将军求见。”
刘繇顿时一愣,眉头皱得能把头牛夹死:“陈式?”
侍从点点头:“没错,正是陈将军。”
陈式是他新提拔起来的大将,目前负责长江入海口至秣陵段的水军,麾下水军达到了两万人,乃是一员响当当的大将。
可是......
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当值吗?
莫非,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刘繇意识到不妙,大手一挥:“带陈将军去会客厅,我稍后便至。”
侍从颔首点头:“喏。”
旋即。
转身离开,直奔府外。
刘繇返回内宅,换了身清爽的衣服,旋即直奔会客厅。
果不其然,当他来到会客厅时,陈式已经在里面等候,而且神色忧忧,左右不停地来回踱步,明显是有焦急的事情发生。
“陈将军。”
刘繇走进会客厅,摆手打断正要行礼的陈式,示意其一旁落座:“你今日前来,可是长江方向,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没错。”
陈式肯定地点点头。
当下,便把南阳海军的规模,一五一十地全部和盘托出:“事情便是这样,南阳海军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咱们的预期。”
“按照末将的估计,对方应该是要朔江而上,直奔荆襄,抄袭蔡瑁的后路,可能襄阳一战,便是荆襄的终战。”
嘶—!
刘繇听得是惊心动魄,一脸的不敢置信:“难不成,这便是南阳朝廷一直没有对襄阳动手的原因,他们原来是在等自家的海军?”
“陈将军,跟我来。”
刘繇把手一招,示意陈式跟着他。
“喏。”
陈式拱手,旋即跟上。
二人出了会客厅,径直转入不远处的偏殿。
这里有一座巨大的沙盘,上面覆盖着了扬州、荆襄、徐州、豫州等地,最显眼的便是从中间贯穿而过的长江。
从地图上看,一旦南阳海军进入了荆襄,配合樊城的孙坚,基本上便将荆北彻底隔绝出来了,至少一战之下,整个荆北将彻底解放。
如果蔡瑁在这個时候,将荆南的兵力调往荆北支援,或许这一战,便可解决荆州至少十之七八的兵力,至于剩下的,即便抵挡,依旧撑不了多久。
“好一个战略大迂回!”
刘繇凝望着沙盘,俩眼珠子几乎要瞪爆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朝廷不着急进攻了。
对方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不愿意花太多时间进攻荆襄,而是要将荆襄的兵马,一口气全部吃掉,从而一战平定荆襄。
“主公!”
此刻,陈式吐口气,轻声道:“如果南阳朝廷的计策得逞,那么顺势南下,咱们扬州同样要面临一场浩劫。”
“不会的。”
刘繇摇了摇头,当即否定。
“这......”
陈式皱眉,不解其意:“主公莫非以为,咱们能顶得住?”
刘繇轻声道:“陛下之所以命南阳海军走长江,而非淮河,归根到底,便是要震慑扬州的士族,此事一旦在扬州传开,估摸着就不会再有战事了。”
陈式恍然大悟,缓缓点头:“没错,明知必死无疑,自然会早做投降,不过现在,朝廷派来的扬州刺史还没有到。”
“对。”
刘繇颔首点头,愈加佩服南阳汉庭:“对方是故意拖延时间的,他想要敲山震虎,荆襄若是大胜,他自然会过来。”
“现在过来又有何用?花大量的时间,跟扬州士族内斗吗?顾雍这样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斗争的。”
“如果南阳朝廷在荆襄,可以大获全胜,那么顾雍自然会识时务,主动配合,这样岂非事半功倍?”
陈式再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刘繇彻底安心,长出了口气:“瞧见没有,这便是南阳皇帝的手段,咱们在这里安心等待即可,现在着急的不是咱们,而是扬州士族。”
很明显。
南阳朝廷对世家大族不甚友好。
因此,各地的世家豪族,同样有些不欢迎朝廷。
但如果面对的是死亡、灭族,他们也只能勉强接受,然后再想办法斡旋而已。
一念至此,刘繇再次背起手,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敬佩:“真没想到,陛下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手段,想来大汉必然可以在其手上振兴。”
“三兴炎汉!”
刘繇傲然出门,忽然感觉神清气爽,精神焕发:“我大汉或可再延四百年,成为堪比大周的伟大王朝!”
历史上,周朝八百年基业,乃是时间最长的朝代,大汉历经四百年,如果再延续四百年,超越周朝,便堪称史上最强皇朝。
*****
并州,太原。
张辽军营。
中军,大帐。
张辽站在沙盘面前,凝视着忽然变动方位的袁绍兵马,心中有股子难言的愤怒,这意味着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力量,与之前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需要及时做出调整。
虽然,张辽已经从别的地方调回一部分兵力,但最新出现的情况,更是杀了张辽个措手不及,实在让人应接不暇。
“报—!”
此刻,张辽正在大帐内,与众将士商议军情。
忽然。
帐外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张辽抬眸望去。
但见,自家侍卫掀帘而入,欠身拱手道:“将军,黑山军张燕有急事求见。”
张辽皱着眉,长出口气,似乎早有预料地道:“张燕将军果然还是来了,让他进来吧,这件事终归是要跟他解释清楚的。”
侍卫颔首点头:“喏。”
旋即。
躬身离开大帐。
不多时,张燕怒气冲冲,掀帘而入,也不行礼,当即厉声喝道:“张辽,你是何意思?为何忽然要推迟进攻时间?”
“张将军息怒,且听我给你解释。”
张辽始终保持镇定,摆手示意其一旁落座:“我们何尝不想早点解决战斗,但是现在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为以防万一,只能推迟战斗时间。”
“什么意外?”
张燕率先黑山军在山里,对于外面的情况,反应略显迟钝,因此暂时还不清楚袁绍调动了兵马,而且甚至有了应对伏火雷霆的办法。
“是这样的......”
当下,张辽便把最近的一些变化,全部告知张燕:“张将军,朝廷做出这样的反应,也是处于安全的考虑。”
“若是伏火雷霆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势必会造成更大的伤亡,你也不想让自家的兄弟,死在即将大胜的前夕吧?”
张燕顿时哑火,长出了口气,皱着眉:“可是,张将军,要不了多久,便要到春耕的时节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可就要耽误了。”
“虽说朝廷给的粮食,还能再坚持半个月,可弟兄们的心,现在全都是耕地上,咱们消灭了袁绍,还要划分土地,这不全都是事儿吗?”
黑山军虽然号称百万,但实际上,绝大多数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更在意接下来的春耕,若是耽误了春耕,意味着皇帝在黑山军面前食言了。
百万黑山军若是军心不稳,极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这不仅对于南阳汉庭是个压力,对于张辽而言,同样是个压力。
“你放心。”
张辽拍着胸脯保证道:“朝廷已经在想对策,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便可展开总攻,想来应该不会耽误春耕。”
“可是......”
张燕依旧不太敢相信,一旁的董昭轻声道:“张将军,您就放心,在我等今年签订的责任书中,便有这一条内容。”
“保障黑山军兄弟,尽快安定下来,有田可种,乃是头等大事,若是完不成,我等全都面临被裁撤的风险。”
“实不相瞒。”
董昭一脸自信地道:“我们已经有了全套,针对黑山军兄弟的保障工作安排,若是速度快的话,十日之内,必能解决。”
张燕皱着眉:“十日即可?”
董昭淡笑:“当然,将军若是不信,可以随我来看看工作安排,你也可以问问郭大贤,今年以来,我与他沟通过多少次。”
郭大贤乃是黑山军中,唯一一个读书人。
因此,董昭沟通黑山军内部的事情,也基本上都是在与郭大贤联系。
这件事情,自然逃不过黑山军首领张燕的眼睛,他非常清楚,郭大贤一直在做这件事,而且几乎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张燕吐口气:“我自然清楚你们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害怕贻误了战机,从而导致春耕不得已推移,甚至完全被耽搁。”
“张将军放心。”
张辽深吸口气,铿锵言道:“陛下比你更担心黑山军上百万人的安置工作,目前已经派人转运粮草,用以支持春耕以后的事情。”
“所以,你安心即可,即便没有应对办法,在下以为,一旦时间到了,陛下必定会下达总攻的命令,届时咱们强攻便是。”
张燕心知目前也没有办法,只能颔首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张将军,末将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需要,我们黑山军愿意打头阵,强攻袁绍。”
“这怎么能行?”
张辽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们才是朝廷真正的主力,岂能让黑山军的兄弟打头阵,你这不是在打我张某人的脸吗?”
“岂敢岂敢。”
张燕急忙拱手。
“好了。”
张辽大手一挥,轻声道:“张将军,你安心等待命令即可,太行山脉的口子,必须全部守死,绝不能让袁绍从这里遁入漠北,这便是你最大的任务。”
张燕欠身拱手,郑重言道:“将军放心,没人比我更熟悉太行山脉,所有可以同行的路径上,已经全部委派了兵马,日举烟,夜焚火,保证不会出现纰漏。”
“好。”
张辽肯定地点点头:“这话听着提气,我相信你。”
张燕铿锵:“燕必不负将军厚望。”
*****
幽州,蓟县。
州牧府。
田畴站在沙盘前,长出口气,轻声道:“公孙将军,虽然袁绍增强了在北方的兵力,但咱们的任务依旧不变,主要还是防守。”
“毕竟,经过了整整一年的战斗,刘宗正留下的兵马,已经不多了,咱们的进攻能力,完全不够,只能进行防守。”
“不过......”
言至于此,田畴略感庆幸地道:“幸好咱们幽州的地形比较特殊,想要守住这些通道,难度系数没有那么大。”
“加之,有你的白马义从在,快速响应绝对没有问题,即便对方强攻幽州,我想咱们支撑两三个月,肯定没有问题。”
刘虞、公孙瓒原本便不和,加之南阳已经废除了州牧制,因此刘辨便把刘虞调回朝廷,当九卿之一的宗正,而将幽州刺史变成了田畴。
田畴虽然主理幽州的军政,但基本上也只是监督而已,实际军权在公孙瓒手中掌控,而政权大都在各地的太守手中掌控。
公孙瓒得了全部的兵权,自然更加信赖南阳汉庭,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田使君放心,有我在,保证不会让袁绍从这里遁走。”
“何况,朝廷还送来了大量的伏火雷霆,咱们的步兵虽然损失惨重,但有伏火雷霆在,完全可以弥补防御上的不足。”
“至于机动性......”
公孙瓒自信满满,昂首睥睨道:“我的白马义从,半日之内,不论是各地的山口,还是幽州境内的城池,必定可以赶来支援。”
当然,田畴非常清楚,公孙瓒目前指的幽州境内,乃是伴海道以西,是由太行山余脉,以及燕山山脉包围的这片区域。
严格意义上讲,这里应该是狭义上的幽州,而非是广义上的幽州全境,连同辽西、辽东在内的幽州。
田畴淡然一笑:“在下自然相信公孙将军的能力。”
公孙瓒拱手作揖,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末将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田畴轻声道:“将军有何想法,直言便是,如今咱们可是搭档,不论你有何问题,尽管问便是,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这样的。”
公孙瓒捏着颌下一缕山羊胡,直奔主题:“使君曾言,朝廷想要将蓟县定义成北都,以此为基点,向外扩张。”
“没错。”
田畴倒也没有犹豫,肯定地点点头:“的确有此计划,怎么了?”
公孙瓒皱眉,朗声道:“这想法虽然不错,但以目前幽州的条件,貌似很难实现,毕竟幽州乃是苦寒之地,土地贫瘠,粮食收成非常低。”
“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朝廷充其量只能自保,难有向外扩张的可能,朝廷总不能靠内地接济,保证北都的正常运转吧?”
田畴双目炯炯地凝视着公孙瓒,一眼便窥破了其真实意图。
从表面上看,公孙瓒是在关心北都的发展,但实际上,他是担心朝廷给他开空头支票,说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以此诓骗他归顺朝廷。
田畴自知不能应付,沉思良久后,方才言道:“或许,将军现在还不知道,其实朝廷已经对幽州有了一定的规划,虽说现在还没有开始,但在下已经有些耳闻。”
“哦?”
公孙瓒试探性问:“是何规划?”
田畴淡笑:“自然是改善冀州的环境,让苦寒之地,变成塞上江南。”
公孙瓒顿时一个愣怔:“让苦寒之地变成塞上江南?这怎么可能,幽州土地贫瘠的根本原因,乃是缺少水源,若是不能解决水源问题,就不可能......”
言至于此,公孙瓒见田畴依旧是一脸郑重的表情,因此更加震惊:“使君,你的意思是,朝廷能够解决幽州的水源问题?”
“恩。”
田畴肯定地点点头:“朝廷准备在幽州建立三个水库,将夏季多余的水储存起来,留到干旱的时候使用,这样可以保证农耕,也能保证老百姓的用水。”
“水库?”
公孙瓒眼神骤亮:“朝廷当真愿意如此?”
田畴颔首点头,旋即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从中取出自己的责任书,翻到某页:“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看。”
“等到战争结束,朝廷会派专家过来,仔细研究幽州的地形,目前暂定了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郡各一个。”
“渔阳郡、右北平郡的燕山山脉,每年都会有雪水留下来,在这面建水库,是有一定可能性的,至于上谷郡那里,地形条件最好,建水库更没问题。”
军师联盟之所以敢选择蓟县当作北都,其实就已经有了周密的方案,即便是现代,也是在这些地方,存在水库的。
上谷郡便是官厅水库;
渔阳郡有密云水库;
右北平郡乃是于桥水库。
而在汉代时期,水库的建筑水平已经非常高超,大型水库基本上利用天然湖泊,或者洼地改造后形成,而小型水库主要是陂塘,在南方有广泛的应用。
例如,芍陂便是我国古代最早记录的水库,约建造于春秋时期的楚国,它的特点是利用平原洼地,四周筑堤形成水库,是典型的平原水库。
此外,还有山地丘陵水库,以及沿海地区水库,共计三类水库,而在幽州要建立的水库,正好属于山地丘陵水库。
浙江绍兴的鉴湖,乃是始建于东汉永和五年的一座水库,它利用了会稽山—平原—海洋的有利地形,将分散的湖泊连成一个大湖,形成蓄水库。
虽说汉代时期的水库水平,还有待于提高,但有军师联盟的专家在,早已经攻克了这样的难题,只需要打探好地形,按照标准流程施工即可。
呼—
公孙瓒仔细浏览过责任书以后,顿时安下心来。
此刻的他,已经完全相信,南阳汉庭非常重视幽州,非常重视蓟县。
否则,他们不会花大量的人力、无力、财力,来为幽州建造水库,将苦寒之地,变成塞上江南,成为可以支撑朝廷北都的城市。
“陛下万岁!”
公孙瓒由衷感慨,内心彻底安定下来。
“怎么,这回放心了?”
田畴淡然一笑,将自己的责任书收起来。
“恩。”
公孙瓒肯定地点点头:“这回真的放心了,末将日后必定好生配合使君,保证不会让使君您失望的。”
田畴捏着颌下一缕山羊胡,赶忙摆手否定:“不对,你不是让我失望,而是不会让陛下失望,咱们全都是陛下的臣子,效忠的是陛下。”
“对对对!”
公孙瓒飞快点头,笑盈盈道:“使君说得没错,咱们效忠的是陛下,哈哈哈。”
田畴淡笑,摆了摆手:“既如此,将军是不是该回营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派人过来传信即可,不必亲自跑一趟,军中没有将军,可是不行啊。”
公孙瓒恩的一声点点头:“放心吧,以后我不会轻易离开军营的,军营便是我的家,从现在开始,莪就在军营扎根了。”
“哈哈哈哈哈哈。”
当下,二人互视一眼,仰天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