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的眼眸所及之处,正是苏令仪所在之地。
隔着人海,苏令仪也看到了慕容恪。
他的脸上带着不满,以及不赞同。
轻轻歪着脑袋,苏令仪张了张嘴:“好久不见。”
凝视着苏令仪平静的眼神,慕容恪下意识的抱着岳铃灵躲远了些。
“灵儿……我们走吧。”
岳铃灵的肩膀微微颤动着。从慕容恪的指缝间,她也看到了人群外的苏令仪。
但她却对苏令仪生不起任何的恨意。
事到如今,不过都是她们咎由自取。
若非贪得无厌,又怎么可能会落得这个田地?倘若换成她是岳潇潇,她根本就做不到如此心平气和地看着陷害自己于不义之地的罪人。
宋玉承紧紧捏着苏令仪的手。心潮剧烈的波动着。
“母亲……我们走吧。”
苏令仪摸了摸宋玉承的头,轻声点着头。
“好。”
她的离去也像是松动了岳铃灵心头大山的筑基之石。
母亲的遗体就挂在前方不远处。
她以为她能漠视父亲的死亡一样,以同等心态目送母亲的离去。
可现在她发现……她根本就做不到。
过往和母亲相处的种种,终究还是没能从她的心头磨灭。
“灵儿!你看,这是娘亲给你做的衣裳。”
“灵儿,快过来,院子里的花开了。”
“灵儿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不愧是娘亲的乖女儿,娘亲以你为傲!”
“父亲!您怎么能这样?灵儿她可是我的心头肉啊!您怎么能让她嫁去皇宫啊!那可是个吃人的地方,还偏偏是慕容恪的皇妃!你这样让以后灵儿如何自处?”
苏素往事说过的一言一行,都像是找到了回家的路一般,重新回到了已经将他们忘记的岳铃灵的脑海之中。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是母亲没有疼爱过她。这是出于迫不得已。
出于无奈。
出于逼迫。
“娘……娘,娘!”两行晶莹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划过。
她哭得险些站不住脚。若非慕容恪在背后拥着她,只怕早就脏了一身的污垢。
悲鸣之声,连围观者也不禁为之动容。
竟生出了同情之心。
“灵儿,我们走吧。”
看着岳铃灵如此伤痛欲绝,慕容恪再也不想忍了。
岳铃灵却紧紧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摇摇头,紧咬着苍白的唇瓣,她牵动着嗓子说道:
“夫君,我想再送送母亲最后一程……可好?让我,带娘回家。岳家已经容不下母亲的棺椁了……我要是不再送送母亲,此生难安。”
她愧疚,愧疚怂恿母亲杀害父亲落得这个下场。
更惭愧她的忘本和自私。
慕容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等围观的群众都散了去,本王这就去将岳母的尸首抬回来。”
听到慕容恪的承诺,岳铃灵的嘴角挂出一个由衷的笑容。
“谢谢夫君。谢谢……”
“我们夫妻本就一体,你这是在说什么傻话?浩辰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一个人在家中肯定怕了。我们回家吧。”
岳铃灵擦了擦眼泪,轻步跟遮慕容恪缓缓地离开。
从今以后,她都只有孤身一人了。
“玉承,你看到了吧?你的表姨,她哭了。”苏令仪撑着脑袋,透过车窗看着背影凄凉的岳铃灵。
“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到现在,你心里也觉得苏素就不该死吗?”她偏过头看向宋玉承。
若说岳铃灵的哭声没有触动他的心弦,那是不可能的。
他呆愣地望着岳铃灵的背影,也不由得开始反思着自己:“姨母,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真的错了?”
他只是想要害死母亲的人能够绳之以法,可这样的结果,他的内心确实是产生了动摇。
“错?”苏令仪笑了一声,又道,“杀人偿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若是这次他们真的甩在我的头上,我没能成功脱身,她们依旧是我行我素。用她们的自私的双手残害下一条人命。
我不是个连蚂蚁都不敢杀的菩萨,也不是个连杀过自己亲人的仇敌也能坦然看着他逍遥法外。我只求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我要清算的业障,我也绝对不会姑息。”
“她这眼泪,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又如何?
苏素手中无辜的人命那都不止一条。自己手中血腥无数,只不过她们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真死到临头,这才想着流眼泪。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她还是那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何况有些原谅,换来的只不过是二次伤害。倒不如心狠手辣,快些将这些矛盾平复,换来片刻安宁。
而且……鳄鱼的眼泪,根本就没有必要同情。
……
沉重的气氛,像是打了端午一个闷棍。
整个玄武门透着肃穆且阴沉的气息。
连满大街的艾草都救不回来。
京湖边上,穿着喜庆衣裳的船夫也似乎都被打上了层霜。
尽管躲得龙舟魁首的能拿到赏银,可这点影子还是很难激发他们的热情。
逸儿早早就来到靖王府:“姨母!”
刚踏进门,他便兴高采烈地扑进苏令仪的怀中。
“逸儿!”苏令仪一把抱住今日难得有些活泼的儿子,冲着他取笑道,“逸儿好像又高了不少,姨母都快要抱不住了。”
逸儿撇撇嘴,看着苏令仪,满眼都是不信任:“姨娘骗人!之前去诏令寺的时候,好多人都看着姨娘生猛的很!扛着昏迷的父王走回来,气都不带喘的。怎么就抱不动逸儿了?”
苏令仪有些汗颜:“真的有那么多人看到?”
逸儿点点头:“是有很多人,生队和夜队的几个叔叔都看到了。还有大半个霄岳军。前两日我去军营,发现他们私底下都调侃父王被姨母扛回来的辉煌事迹,都在猜姨母在宋城的时候是不学了什么大力神功。”
“哪里有那么神奇啊,四两拨千斤罢了。”
苏令仪刮刮逸儿的鼻子。
“姨母,你是不是没把雅儿妹妹睡着的事情告诉玉承哥哥?”逸儿看了眼默默坐在角落,一个人眺望远方的宋玉承。
“你爹都告诉你了?”
逸儿点点头:“嗯……也不算是告诉我的,当时我正好和生六在院子里练功,听到父王和十六夜叔叔提起这件事我才知道的。”
他怯怯地抬头看着苏令仪。
“姨母,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苏令仪温柔一笑:“怎么会怪罪你?”
“那玉承哥哥那边,姨母要一直瞒着吗?”
想到自己之后的计划,苏令仪摇摇头:“这件事,你就不要问了。”
见苏令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疏离,逸儿抱得她更紧了些。
他的话其实没说全。
他知道的,要比母亲想象中的多。
可此时他只想贪婪地和苏令仪多接触几日。
他总觉得,能趴在母亲肩头说些话的机会不多了。
“对了,你爹呢?不是你爹塞了请柬过来,怎么都这个时辰都不见他人?”
逸儿面露苦恼:“我也不知道,早上我出了院子的时候,还刚刚好碰见十六夜叔叔,我以为父王也在府中的,没想到一问才知道父王大清早就离了府,我有问多一点。但是十六夜叔叔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他说完,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十六夜悄悄在苏令仪的耳边叮咛道:“姨母!有件事情我还没说,十六夜叔叔好像有惊喜要给姨母,不过……我还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给姨母惊喜。”
惊喜?
十六夜给的惊喜?
十六夜给她的惊喜??
这怎么可能?
听到逸儿这个回答,苏令仪下意识地摸了摸逸儿的头。
“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逸儿有些着急:“母……姨母!我没说瞎话!不信你自己去问问十六夜叔叔!逸儿从来都不骗人的!”
苏令仪轻声哄慰着逸儿两句。见十六夜快要走过来,他赶忙挣脱苏令仪的怀抱,像是一条滑溜的泥鳅,钻了出来飞快地跑掉了。
他脚步有些莽撞,还不小心差点就撞到十六夜。
但他反应快的很,在十六夜要训斥他之前,连声告退去找了宋玉承。
看着逸儿有心逃避,十六夜也不再拦着他。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和苏令仪说。
见十六夜走向自己,苏令仪的心难免有些不安稳。
尤其是他还关上了那老是骂她的那张臭嘴!用着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苏令仪没好气地看着十六夜:“夜首找我?”
“你是……卿卿?”
“什么卿卿?”苏令仪拧着八字眉,有些诡异地看着他。
“苏……苏令仪。”
苏令仪了然:“是慕容泽和你说过的,对吗?”
“真的是你!”听到苏令仪亲口承诺,十六夜的眼神骤然一变。他猛得抱住了苏令仪。
就像是抱住失而不得的珍宝。
他的靠近,一下子就让苏令仪愣在原地。
脑子此时已经炸开了花?
什么情况?十六夜是发疯了吗?还是吃错精神病药了?难不成原身那简简单单的记忆里,除了一个对她虎视眈眈的苏慕辰还……还多了一个十六夜?
这是什么顶级的多男强抢一个玛丽苏女人的剧本?
然而,还不等她理清楚十六夜这个举措的含义,就已经被十六夜的哽泣拉到了另一个维度。
“对不起,卿卿,是大哥没能及时认出你,让你在外面吃苦了。”
“大哥?夜首你在开什么普天同庆的玩笑话?本宫虽然不想承认,可上头好死不死就是有个同父同母,还对我有着诡异想法的兄长。夜首想开玩笑,不妨也别找本宫。
本宫可没兴趣和你玩什么情哥哥妹妹的游戏。”
苏令仪猛得推开十六夜。她此时觉得汗毛都要炸裂开来,地上碎了一地的鸡毛。
发现自己唐突的十六夜,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大哥没这个意思。”
“停,夜首,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清十几年前被陷害灭门的顾家子孙吧?本宫打小就住在苏府,何时和你们顾家沾亲带故了?”
十六夜深吸一口气,从衣袖内翻出一个锦盒放在苏令仪面前。
深呼吸一口:“你看看这个吧。”
苏令仪蹙着眉,打开了锦盒。
莹白的一角露了出来。
苏令仪猛得一推,锦盒内的东西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这是,玉瓶?”她慌忙看了看瓶身几乎和她从红羽那里拿来的一模一样。
连地下的敕造的字样都是一般无二。
“这是双子瓶。当年母亲怀上了你,就亲自命人造了这对玉瓶。”
“不好意思,这个玉瓶本宫刚好有印象,家母说过,这是将军府夫人送来的礼物。既然是出自你将军府的东西,有你们将军府的敕造不是很正常吗?说来,我要是真的是将军府的小姐,又怎么会打小就活在丞相府,与你们任何一人都不·相·识?”
十六夜苦笑一声:“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为了我?”
十六夜点点头,开始缓缓解释着当年的种种。
原来,当年顾夫人身怀双胎,全将军府的人都极为高兴。等到临盆的时候生下了一男一女的龙凤胎。别说羡煞多少旁人了。
可将军府树大招风。时常都会遭遇各种谋划和算计。
第一个中招的,就是苏令仪的双胞胎兄长,顾瑾淮。
结有人给乳娘下了毒,以至于顾瑾淮就因为吃了乳娘的奶水,就这么的一命呜呼。
顾夫人不想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再受到任何的伤害。这才拖了自己的手帕之交,也就是当年的苏夫人好生抚养还在襁褓中的苏令仪。
本来她还想把十六夜也这么送出去的,可因为夜当时已经年满八岁,又时常跟在顾将军身边出入,他死活不肯离开,顾夫人也很难再承受一次,骨肉分离的痛苦,这才把唯一的嫡长子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而后的一切,就像是顾夫人预料的那样,顾家被陷害,全将军府都被牵连。
她被逼得悬梁自尽。顾将军也在军营内自裁。
若非慕容泽一直都在顾将军手中学习武艺,他靠着自己的手段,换了十六夜的一线生机,这才让他如今依旧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