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现在好歹也在官场混迹了一段时间,对于这些官员一些话外之音自然能听的出来。
刘菟看似是在说请自己喝茶,但却在不经意之间曝出他和萧瑀的关系。
这是有意,还是无心?
反正李易不觉得是前者。
与李易四目对视,刘菟额头不免冷汗直冒:“下官绝无此意,下官在这苦寒之地,几年来算是兢兢业业,吏部每年评比多在中上,忻州百姓也对下官多有称赞,更是不曾攀附任何朝中权贵,还请郡公明鉴。”
“真难为你了,让你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自己的优点。”
李易笑呵呵点头,倒没继续威逼对方,而是和他一块走进一处凉亭,坐下后才继续道:“你身为一州司马,职责便是辅佐刺史、长史治理好这一州之地。听你方才所说,是觉得自己做的不错?”
刘菟眼神虽然不断躲闪,但话到嘴边却很是硬气:“下官哪里出了差错,还请郡公明示。”
李易听罢,失笑道:“那我问你,忻州去年租税收了多少?”
刘菟忐忑道:“六,六万石。”
听到这个数字,李易气笑道:“你觉得,这点租税够做什么?”
刘菟当即开口狡,不,解释起来:“下官也知道忻州租税收的少,吏部、户部为此也有督促,可我忻州本就人少,有多是山地不宜耕种,加之还有五台山在侧,又临近北地时常派发徭役,徭役时间若是过长,往往便不会再收其家租、庸,此番种种缘由,便导致我忻州租税始终不多。”
光听这家伙叙述的问题,还真是情有可原。
可这也正是他狡猾之处。
如果他的问题真那么容易察觉,那洛阳三省六部能一点风声没有?还能让他稳坐一州司马的位置?
正是因为他把自己动的那些手脚,全都以忻州的诸多问题掩盖,再加上六部每年评比,说到底也只是看纸面上的政绩,这才让他得以蒙混过关。
李易了然于胸,眼下反而乐得看对方表演。等他一番解释开脱都说完,才慢悠悠从衣袖取出三张纸:“这些,你给我解释解释。”
刘菟接过一看,很快整个人魂都吓掉了三分。
第一张纸上写的是他刘菟自己的家资,包括宅邸、田地以及府内值钱的物件乃至囤积的钱粮。
在刘菟看来,和实际情况相差不会超出半成。
第二张纸上写的是他忻州刘氏一族的大致财产,虽然不像第一章那么细致,而且主要都在田产上,但依旧非常精准,且多数田产都与五台山脱不开关系。
至于第三张纸,则是忻州与他刘菟、刘氏有往来的其他豪族,这张纸上没有什么财货信息,所记载的却是他刘菟具体都和哪些人往来,身份背景全都写的一清二楚。
将三张纸上的内容全都看完,刘菟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郡公,下官身为一州司马,与本地乡绅士族有所往来再正常不过,而且府内资产,都是我祖上积累所得,您若要查我收受贿赂,还需往我祖上数代积累开始查起。”
在刘菟看来,只要不是被抓个人赃并获,他都能找到理由推脱。好歹忻州刘氏也传承了快一百年,他这一脉还不能有些家产?
“你是要抵死不认?”
李易闻言没有一丝恼怒,反而语气平淡的开口:“我能查的这么清楚,就能查到哪一块地是什么时候被划归你刘氏的,也能查到你府上那些诸如火珊瑚、夜明珠都是哪一年置办的,又是谁买来送到你这的。”
“这种巨额资产的买卖,你不会觉得自己能完全遮掩吧?甚至于那些出货的大商人,你一介司马怕是也不敢动他们。我今天既然能来,就不怕你狡辩,你若是不想浪费我的时间,就自己主动说了吧。”
李易说完,就招呼裴矩一同品茶。
喝了几口后李易就发现,这御茶和他在长公主那品尝的茶水不太一样,虽说也有醇香,但入喉后还是免不了一股涩味。
御茶应该不假,但很有可能是放了两三年以上的陈茶。
李易喝出了点苗头,裴矩同样发现了端倪。
“裴兄觉得这茶怎么样?”
“萧瑀那人狭隘小气,岂会拿新茶送人,这不过是他府上弃之不舍、留置无用的鸡肋,正好当垃圾一般送人。”
“言之有理。”
李易笑着颔首,随后对刘菟道:“听到没,萧瑀能给你这种陈茶,就说明你俩关系并不怎么样。等我这杯茶喝完,你还不愿意说的话,我可就走了。”
说完咕噜两口,将茶水一饮而尽。
随后作势起身,迈步离开廊亭。
“郡公留步。”
眼看李易的衣摆从身旁掠过,刘菟连忙侧身道:“下官,下官直说便是。”
李易停步,转身问道:“你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下官明白。”
刘菟连连点头,请李易两人坐下,随即把自己上任忻州五年以来的种种受贿之事,全都说了出来。
说起来其中很多馈赠,若是以唐律来判定的话,都很难定为收受贿赂。
李易在旁边听着,一直等刘菟没再开口,才问道:“说完了?”
刘菟点头:“下官不敢欺瞒郡公。”
“不敢最好。”
李易这时伸手拍了拍刘菟的肩膀:“我这次来呢,其实就是希望你能做出表率,将你最近两年所得俸禄之外钱财的六成主动上交朝廷,这是你要缴纳的‘来源不明巨额财产所得税’。”
“这项税务目前只是试推行,但未来肯定是要推广至整个大唐的,你若能积极主动纳税,便是有功于此事,本郡公也会念你一份情。”
又是一大段话脱口而出,刘菟听罢有些不明所以。
等待他的不是问罪、抄家?
只要把近两年在外头捞到的钱财交上六成就行?
竟然有这等好事?
原本都已经放弃抵抗,甚至已经做好入狱准备的刘菟,这会有些劫后余生的错觉,看向李易的目光满是惊喜和不可置信。
“郡公此言当真,只要交钱便,便不再追究?”
“我只是来找你交税的,其他的事我不会插手。不过你要是不交税,可能我也不需要其他人来插手。”
李易轻飘飘一句话说完,刘菟忙不迭点头:“我交,我交,郡公说交多少,便交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