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没人入睡的深夜，赵孟周还在等那封邮件。 通常每年的这个时候，在一年当中最冷的这天，X Capital一定不会放鸽子，准时在零点发新一年度的重大消息，其中包括人事任命和第一季度outing（团建）计划。但今天一反常态，没有任何消息，甚至过了十二点半，也没收到任何邮件。 公司全体同事无一休息，看到没有邮件通知，便悄悄在各项目组群里小窗问情况。赵孟周刚刚要回复同事同样的疑问，就单独收到了HRD（人事总监）的留言，说明天约个时间电话。 赵孟周说现在就可以，HRD迅速拨入，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 如他所愿，HRD给出了MD的职位晋升承诺，X内部今年空降一个，上升一个，刚好轮到他。但有所不同的是，外部空降兵是三个月前谈好的人选，也是本次邮件唯一会宣布的，将迅速在内部确认后发出通知。赵孟周的晋升排名上升一位，将在运途上市后正式宣布，届时CFO会一起确认新职位的打包待遇。也就是说，虽然公司给了他MD的职位，但是需要一年的等待期，以确认上市项目业绩为基准，核定具体的MD对应条件，而那个时点，也正好是赵孟周和X的VP合同期满之时。但HRD说也有即时的好消息，那就是运途虽然流程上还未上市，但账面已经达到了基金回报预期，因此会正式给赵孟周签发carry（项目奖），要知道X的项目奖并非谁都能拿到，只有投出独角兽，才可能获得。总价格一定会令人满意，行权分为七年，默认自动行权前三年，一旦MD职位确认则如期发放，明天CFO就会发邮件确认。 短平快的通话结束后，赵孟周心绪不宁，公司把运途的退出放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上，并且肯定了他对项目发掘、早期管理和与竞对合并前工作的充分认可。有充分“抢人”经验的X，知道凡有上市预备业绩的投资人，一定会被其他基金或者猎头围追堵截，有时候也并非“非你不可”，而是不想给他人输血，所以无论升与不升，也会给点“安慰剂”，远期晋升和近期carry就是这种安慰剂，且対剂量的把控精准至极。 他把HRD的官话翻译了下，意思就是公司提前为你想到并安排好了一切，MD是一定会给的，但是要等大项目上市后才顺理成章，具体条件到时细聊，重新签订新职位合同，而此前的合同条件不宜变更刚好一年后到期，但是公司会加发一笔middle money（年中奖）作为过渡。也就是，先把你按住，公司也不亏待你，但是上市后确认时再按照具体倍数定条件，现在的基础薪资不可能变了，但是也会小做补偿，如一切谈不拢非要走，别忘了还有竞业在，X得不到的人，其他基金也不能轻易得到。 听话听音，赵孟周听得懂，口头答应了一切条件。好一个“意外之喜”。 仅仅五分钟后，全体收到惯例邮件，其中人事变动一项，出现的就是空降新MD同事，另外outing地点定在了苏州。 瞬间除了X同事以外的各路人马都开始给赵孟周发消息，仿佛“外人”对“内部”的知悉速度和X Man没有信息差，甚至比他们更快。 这一夜，更多的人不眠，在自己的群里关注着X的人事变动，比X man更加关心。因为大家的利益诉求通常会在一个X Man身上得到统一，而这个结点型的人，他们希望越升越高。比如，猎头希望能够平移这个更高的职位人选，其他基金的投资人希望自己这位外部搭档能够lead（牵头）大项目，而项目方希望自己对接的投资人在ic（投决会）上更有发言权。面对这样的“集体期待”，和各位连珠炮般的追问，赵孟周没法回答。 还有一个“意外之喜”之喜，猎头发来了美拼的职位邀请。 美拼是未来一年中准备上市公司里，市值最大的公司，没有之一。当然也是资本市场最受关注的巨头，从发展路径上看和运途类似，但其体量和市场延展度是运途这种垂类头部不可比拟的。美拼在并购竞争对手后，已经达到40%的市场份额，营收近百亿，投资人对他的期待是一年内番三倍，且继续完成两轮超额融资直到上市。与初期烧钱模式占领市场不同，现在的美拼进入了架构调整和事业部群组（2C事业群和2B事业群）阶段，以对应用户的精细化运营，全面提升用户体验和服务能力。李遇接受X的邀请后，将以合伙人的身份转型为公司董事和项目leader（项目负责人），来完成进一步的融资牵头。美拼必将成为超级独角兽，覆盖消费者衣食住行的全方面服务和线上数据业务，一切为其向超级平台转型做准备。 猎头发过来的职位邀请是2B事业群的战投岗（CVC)，事业群内部排序预计在第2或第3位，直接向事业群老大汇报，行业覆盖科技、SaaS、硬件等行业。 赵孟周和猎头讨论了当下的职位格局，X的MD、运途基金、美拼战投，三个充满诱惑力的职位，到底哪个更值得付出，不讨论他能卖出的打包价格，仅以发展潜力和职位契合度来看。猎头是熟人，个人真实表态更倾向于美拼，他认为未来资本市场会变天，财务投资的优势不一定干得过航母战投，而美拼无疑是其中翘楚。尽管他知道，赵孟周个人还是会对X的MD有执念。 “如果你想做些不一样的事情，那么机会就在不确定当中。”
猎头的这句话留给了赵孟周最深的印象。 如果继续留在X，短期内享受X品牌带来的红利，而且X是个非常open（开发）的机构，他会提供空间去做不一样的事情，只要你对自己设立的目标有达成几率。但一切的前提是MD的远期承诺兑现，且在兑现时点下仍是最优选择。弊端当然就是被动等待，论承诺，X从来没输过，论翻脸，更是X的强项。 猎头数次强调美拼的战投岗是目前的最佳选择，如果赵孟周不尽快决策，会有大批的投资人扑上去争抢。但赵孟周仍觉得这是个“可以”但并非“绝佳”的机会。毕竟自己对美拼的结构和业务并不甚了解，而他的优势在于挖掘中早期项目，美拼的体量仍然停留在并购，从技术角度看不完全对口。另美拼的资金实力一定会越来越强，以现有中早期案例来看，用高估值去砸钱的迹象更重，通过逻辑化体系化覆盖赛道的情况较少，虽然在个人的投资列表中会出现很多案例，个人积淀和成长不一定会多。 还有一个比较介意的地方，就是他理解的美拼最好的机会，应该是在美拼完成后续融资上市前后，成立的独立外挂基金，独立管理人、独立团队、独立投委会，和X一样成为真正的财务投资机构，和内部的战投协作。而现在挂在事业部下面，目测未来很难平移，极有可能被边缘化。但他承认猎头的建议很有价值，不确定才是机会，如果一切尘埃落定，那么对于赵孟周的机会又在哪里呢，也许那时他要面对的，仍是和去争抢美拼职位的X Man竞争，那到底是全市场竞争呢，还仍然是X的内部竞争呢？ 金紫呈和赵孟周一谈这个事情就容易拱火，两个人都各自输出，更多的是吐槽而非商讨。 受不了的金紫呈说咱们能先解决情绪问题，再商量事情本身么？这是好事，为啥要掐起来变成坏事呢？刚解决完内部问题又要产生外部问题么？ 赵孟周说他控制不了情绪，外界压力太大他难以承受。 金紫呈说是你自己给自己压力。你能当我是Eric么？如果你和Eric谈事，也会一样的口气么？谁见他不是秒跪秒认怂？ 还是内部矛盾内部解决吧，我尽量。 这不是矛盾，只是一丢丢的意见不合，等你能够平静地，面部波澜不惊的听我说话的时候，我会分享建议，ok？ 我现在就可以。 金紫呈更倾向于几件事同时进行，她觉得平行机会一起出现是个非凡的先兆。最好的方法就是以给运途建立外部基金为主线，去谈美拼的职位，拿到美拼offer且确定运途基本面的时候，和X谈判，拿到价码再拉升美拼的价格。用彼此撬动的进攻路线，才能争取主动。毕竟有运途在手，是不是花大量的时间去拼项目，至少短期内并不是排名第一最重要的是，而上面这几项，几个月内一定会见分晓。毕竟X是如此的强大且别扭，只有强扭的瓜才甜，那干脆就自己顺手去扭一扭。 而且，金紫呈特别强调，既然已经确认了对MD只剩执念，还不如想想怎么保留仅存的胜利果实，出去开疆拓土来得实际，执念只是执念，那不代表什么，这个还是你教我的，现在我认可。 在“选择大于努力”的口号下，赵孟周月内见了美拼的事业部负责人两次，保持着长效沟通，话题大到战投架构、小道赛道梳理和项目复盘，还有独立基金勾画和研究团队搭建，反馈信号还算正向。但赵孟周觉得，仅是信号远不够，必须是确认的offer，即便自己放掉了这个offer，也会维持和美拼的关系，甚至让他们成为运途基金的LP（有限合伙人），这一点是他没有告知猎头的。 猎头建议把桌面下的事情到桌面上，并否决了赵孟周让X次级合伙人吹风带话的方式，换岗过渡期要压缩到最短，另外竞业可以“技术化”操作，把职位挂在2B事业部业务层。赵孟周也觉得带话吹风不够体面，还会把消息放出去让自己被动，他至少要秉着职业精神和X信念，有勇气直接面对Eric，无论谈判如何，他的底线都是坦诚。而且以他对Eric的了解，相比较竞对基金多加一名干将，不如变成体系内企业的友军。 接着outing的机会，赵孟周迅速安排了和陈光的见面，非常坦诚地谈到了运途和X的微妙关系。 陈光也很直接地说，在Andy接任董事后，他承诺赵孟周的运途永远为其留有位置的承诺仍在，这个承诺是基于信任更基于希冀，陈光希望也需要赵孟周为运途做更多的事情，无论他的立场是对内的还是对外的，但这种联系是无法切断的。 赵孟周三番五次说服陈光在集团外设立基金并引入政府引导资本的想法，逐渐进入了陈光的版图。此前的陈光认为，资本之于他只是阶段性需求和选择，只有市场和品牌是水和空气，毕竟前者逐利后者属己，立场有着根本的不同。在和以X为代表的机构打交道的这些年，陈光的心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波动中永久博弈是他的核心，“人”前置，“机构”后置，因为他知道就像他自己之于运途的重要性一样，机构的核心也是人，与谁合作，和谁共进，至关重要。一路上投资人带给他的除了冲击和利剑，当然会有获益和成长，时而甲方时而乙方，即有制衡也有尊重，现在的陈光认为，资本至于他仍然是一种选择，他会选择进入一个新的成长周期——运途将成立自己的基金。 Outing的四天三夜中，X Man的行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全国四地办公室的同事都汇聚苏州，一早六点起来爬山和体能训练，白天连续八个小时的季度会，晚上各自搞项目开电话会，夜里准备最后一天的节目，时间被压缩到扭曲了时空。 来苏州前的心情，赵孟周是忐忑的，他强迫自己制造平静的假象。 大家爬到山顶，累到上气不接下气，相互喘着还在聊着项目信息。 他站在山上往来路看去，忽然发现好多同事已经不认识了，但好像也没有改变什么，大家都是很自得的、很有序的、凑成一组组的——单独地登上山来。 然后“忽”地一下，日出就这样静悄悄地跳出来！并不热烈，并不喧闹，温润地铺开了远处的视野，一切都被巨大的微光笼罩。 赵孟周看到了晨光，他忽然想到了陈光，想起了他们首轮融资结束后，大家都特别兴奋和傻气地松了一口气，那时赵孟周特别真诚和傻乎乎的说陈总谢谢你选择我当投资人啊，陈光也特别开心地说孟周谢谢你选择相信运连投出第一笔钱呀，就在苏州园区的一个空场上，后面是冷链货车一辆接一辆的喧闹。 无论是X Capital还是美拼，都是名声在外的显赫机构，是大部分投资人的登顶之选。对于这些机构，赵孟周认为有他没他，不会有什么不同，个人之于机构，胜出的仍然是机构品牌。而运途的区别在于，他们的相识于微时，珍贵如金，从运连从小做到大，再从大做到更大的里程碑上，或许，也许真的，他是个不可或缺的人，他的角色不再是公司数据库的上传者和内部竞争的焦虑者或者纯粹巨擘的一个零件。他确认自己对运连项目的特殊感情，更是见证了陈光从优秀的创业者到卓越的企业家的伙伴。 从苏州始，到苏州止，一切仿佛都是一个预示。 忽然背后有同事叫他的名字，是新来的MD，体力很好的迅速爬上了山顶，赵孟周迎过去，笑着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