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个月看工厂、看渠道、整理资料、梳理数据,对于面道项目,金紫呈还有两个疑惑没有解开。 一是销售额增长激增,但市场费用占比超过70%,毛利过薄,短期内看不到打平的希望。这种投放方法的品牌传播效率确实高,社交平台和电商平台搜索关键词和转化率也比较惊喜,甚至“速食卤面”的搜索已经等于了“面道”,品牌和品类的关键词直接重合。品牌力的迅速扩大、包装升级极具网感,普通用户自主传播性很强,甚至在F站的同品类测评风潮也被面道带了起来。但市场费用仍是绕不过去的坑。包括刘肖田在内的一众投资人都不以为然,说甚至还有同期超过80%的市场费用情况的消费品公司。只能讲赛道过热,投资机构够基金,只要量大速度快,融资跟得上,这种花钱策略没问题。更何况道总已经做过一次创始人,不仅仅是企业高管,懂得开源更懂得节流,时机未到而已。 金紫呈完全不认同,市场过热不代表正确,市场过冷也不代表正确,总有集体无意识、集体静默的时候,等到激情散去要有人为此买单的时候,到时候不知道是装聋还是装瞎。现在的环境下,盲目追求销售销量而忽略财务健康的企业,已经是过时的商业模板。更何况这是实打实的消费品公司,所有毛利都来自于一盒一盒的面,非常辛苦,不能经营着实业却对标着纯互联网,那么终有一天市场冷下来,后面的融资要怎么保障呢。 二是在市场上飘了一段时间的面道,X Capital居然没有人联系过,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金紫呈的射程,她觉得十分不对劲,又是老生常谈那句话,如果项目出现的时点足够好,“too perfect to be true”(完美假象),那是最危险的时刻。果然在项目提交当天,就她在邮件发出半小时后,便收到了步青提交的面道回复邮件。 在面道被丘原资本投资之前,步青已经扫过了这个项目。当时她发现的问题也很多,和金紫呈看到这个项目的时候略有改善,但还远达不到今天的数据,打算暂时按下未表,持有项目的同时观察一番,如果数据模型向好再提交上会。消费历经又一年,终于迎来了赛道的高增长,面道在整个速食品类的表现极亮眼。虽然步青知道金紫呈在她之前已经开始搞面道的项目,但没有太重视。X的默认规则是,谁发了首封邮件,就是谁的项目,当然如果级别不够还需要凑合伙人来一起做。于是在金紫呈邮件发出后,步青才发现也有点晚,便急着把她这边的工作和长线的关系保持包括对行业的整体分析,连同邮件一起对金紫呈的邮件进行了提问群发。 很快,金紫呈和步青就被老板拉到了同一个项目群组,发话一起干活发挥最大优势,项目leader组内商量好后报给公司。 两个人同步收到老板邮件,同时回复“ok”,心里各自骂娘“凭什么!”
这种情形是道总夫人一早预感到,而且特别乐见。因为资本经验丰富的道总夫人,谙熟曾经一度风靡的投资人套路,有钱如X,会投掉非常早期的赛道前两名,为了不失去项目成功的机会,更为了鲶鱼效应,同时养了两个选手,谁咬死谁,谁就能胜出。那么相对于她,也希望构建投资人角度的鲶鱼效应,她希望看到X的内部竞争,这样更利于对自己估值的助推,谁能以最高估值和最快的速度推进融资,自己就向合伙人倾斜谁做项目leader。毕竟,这是为数不多的,自己能够左右项目投资负责人的时刻,她要好好玩一把。 三方鼎立的情形是金紫呈擅长的情形,认为最容易解决问题,只要她拉进来一方瞬间就能翻盘。但这次非常被动,道总夫人和自己是立场上的甲乙方,不存在任何交情的偏私,和步青是彻底的竞争者。从而这三点关系,反倒成为了最牢固难以翻转的状况,让她颇感焦躁。 项目群里迅速开始布置法律尽调和财务尽调工作。金紫呈和步青在群里的协作非常清晰,抢着干活也没有其他废话,一进去仿佛看到了精确到分钟的工作备忘录一般详尽,实习生有点插不进动作。 上会之前,金紫呈分别和道总及瞿欣打了个招呼,看看双方有没有直播的意向合作。 面道和星际传媒合作的意向非常强烈。 带领星际传媒转型的瞿欣,在疯狂地重注直播带货一年多以后,终于赶上了行业崛起的快车。在过去的几百天中,老班底搭建新团队,在给自己老客户做直播增值业务的基础上,也开拓了相当的新客户。最开始星际传媒从场播开始,老客户本来的视频和节目内容也会和星际合作,随着直播带货渠道的增长,年框替代了场播的合作。瞿欣本人也成为了电商平台排名前三十的主播,如她曾经的预想,在蜂拥的浪潮中,一个浪上来拍下去了很多的泡沫,那些没有供应链的、玩票的、没有专业精神的、不懂产品的统统被时间淘汰。她有信心在未来的半年内晋升为前二十的主播,另外公司还培养了几个不错的助播和三个颇有潜力的主播。 此前的瞿欣除了在做节目的路上就是在做视频的路上,现在的瞿欣除了在选品的路上就是在对品的路上。有过一段瓶颈期,那时候团队刚刚把所有能踩的坑都睬完,什么直播设备出问题、时间点错配、库存货跟不上那都是小意思,自己带病上场、被新品牌涮了一通、受到莫名其妙的举报那也不是不常见。但那段时间的增长就是有限,品类也打不开,瞿欣就自己带着团队去磕商务,写选品目录,恨不得走着坐着都在开机,睡觉别人属羊她喊“123上链接”。 还好一切的付出都有回报,星际的直播团队已经非常专业,可以覆盖一场中型直播的全部流程,自带选品团队、招商团队,坑位费合理且品类丰富,覆盖日用消费品的全部大类。期间还尝试了几次垂直品类的直播,反馈也非常好。 瞿欣最近在想的事情,可能会更大一些,她总说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星际重做直播但不应该只做直播,时间给了她回血的机会,就要反哺传媒业务,而且直播要向工业化靠拢,自己就是使出吃奶的劲也不过是个稍微像样的作坊。大概的想法她已经有了,就待一个好的时机。 面道是星际选品团队等来的不错的品类,现在直播间的同质化现象特别严重,但是贸然尝试新品牌风险非常大。毕竟这个时候的消费者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人货场”的概念发生了彻底地迁移,品牌和产品出了问题,作为直播的“场”,也就是这个全新的渠道是要负风控不利的责任。但如果是崛起的新品牌,常规主播很难碰到,都会被超级主播截留,这个是市场选择的结果,可以理解,毕竟单场成本就那么多,谁的销售销量高就和谁合作也是人之常情。 恰在本轮融资前,面道签下了自己的首位代言人,是个名声在外而流量已经下行的影视花旦,恰巧的是这位花旦还是瞿欣的熟人。更恰巧的是在尽调中金紫呈看到了给这为代言人的费用披露,远超行业标准,震惊无比。她问瞿欣,这就是别人说的能开源也能节流的创业家吗?我怎么心里这么没底呢? 瞿欣也颇为不解,说你知道为什么商业很难很难吗,从长期来看涉及的行业太多流程太长,作为企业家你必须为每一个点负责,但哪有万能的人呢。一旦你对某一个方向彻底失去认知,要么管不住嘴,要么管不住手,那就太可怕了。 “就这个价格?我也不能理解。”
瞿欣对别人家的事也没什么兴趣,毕竟她又不是投资人对面道账面感兴趣。转而邀请了这个花旦来直播间当助播。她说对方肯定高兴,最近没什么水花,爱聊爱热闹,脑子里又没东西,往旁边一坐,跟花瓶似的,大家都高兴。并说坑位费就按照常规来,时间也安排最好的期段。 转而瞿欣问金紫呈,如果,她说如果,星际作为战略方,在这一轮跟着X投点面道行么?反正阶段早,钱也给不多,目测风险性还是可控的。 “X不会给其他人合投的机会,起码在这个阶段,而且前两轮的投资人都会下轮跟投(pro-rata),我强烈怀疑丘原会加码(super pro-rata)投资。”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没打过交道,我能为品牌做贡献啊。你看我能代表公司在流量啊销售啊都给点优惠,虽然不能免除,毕竟商务团队有kpi。这么好的战略方,我就跟一点点,一点点你懂的!而且我对首场有信心,你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啊。星际、面道、X,三方,你教我的呀,三方是最容易的谈判局势,我把道总夫人拉过来,创始人意志左右投资组合,这不得了么!道总夫人要是点头,X还能怎么着?”
金紫呈感觉自己都快被瞿欣说服了,一时脑子憋住想不出什么能破题,嘴没管住说“X不承认任何战略投资人”。瞿欣紧跟着说:“这不巧了,星际不承认任何财务投资人。”
俩人对看了下,确认彼此是杠精无疑,大笑着摇摇头。 “市场费用和创始人夫妻的这种做派,你不担心吗?不可控。”
“我控她干嘛?你投过我,你看我可控吗?可控的创始人没出息,不可控的创始人没底线。这俩你选哪个?作为投资人必须做出选择。”
“这?我选——有沟通的基础,但性格上稍微别扭点的最舒服。毕竟干大事的人怎么可能简单得跟白开水似的,基本面良好再有些执拗,反而完美。”
“所以啊,如果你们领投,也许这个点那个点都是风险,但作为战投跟投,我觉得这些我能接受呀。现在面道有了基础销量,品牌露出广泛,重注电商直播销售,那这个时点投资的话,我觉得机会大于风险。哪个大家伙大品牌,最开始不是野蛮生长,都那么规范早死在萌芽期了。你说对不对?至少我有他没有的——宣传和销售渠道,他有我需要的——头部新品牌首发,足够了!”
很快,财务尽调和法务尽调已经完成,X的面道项目组里谁都不说话,一切声音在合伙人催促“尽快提报项目投资负责人(leader)姓名”后静止。 大家都知道X Capital在跟进面道项目,大家的意思是所有人,所有人的意思是全部机构的全部投资人和FA(财务顾问,股权交易中介)。 达达一早就闻着味儿过来了,金紫呈纳闷他最近不是在做运途和美拼的份额交易不亦乐乎么,早就脱离了很苦逼的小fa的命运。达达直摇头,说这可不像一个有着早期斗争经验的X man说出来的话,一切项目都是他的潜在客户,一切份额都值得交易,就像一切生活都有它的意义。 面道的趋势迟早会长大,只要X加持,后面两年内融三轮非常轻松,一旦面道估值破百亿,那么他的份额交易机会就会到处都是,所以他要现在就关注。 金紫呈问达达,她和步青谁会是项目leader?达达说估计是道总夫人说了算,但我建议你先出手。 她大概讲了讲尽调的结果,有惊喜有惊讶,惊喜在于供应链的强大和研发能力的突出,惊讶在于道总和道总夫人是离婚状态,不愧是走过一遭的搭档,她重新认识了夫妻店的形式。因为离了,所以肯定拆不开。又翻开了财务和流水清单,一脚坑一脚泥,有好有坏。 达达说这叫尽调啊?我告诉你什么叫尽调,问你一个问题,特别基础,他们家多少人,住在哪? “连上带下一共十二口人住在一起,全部决策由道总来做,道总夫人站台前,他们的生活和工作密不可分。离了是为了更好的割裂,有风险,但比接着还强点。”
“可以啊”,达达小做鼓掌,“这沾点边了,我去杭州了一趟,一个朋友,和他们家特熟,准确的说和道总很熟。”
“所以呢?赶快放。”
“我放了啊,你听着,道总曾经亲自托他带一个女孩去医院,懂了吗?那个女孩和道总夫人没有一毛钱关系。”
金紫呈沉默了一下,问达达:“话说私德值得我们鄙视,但这不够成商业风险因素吧?我不确定,只能说他们俩作为夫妻和合伙人都是成功的,或者是相互依存的,绝对不能没有对方。至于…..我不知道哎,这是道听途说,你说呢?”
达达耸耸肩,说:“就当八卦听就行了,这不是能左右决策的因素。”
“我去见了面道的竞争对手。”
“面道还有竞争对手?”
达达问。 “当然有了,一碗面而已,又不是造原子弹,对手多得是,只要你肯挖掘。而且我告诉你,竞对并不弱,反而很强。”
“所以呢?”
“我不认为决策在道总夫人。”
“那我透露你一个消息吧,这轮融资后,面道会买地买工厂,还会重度研发自动化系统。好处当然是控到供应链,省成本省人工,坏处当然是要连续融资,不然吃了上顿没下顿。听说道总夫人把地方政府关系做得相当透彻,拿地什么的不在话下,像x man这种投资人,也就在行业内耀武扬威算了,不被他们夫妻俩当提线木偶做工具人烧高香吧。”
“我也没戏?步青也没戏?”
“我觉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