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句一问,句句凌利,耶律修顿时结舌,梁妃却昂首道:“皇上,锦王与栾玉清有所来往是实,当初栾玉清发觉楚少将军军中携有女子,参上一本,也是实!却与锦王无关。只是栾玉清不明朝中局势,奏折送上之前向锦王请教,锦王深知楚四公子为人,为我苍辽朝廷计,才将奏折压下,本是为了息事宁人。哪里知道,那奏折却又被有心之人递到御前,至使有明世子前往西疆彻查一事!”
皇帝冷哼道:“且不说栾玉清参楚少将军那一本是何用意,只是他身为我苍辽之臣,所上的奏折竟会先过锦王之手。那么朕不知道,朕平日看过的奏折,难不成都要经过锦王筛选,才会送到朕的御案上?”
这岂不是成了架空皇帝?这话可有些重了!耶律修吓一跳,连忙俯身道:“儿臣不敢,父皇息怒!”
梁妃却摇头道:“皇上,此事虽说不妥,可是栾玉清久不在朝,不知朝中形势,怕冤枉好人,先行向锦王请教,也是为求一个谨慎罢了!”
皇帝道:“若当真如此,虽说锦王有悖君臣之道,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明世子前往西疆,彻查吏治,栾玉清竟然举兵反叛,纵销毁证据,他此举,便已罪不可赦!”
梁妃俯首应道:“皇上所言极是,身为苍辽之臣,自当忠于苍辽朝廷,不管明世子追查之中有何不妥,栾城守也该上报朝廷,请皇上公正处置。举兵以抗,总是有辱君臣之道!”
只是短短几句话,四两拨千金,将栾玉清举兵叛乱,推到明彦恩身上,冠上一个“追查不当”之名。明彦恩微微扬眉,站出一步正要说话,却见耶律辰轻轻摇头,微默一瞬,又再退了回去。皇帝也没料到梁妃竟然如此巧辩,向她注视片刻,“嘿”的一声问道,“梁妃,既然你以为栾玉清不过是行事欠妥,为何西疆兵马回师,锦王却命人往泔河洲偷袭,旁人不杀,偏偏去杀栾玉清?不是灭口,又是什么?”
梁妃道:“皇上,栾玉清将奏折先送给锦王,此事何等隐秘?可是还是被旁人取去,送到皇上案上,由此可见,知道那奏折的,还另有其人!”
此话听着有理!皇帝点头。梁妃又道:“可是锦王断断不会说与旁人知道,能够泄露消息的,除去栾玉清,还能是谁?”
皇帝扬眉问道:“所以呢?”
梁妃道:“臣妾以为,必是栾玉清暗中另与旁人勾结,不止借那奏折参楚少将军一本,还顺手陷害锦王!”
听起来有些牵强,但也不无可能!皇帝点头,凝目向她注视,一字字问道:“梁妃究竟想说什么?”
梁妃紧紧抿唇,迅速向岑江望去一眼,这才道:“得知栾玉清被擒,押回京城,因锦王与他有些来往,又有参楚少将军一事,臣妾生怕他在朝上信口攀污,便命岑江前去,先行查个清楚,并不曾命他杀人!”
“是你命岑江前去?”
皇帝紧紧盯着她反问。“是!”
梁妃点头道,“岑江本是太师府的门客,臣妾与他自然相识,也曾听父亲赞过他的武功,因父亲对他有举荐之恩,又照顾他的家人,臣妾便想到请他相助!”
“是吗?”
皇帝的目光向岑江望去,冷声道,“可是岑江方才为何说,是受锦王之命?”
岑江听梁妃提到自己家人,已脸色骤变,被皇帝一问,一时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梁妃立刻道:“皇上,臣妾身为后宫嫔妃,与外臣有所往来,怕有毁皇上声名,便命传话之人假借锦王之名,实则不止岑江,就连锦王也不知情!”
几句话,将整件事揽到自己身上。耶律修脸色苍白,颤声唤道:“母妃……”梁妃并不理他,只是转向岑江道:“本宫擅自妄为,连累岑大人,请岑大人莫怪!”
岑江对上她的眸子,分明感觉到一抹威胁,心头打一个突,连忙道:“臣……臣受梁太师大恩,自当报答,只是……只是当初传话之人不曾言明,臣当真不知道是娘娘……”实则这等隐秘的事,哪里有什么传话的人?本就是锦王亲口嘱咐。只是梁妃提到他的家人,若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自己性命不保也倒罢了,怕梁府还会为难他的家人。皇帝听岑江口风疾转,眸色骤深,定定向梁妃凝视,见她神色坦然,眸中带着一抹绝然,与他对视,竟毫不畏缩,又哪里是平日那个温婉的女子?隔了片刻,才慢慢点头叹道:“朕从来不知,朕的梁妃,如此有勇有谋,敢做敢当!”
虽说梁太师的门生遍布朝野,可是梁府终究是书香世家,这梁妃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一向端庄持稳,哪里知道,临此大事,竟然不惊不乱,闯上殿来不是哭哭啼啼求恕,却是字字句句,为锦王层层剖白,将所有的事揽到自己身上。梁妃仰首与他对视,听他此话表面似是赞赏,可是语气中却含上一抹怒意,只觉舌底泛上一抹苦涩,垂眸道:“臣妾受皇上恩宠,本该严守本份,只是……只是臣妾只有锦王这一个儿子,不得不为他打算,至使生出这些事来,还请皇上恕罪!”
话虽如此,可是一颗心却说不出的酸痛。梁太师身为帝师,她做女儿时便与皇帝相识,那时情窦初开,心里眼里,便只有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子。随后,她嫁入王府为侧妃,他因为与梁太师的情份,对她也是与众不同。只是……只是那时,他和她之间,还隔着一个与他携手江山的盖皇后,无论她如何温婉顺从,却永远越不过她去!而她心里清楚,嫁入帝王家,善妒断断不能!她从不期望丈夫能只有自己一人,所以,只有用极力的忍耐,来得到他的一丝呵疼和回顾。到如今,她红颜渐衰,他对她,却仍如往常一样,虽无盛宠,却有平平淡淡的陪伴。可是,过了今日,再想到她,在他心里,连最后的一点温情也没有了吧?慢慢的,她在他的记忆里,会只变成一个嗜权争位的女子!一生的恩情,尽付流水。皇帝又哪知道她此刻的心绪,闻言微微点头,沉默一瞬,又再问道:“那偏殿毒杀人犯,又命喜庆杀李陈灭口,也是你所为?”
“是!”
梁妃毫不犹豫的点头,“今日一早,明世子奉命前往泔河洲增援,臣妾深知,明世子武功才智不是栾玉清可比,他若赶去泔河洲,怕岑江很快露出马脚,便命人在三里湾设伏阻拦。”
“袭击三里湾的,可是有数千兵马,你一个深宫妇人,又如何调动?”
皇帝冷声反问。梁妃苦笑道:“皇上,父亲门生遍布,臣妾借此关系,再假借锦王之名,招揽区区数千人,并不为难!”
一个处在深宫的嫔妃,竟能将手探入朝廷兵马之中,说出来,终究骇人听闻!皇帝微默片刻,又再问道:“从明世子在三里湾遇袭,到他随钰王进宫,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你又如何得信儿,竟能很快安置人手,在偏殿动手?那毒药又是哪里来的?”
梁妃微笑,终于侧头向耶律修望去,轻声道:“那便要谢皇上,给了臣妾一个好儿子!”
“什么?”
皇帝皱眉。“母妃!”
耶律修听她一步一步,将自己所有的嫌疑洗脱,心是正喜忧掺半。哪知突然又提到自己,不禁错愕。梁妃轻叹一声道:“今日退朝不久,皇上便又召众位殿下进宫,锦王纯孝,先往明华殿探望,臣妾问起,得知是钰王回京,便心知不妙,才命喜公公探问消息。”
方才喜庆见耶律修不止枉顾自己生死,更置他家人于不顾,心寒之下,将他供出。可是他自知身份卑微,得罪权贵对家人不利,听到梁妃一说,连忙点头道:“是!奴才是受娘娘所命!”
虽然比方才只少了几个字,但是意思却已全变。耶律辰挑眉,却并不插口,只是向皇帝望去。三皇子耶律郯却诧异道:“喜公公,方才你可是说,奉娘娘之命,来前殿听候锦王差遣,怎么这会儿,就只是受娘娘所命?”
是啊,受娘娘之命,和听殿下差遣,可是天差地别!喜庆连忙磕头道:“回安王殿下的话,奴才是明华殿的奴才,在奴才心里,娘娘和殿下,并无差别!”
所有的人:“……”这太监倒是个见机极快的,难怪梁妃不用旁人,单单用他!梁妃点头,又接着道:“等臣妾得知,岑江竟然被擒,钰王要带他到御前问话,一时慌了手脚,立刻唤喜公公传令李陈,设法将他除去!”
“李陈也是受你指使?”
皇帝问。“是!”
梁妃点头,“李陈也是受臣妾收买!”
皇帝冷笑道:“梁妃,你不必为了锦王脱罪,事事揽在自己身上!李陈是朕的御前侍卫,你收买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