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烟见他神情颓败,心中不忍,轻叹道:“四殿下,我只想问个明白罢了,你不必如此!”
耶律邯脸色灰败,微微摇头,却不说话。说这么会儿话,楚若烟知道不能耽搁太久,向他凑近一些,低声道:“四殿下,前日我见过钱贵人!”
“什么?”
耶律邯心头一震,反手将她抓住,嘴唇颤了颤,低声道,“你……你说前日?”
前日,就是母亲赐死之日。楚若烟点头,压下心里的不忍,点头道:“午时之前,她托公主传信,说要见我,说好一会儿话!”
耶律邯怔怔听着,落泪道:“我……我竟不曾见她最后一面,枉为人子!”
楚若烟轻叹一声,在他手臂轻拍,意示安抚,口中却低声道:“她见到我,将她的玉簪给我,要我去奇珍阁取来一副画,说那画中有可取信你之物。只是今日我刚刚回城,便听说你被提前押解出京,还不及回府便匆匆赶来,不曾带在身上。”
玉簪?奇珍阁?耶律邯默然片刻,才慢慢问道:“她……为何要你取信于我?”
“她想以钱家之富,求九哥救你一命!”
楚若烟答。救他一命?耶律邯心头突的一跳。方才沉入黑暗的心,又似多出一丝光亮,迟疑道:“你……你说九弟?”
楚若烟点头,向他注视片刻,问道,“四殿下,你可信得过我?”
耶律邯与她对视片刻,终于点头道:“母亲信得过你,我自然也信!你……总不会害我!可是……可是……”可是,耶律辰若当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又岂会伸出援手?钱家已经败落,那笔财富,已是他最后的筹码。听他语气飘忽,楚若烟挑挑唇角,摇头道:“你放心,钱家纵富,也未必放在九哥眼里,我一个女儿家,又要来做什么?只是幕后之人不止要构陷九哥,还将我父兄置于险地,我又岂能坐视?”
所以,她来,是为了救他?耶律邯心头突的一跳,张嘴要问,却见差役向这里而来,向二人躬身道:“四殿下,楚大小姐,再往前入山,要两个时辰才有驿站,须得赶路才是!”
楚若烟微微皱眉,点头道:“知道了!”
差役见她不悦,想要再说,又惹不起,只得道:“还请二位快些,莫要让小人们为难!”
退后十几步,离二人远些,目光却不离二人。“狗东西!”
楚若烟低骂,满腹的话想问,却知道已无法细说,抓住耶律邯道,“四殿下,你记着,不管发生何事,保命要紧!”
从怀中掏摸几下,只有几两散碎银子,又忙将荆明、韩立唤来,将二人的银子尽数搜罗出来塞到耶律邯手中,又再低声道,“你身上有伤,这几日在道儿上尽量拖延,随后自有人跟来护你!”
钱家为苍辽首富,耶律邯自幼何样的金山银山不曾见过?又几时将这几两银子放在眼里?而此时握着楚若烟送来的银子,但觉掌心滚烫,眼泪又几乎落下,点头道:“我明白!”
到此地步,她纵不说,他又岂会不知,唯今最要紧的是活着!活着!只要活着,他就还是当朝的皇子!只要活着,他才有机会洗脱罪名!只要活着,他才有机会重回上京!像耶律辰一样!那边差役见二人仍说个不休,耐住性子唤道:“楚大小姐!”
“好了!”
楚若烟应,张了张嘴,还是将满腹的话压下,慢慢起身道:“四殿下,只盼我们还有相见之期!”
那日从冷宫出来后,季氏的话始终在心头盘绕,楚若烟几次要问,却不知如何开口。此刻听到差役再催,知道已无法再拖,轻叹一声,只得罢了。季氏所言,不知真假,更何况都是多年前的事,或者,他也并不知情吧!“若烟!”
耶律邯见她退后施礼,抢前两步又将她手臂握住,哑声道,“我……我可能求你一事?”
“当然!”
楚若烟点头,“殿下请说无防!”
耶律邯落泪道:“母亲受我所累,枉送性命,我……我身为人子,却不能送她最后一程。若烟,明日她的灵柩出城,你……你可能代我送她一程?”
只是求这个?不管这位四殿下做没做过什么,终究还有可取之处。楚若烟轻叹,点头道:“殿下放心就是,明日我会在她灵前说明殿下苦衷!”
耶律邯点头,想要再说什么,见差役已向这里而来,只得低声道:“若烟此恩,怕我再无缘报答!”
楚若烟叹道:“四殿下,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又何必如此见外?”
差役躬身赔笑道:“楚大小姐,小孤山道路难行,再不启程,怕就要赶夜路了。楚大小姐纵不为小人们,也为四殿下想想!”
有这几人,楚若烟料想也再难说话,只得点头道:“几位差大哥辛苦,这一路上,四殿下还劳几位照应!”
退后几步,向耶律邯辞礼。耶律邯任由差役拖起锁链,拉着他转向往小孤山的路,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住,奋力挣脱奔回,一把将楚若烟抱住。他这一下举动突然,差役被他挣脱,大惊之下赶回,却见他并不是逃走,只好皱眉停下。荆明、韩立怕他伤及楚若烟,也同时奔前几步,待见他如此情形,互视一眼,也停下脚步。楚若烟被他抱个满怀,一怔之余,下意识想要推开,碰到他的身子,一时又有不忍,低声唤道:“四殿下!”
耶律邯手臂收紧,颤声道:“若烟,不要忘记我!”
不要忘记我!数月前,这句话他曾说过。而相隔数月,再次出他之口,他的人生,却已是生出如此巨变。楚若烟心头震动,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而耶律邯也只是一抱,很快将手松开,分开一瞬,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幅画,是我苍辽一处山水!”
话说完,退后几步与她隔开一些距离,再向她默视片刻,这才断然转身,蹒跚着脚步,向小孤山方向而去。苍辽的一处山水?楚若烟心头微动,立在道边,望着他的背影走远,直到消失,才轻吁一口气。方才他那一下,只是为了给她那幅画透露线索?是不是说,他对她,已经全部信任?楚若烟抿唇,心底却并不如何平稳。等到回城,已是日落时分,楚若烟先往驿馆见过殷洛,但见驿馆中已一团喜气,王然带着十几名上将军府的家人来往忙碌。楚若烟忙一把将他拉住,挑眉问道:“如何?”
王然含笑道:“是太后的懿旨,将殷洛公主认作孙女,封为昭和郡主,赐嫁四公子!”
当真?楚若烟大喜,连忙问道:“四哥呢?”
王然笑道:“刚刚在厅里坐一会儿,便被唤去兵部!”
兵部?楚若烟扬眉,瞬间又再了然,点头道:“大战之后,想来有许多杂事料理!”
向里走出几步,又折回身来,低声问道,“那位黑大哥呢?”
王然道:“进城之后,王爷并未要人,小人便将他带回府去,此刻安置在偏院里,大小姐放心就是!”
那就好!楚若烟点头,顾自穿过驿馆前院,往殷洛的住处去。这处院落,殷洛本已住过数月,此刻所有的陈设都没有变化,可是从屋子里跃动的灯光中,硬是透出一抹喜庆。楚若烟脚步微停,摆手阻止丫鬟回禀,自个儿挑帘子进去,见殷洛已宽了外裳、卸去钗环,故意沉着嗓子清咳一声,才跨了进去。殷洛闻声吓一跳,霍然回头,瞧见是她,才微松一口气,忙起身迎来,抿唇笑道:“原来是妹妹,可吓我一跳!”
楚若烟眨眼道:“嫂嫂还道是四哥?”
殷洛脸儿顿时潮红,将她的手一甩,咬唇嗔道:“妹妹几时才能好好儿的说话儿?”
“啊哟!”
楚若烟假意失惊,摇头道,“我分明是在好好说话儿,分明是嫂嫂惦记我四哥,见到来的是我,心里失望,将好好儿的话听岔!”
论斗嘴,殷洛心知斗她不过,连忙讨饶道:“妹妹说哪里话,见到妹妹我开心的很,岂会失望?”
楚若烟见她服软,也不再取笑,拉着她的手在榻沿儿坐下,含笑道:“太后的懿旨,方才我已听到,嫂嫂可还满意?”
一国公主来朝,本该是圣旨赐婚,大婚也该以公主的规制,而太后的懿旨,封为郡主,却是令她生生降一级。殷洛倒不在意,抿唇道:“我此次来京,并非和亲,自然……自然不能以公主的规制,何况……何况四公子也并不在意,如此甚好!”
楚若麟自然不会在意!楚若烟点头,又再问道:“钦天监和礼部的人可曾来过?可议定日子?”
“哪里会如此之快?”
说到吉日,殷洛但觉又是羞涩,又觉欢喜,不敢与她目光相对,咬唇侧过头去。也是!楚若烟点头。他们回京不过半日,楚若麟能请下旨来,实也因殷洛身份特殊,钦天监又哪里来得及选吉日。楚若烟张臂将她抱住,轻笑道:“横竖你已是我嫂嫂,再跑不了,礼部是归九哥掌管,一会儿我便去催他,备办大婚的事宜!”
殷洛忙道:“哪里就急这一日半日?”
楚若烟笑道:“嫂嫂不急,怕我四哥急呢,若不然,他刚刚请下旨来,又跑去兵部做什么?还不是去缠着九哥?”
这一回,殷洛倒是正了神色,摇头道:“是钰王殿下使人来唤,国事要紧,妹妹还是莫要扰他!”
家国天下,自然重过儿女情长!楚若烟闻言,不禁点头暗赞:出身皇室,果然不是寻常府门的小姐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