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戈年一一脸疲惫地看着从灵。他头发凌乱,瞳孔浑浊。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亲眼看到在这个副本里,第一个认识的,相处得不错的玩家胡列,被一团带着闪电的沙团击中,当场变成一坨人形黑炭。 从灵看着他, “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要来冒险。你非要跟过来。”
戈年一目光稍微亮了一些, “我必须要亲眼见证着你打败关经纬。”
“何必到这种地步。”
从灵眉头低沉。 “抱歉,我拖你后腿了。”
戈年一愧疚地说。 这一路来,他这幅还没恢复的身体和精神,保护自己也仅仅只是勉强支撑,一点忙也帮不上。 从灵没有说话,她沿着中空的脊骨通道,向前走去, “你去哪里?”
“我占领这个战略点。你跟其他人,就留下来,躲好吧。”
“我……好的。”
虽然很想跟着一起,但戈年一知道,自己跟上去了什么忙都帮不到,还会拖后腿。他狼狈地靠着脊骨内壁坐了下来,看向其他玩家。 大家都很狼狈。全面暴动的沙漠和倾巢出动“虫”,吞噬了很多生命,即便活下来,也是苟延残喘。 恐惧与迷茫的气氛,在玩家之间蔓延弥漫。 戈年一累极了。他很想躲进安全屋里,哪怕没法跟娜塔莎小姐说上几句话,但远远地看着也好啊。但现在,他更想亲眼见证从灵站在终点时的光芒。不仅是作为同出于一个俱乐部的成员,还作为……朋友。 他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从灵的朋友了。 他闭上眼,愈发地疲惫。好想就此睡上一觉……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似看到娜塔莎小姐出现在他的面前, “娜塔莎小姐?”
“是我。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戈年一迷茫地回答, “离开这里?去哪里呢?”
“去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
娜塔莎温柔地笑着。 “娜塔莎小姐……好温柔。”
“要跟我一起吗?”
戈年一看着娜塔莎的眼睛。那双眼睛,有着无穷的魅力……似乎是一对会说话的眼睛呢,正在说,跟我一起去往天国吧,我成为你,你成为我,我们永不分开,我们共同凝望遥远的过去与未来……我们是命运的抉择,我们是天注定的一体,我是你的双眼,你是我的光明…… 渐渐地,他的眼里,看不到娜塔莎的身影了,只剩下一只眼睛。 眼睛不会说话,可眼睛却不停地呼唤着他。 戈年一努力去思考……却得不出任何答案。他好像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变成了一个傻子。傻子遇到问题,又能思考出个什么结果来呢?傻子只会傻呵呵地撒泡尿,用和了尿的泥巴砸你的脸。 他看着那只眼睛。 那只眼睛也看着他。 此刻的他,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也成为一只眼睛。 却在他真的要成为一只眼睛时,一道钟鼓之声忽然响起。他瞬间醒转过来,然后一股战栗的感觉席卷全身。他控制不住肺腔,拼了命地喘息。如芒在背。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就死了,就差那么一点! 他急急忙忙地从物品栏里取出一份专注力魔药,猛地灌入口中。 渐渐的,他的精神恢复过来。整个人从那种近乎中风般的状态里脱离。 刚才唤醒他的钟鼓之声,是他用来保护精神的“粉碎抗拒”。遭遇致命的精神攻击时,“粉碎抗拒”就会触发。作为一次性消耗能力,触发了就不复存在。 戈年一赶忙在自己的物品栏,取出一只黑色的斑点瓢虫,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这只瓢虫也有保护精神的能力。 戈年一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在连续被监视者污染后,受损很严重。所以,进入这个副本前,别的东西没带,净都带了些保命的道具。 在耳朵里塞一只瓢虫不够,他又戴上了一副眼镜、一顶鸭舌帽。 眼镜和鸭舌帽都是在安全屋里淘的,主要作用是增强精神抗性。 总之,他把自己的精神全方位地保护了起来。既然没能力出去战斗,就老老实实当个铁王八。 戈年一逐渐恢复过来。然后发现……好像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了。 他朝其他脊骨节段走去,原本来到这里躲避危险的一百多个玩家,消失了一大半,剩下的玩家,大多也陷入了呆滞,只有极少部分玩家,还保持着清醒。 询问过一番后,才知道。 很多玩家一躲进来,就感觉非常疲惫。精神强度差一点的,直接就睡了过去。然而,当他们睡着了,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剩下的还清醒的玩家,要么精神强度比较高,要么就是有保护精神的能力和道具。但谁也说不清楚,会不会突然也消失不见。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什么东西让他们消失不见的? 恐惧,心慌。未知的危险,是最可怕的。你无法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遭遇什么样的危险,以什么样的方式突然死去。 你只能在心里揣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求生欲”,一边祈祷自己不要那么倒霉,一边绝望地想象自己死时的场景。 你甚至,没有余力去回忆自己这一生,就像烂在污泥里的落叶一样。 戈年一忽然想起从灵之前跟他说的,一份来自安全屋的情报, “眼”。 【无形的凝视之物,数量稀少。你时时刻刻都处在“眼”的观察之中,而你无法注意到“眼”。你会随着“眼”的注视,而逐渐失去精神的自主性。丧失自主性后,你将看到“眼”的真容,并成为其中之一】 对的,“眼”! 杀死他们的就是“眼”! “眼”无时不刻都在观察着他们,随着注视,他们失去了精神的自主性,最终成为新的“眼”。 新的“眼”继续去注视还没有成为“眼”的玩家。 直到,所有的玩家全都变成“眼”,它们才会沉下眼皮,收起注视的目光。 只要找到“眼”,刺瞎它们,碾碎它们就行了! 但是…… 戈年一忽然又意识到。他们甚至连“眼”在哪里,都不知道,又何谈去碾碎它们呢? 这么看的话,“眼”要比“针”、“虫”可怕得多。因为,你永远无法触碰到“眼”。无法触碰,自然无法战胜。 “不,不能就此服输!‘眼’虽然厉害,但只要维持住精神的自主性,它们也拿人没办法!”
对,只要维持住精神的自主性就行! 戈年一看着迷茫而恐惧的玩家,尝试着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但任凭他说些什么,“未知恐惧的烙印”都死死地焊入了他们的灵魂里,无法从这灰暗的死亡恐惧中,振作起来。 于是乎,戈年一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起来到这里的玩家,越来越少。 当玩家消失的时候,他甚至无法去察觉到。因为,他们的消失实在是毫无征兆,太过简答朴素了。就那么不见了,没有任何过程。 戈年一只能不停数着玩家的数量。 每当他数完一圈,数字都会变小一些。 即便他再如何是个乐观积极的人,也无法抹除这种无力感带给内心的重锤。 似乎,正在发生的一切,离这个副本的主题《悲恸黄沙》里的“悲恸”,越来越近了。 忽然,一名玩家站起来,狂笑一声, “哈哈,全都要死的!我们太弱小了,像一只蚂蚁。扑哧,被踩得稀巴烂。啊,我怎么可能会死?我怎么可能会这样死在这里?不对啊,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哦,是的,我们肯定是在做梦,做一场全都死光光的噩梦。噩梦会醒的吧,会醒的吧!等我醒了,肯定马上去楼下的包子铺吃两个大肉包,然后再去上班。我要狠狠地羞辱我那个煞笔老板,在他的秃头上吐口痰!”
疯掉了。 玩家们只是看着他发疯,没有去做些什么。这种时候,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还要去地铁上摸屁股,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玩家们再看过去。他已经不见了。消失得那么简单不留痕迹。 戈年一的瞳孔,剧烈颤抖着。 隐约间,他好似又看到一只眼睛,在触碰不到的地方注视着自己。他赶忙摇了摇头,再次猛灌一份专注力补剂。 一名女玩家,情绪失控,呜呜地哭了起来, “谁来,谁来救救我们啊!”
这一刻,他们无比渴望去到安全屋,在那里喝杯鱼吻酒,然后“睡个好觉”,再做一场“黄粱美梦”。 但是,他们基本上都已经把12小时一次的资格给用掉了。 他们也无法去怨怪安全屋这无情的规则。因为,如果不是安全屋里的魔药和制品,恐怕早就死了不知哪一处的黄沙之下了。 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怀念不限制进入次数时的安全屋。 “谁来……救——” 熟悉的戛然而止。戈年一甚至不用去想,也知道,那个情绪失控的女玩家,成为了一只新的“眼”,也许,此刻正在无法触碰的某个地方,正注视着他们。 玩家之间不再交流,似乎都等着自己消失死亡的那一刻。 倘若,在这种绝望的时刻,还有什么能瞬间提振精神与希望的东西的话,那就是一句冷冰冰的播报, 【狂沙脊骨(右)已被完全占领】 紧接着,还不待剩下的玩家,从“绝望”转向“激动”的情绪大幅变化中回过神来。他们忽然听到,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从脊骨节段的深处传来。 脚步声的主人在光影错离里走出来。 他们清晰地看到她的脸庞。 从灵。是从灵! 她脸上映着一些微光,恍若是天光倾泻时,布施春晖的天女。 “啊……是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