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命运三女神教会，餐厅。
一根根点燃的白蜡照亮了静谧的房间，铺着白布的圆餐桌上，围坐着四位老人，他们低着头，默默品尝着盘中的食物，那是一只刚出炉的烤鹅，肥美的鹅肝用黄油煎制，油腻香气在鼻息间飘扬。
刀叉与盘底接触叮叮作响，吃了几口，坐在左侧的老人忽然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端起盛满红色液体的酒杯，抿了一口，沙哑着问道：“福勒，你当真要报复真理教会吗？”
“这是我请你们来的目的。”
福勒将一块沾满苹果酱的鹅肉塞入嘴中，用力嚼动，“马维神父搅乱了伊芙琳的婚礼，让命运三女神教会变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还用计害死了萨图克...当然要给点回礼。”
“你的心乱了。”另外一名老人轻声说道：“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走进误区，也很容易中计。”
“我很清醒。”
“那可不一定...”
第四位老人冷笑一声，“你不仅邀请我们前来，还让我们带来了各自教区的圣女...你打算彻底摧毁真理教会。”
福勒主教没有说话，继续吃着烤鹅。
“这跟大主教他们的计划不一样。”
咚！
福勒主教一拳捶在桌上，杯盏瓷盘叮当作响，他咬牙切齿的说：“你们根本不了解情况，不了解真理教会！绝不能放任他们离开温莎王国！一旦让他们脱离咱们的掌控，就像活鱼入水，泥鳅入洞，再也抓不住了！”
“迟早有一天...”
“他们会成为咱们的大敌！”
“所以你认为大主教他们的判断是错误的？”
“....没有，大主教他们的判断当然正确，可那是建立在高层的基础上，如果他们知道真理教会的情况，接触过马维神父，一定会提前斩草除根，而不是放任他们离开温莎王国！”
虽然心里报以肯定的回答，但福勒主教嘴上依然没有承认，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真理教会的可怕，但...
旁边的三位主教，始终没有表态。
各教区，尤其是信仰不同女神的主教之间存在竞争关系，这一点不是什么秘密，教皇驾崩，一定会有新的大主教成为教皇，届时，哪位主教不觊觎大主教的位置？
这恐怕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谁都想立功，可是谁也不敢犯错。
犯错...比立功更可怕！
“你向健康女神维尔德请示过吗？”
“请示过...”福勒主教神情晦暗道：“女神只回应了我一句话，跟随命运。”
命运...
多么含糊不明的词汇？
什么是命运？
谁也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或许眼下的迷茫就是命运，又或许他们接下来的决定就是命运。
“你不确定女神的意思，所以打算执行自己的判断？”左侧的老人缓缓摇头：“福勒，如果让乌布利大主教知道这件事，你一定会受到惩罚。”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左侧的老人又说：“如果你选择放任不管，任由真理教会离去，那么你无功无过，谁也不能说你什么，退一万步讲，即使你铲除了真理教会，又得到了什么呢？惩罚！”
“反之...”
“如果你对真理教会视而不见，只是将自己的判断汇报上去，等日后真理教会发展起来，成为了咱们的大敌，你具备前瞻性的眼光，一定会引起乌布利大主教的注意！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在真理教会发展起来前铲除他们，或许是明智的决定，可那对福勒主教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因为谁也不知道命运是什么，谁也不确定真理教会能否发展起来。
要是什么都不做，仅仅提出自己的见解，将选择权交给高层，福勒主教就属于有功无过，理应得到奖赏，而若是他的见解应验，定能一飞冲天，平步青云！
成为大主教也不是梦啊！
“是啊...”福勒主教自嘲笑着，目光逐渐冰冷：“也许我应该这样做，可你们想没想过，树立起这样一个大敌，会对命运三女神教会造成怎样恶劣的影响？如果我今天的选择，能够用一些微薄的代价铲除未来的大敌，那就太好了，这正是我想做的！”
“这就是维尔德女神所说的命运啊...”一名老人低沉发笑：“你就在命运之中，是那颗注定落下的棋子，福勒。”
“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为了以防万一，才邀请你们前来，助我一臂之力。”福勒主教说：“作为回报，你们能得到我的友谊，将来有所需要，我必倾力相助。”
“看来你真是被气昏头了...”
左侧的老人刚要继续说下去，忽然听到餐厅门扉开启，阴暗中，一名黑衣神仆匆匆走进，跑到福勒主教身边，弯腰说了些什么。
正在品尝红酒的福勒主教手掌一顿，瞬间扭头看向神仆，眯起眼睛：“他在什么地方？”
神仆欧内斯特连忙说道：“我把他安排到密室了。”
“很好。”
放下酒杯，福勒主教立刻起身，朝老人们说道：“三位，一起去看看吧，一個名叫卡西姆·塞西尔的年轻人找上门了，说是有关于真理教会的重要情况汇报....”
三位老人面面相觑，都来了兴趣，放下刀叉，扯掉脖领的餐巾，跟在福勒主教身后，来到了位于一层最深处的密室。
密室中灯光晦暗，一名身穿红衫军服的年轻人坐在桌边，凝视着烛光，脸上充满了忐忑不安的表情。
看到有人走进密室，他腾的站了起来，单膝跪在福勒主教面前，诚惶诚恐的说：“卡西姆·塞西尔，见过主教。”
福勒主教走到桌边坐下，与其他三位老人一起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卡西姆，半晌后悠悠开口：“卡西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卡西姆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三位老人，没有吭声。
“他们都是可以信任的，不用在意，尽管说。”
“是。”
组织了一下语言，卡西姆掏出一份名单递给了旁边的欧内斯特，沉声说道：“主教阁下，请您过目。”
接过欧内斯特递来的名单，福勒主教随便瞥了一眼，眼皮猛的一跳。
名单上的名字无比眼熟，尤其是开头几位，都是真理教会的信徒，这一点，福勒主教早就派人打探清楚了。
他佯装糊涂的问道：“这是什么？”
“真理教会的信徒名单。”卡西姆说：“这是一份真实的名单，与马维·恩德斯提交给宗教事务局的名单不同，那份名单是假的。”
“哦？他为什么要提交一份假名单？难道是想骗取每月50金镑的补贴吗？”
卡西姆深深看了福勒主教一眼，起身便走。
欧内斯特赶紧拦住他，笑着说：“卡西姆先生别生气，主教他只是跟您开个玩笑。”
“如果你们是以这种态度对待真理教会的话，我想没什么好说的了。”
“卡西姆...”
福勒主教这才开口说道：“既然你是带着诚意来的，那咱们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请坐。”
等卡西姆落座后，福勒主教又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半个月前，真理教会有神明降临了。”
按照事先演练过的计划，卡西姆迅速回答道：“就跟贵教会一样。”
“嗯...你是怎么确定真理教会有神明降临了呢？”福勒主教笑眯眯的看着他。
“马维·恩德斯接到了神谕。”
“神谕...”福勒主教缓缓点头，与旁边三位老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隐晦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
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冒犯般，卡西姆突然愤怒了：“福勒主教，你所谓的开诚布公就只是在这儿刺探我是否真诚吗？好，那我告诉你，马维·恩德斯早就识破了你们的计谋，什么《新宗教法》，不过是用来拘束小教会的手段罢了！信徒数量决定神明力量，你们索要信徒名单是掘他们的根，并根据名单真实性判断小教会有没有神明降临对不对？”
“你们想知道的一切我都清楚，可你们竟然如此对待我，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卡西姆毅然决然的就要离开，这次不等欧内斯特阻拦，福勒主教亲自站了起来，按住卡西姆的肩膀，语气温和道：“孩子，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身上存在很多疑点，毕竟你的母亲就是马维神父最忠实的信徒，我怎能不怀疑呢？”
“我就是为了母亲才来的！”
卡西姆梗着脖子说：“她误入歧途还不知道，莪实在没有办法了！”
“误入歧途...为什么要说误入歧途呢？”
“因为命运三女神教会有几百万名信徒！”卡西姆突然提高了音调：“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果神明的力量是依据信徒多寡来决定的，那只有几百名信徒的真理教会怎么能跟命运三女神教会相提并论呢？这根本不是同等级别的对手！”
“这是个明白人。”脸上长满瘢痕的老人忽然笑了起来：“命运三女神教会的实力，确实要碾压真理教会。”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马维·恩德斯竟然要抛弃信徒，逃往罗曼诺夫王国！还让我母亲来负责他走后的教堂琐事，这不是把我母亲往火坑里推吗？！”卡西姆振振有词道：“我母亲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坚定不移的追随他，可我不能干看着啊！”
福勒主教颔首点头，拉着卡西姆坐下，询问道：“所以你想出卖马维神父，保护自己的母亲在未来的争斗中不受伤害？”
“是的...”卡西姆沮丧道：“我宁肯背弃骑士的誓言，也不愿母亲受到伤害。”
一个孝顺的儿子，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不惜背弃信仰？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甚至合情合理。
更何况...
欧内斯特还将一份资料递到了福勒主教面前。
“原来你是斯蒂尔德·里特骑士的侍从。”福勒主教恍然大悟，随手将资料交给其他三位老人。
斯蒂尔德·里特是什么人？
罗斯莱尔陆军中尉！
前不久罗斯莱尔陆军发生的事情，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是个秘密，但作为士兵之一的卡西姆，绝对是知情者。
而恰巧罗斯莱尔陆军在四王子亚瑟的掌控之下，是命运三女神教会的盟友...
如此想来，卡西姆的处境确实无比尴尬。
他效忠的骑士大人一夜间成为了敌人，母亲也遭到了舍弃，这种情况下谁还能坚持信仰？
早就该反目成仇了！
“孩子，我一切都明白了。”
看过资料，福勒主教脸上笑容更盛：“你能为我提供什么情报？”
“马维·恩德斯打算明天晚上从新罗斯港乘船离开温莎王国，前往罗曼诺夫王国，具体是由海转陆还是直接乘船我不清楚，他们商讨路线的时候我不在场，但离开时间一定是明天晚上。”卡西姆笃定的说。
“明天晚上，嗯，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其实...其实...”卡西姆咬了咬牙，仿佛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其实马维·恩德斯想让我成为间谍，打入命运三女神教会内部，为他们源源不断的提供情报。”
“哦？”福勒主教眉梢一挑：“这个注意倒是不错，可是以我对马维神父的了解，他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不能完全信任的人...”
“你们还是不相信我。”
卡西姆突然拔出长剑，对准了福勒主教，旋即在他虚眯的目光中，剑锋一转，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噗！
长剑贯穿了心脏，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卡西姆脸色唰一下白了，眼中充满怒火：“现在你们相信了吗？！”
福勒主教四人目光略微动容，还没来得及说话，卡西姆就噗通一声倒地，缓缓蔓延的血泊中，他抓住福勒主教白色长袍的下摆，青紫的嘴唇蠕动：“如果...如果我提供的情报是正确的...请放过我的母亲...”
手臂无力垂落，福勒主教注视着卡西姆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忽然叹了口气，佩戴在中指上的金戒幽幽亮起。
主神魔法，永生领域！
伤口迅速痊愈，疯狂生长的肌肉伴随着有力跳动的心脏，挤出了插入体内的长剑，福勒主教扶起卡西姆，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轻声说道：“好孩子，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诚实，现在你跟欧内斯特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回去吧，你母亲的事，我会妥善考虑的。”
等卡西姆离开，密室大门重重关闭，一名老人才出声说道：“你们觉得他可信吗？”
“敢拿命来赌...要么是个极其果断勇敢的孩子，要么是个走投无路的懦夫。”
摩挲着金戒，福勒主教喃喃道：“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该给他个机会啊，否则将来还有谁敢向咱们投诚呢？”
“何况...”
“如果他是真心的，那咱们可就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