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卿缓缓地收回手,很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她的事情于你,根本就是无关紧要。”
夜思思这个女子,尽管在夜九卿的记忆中占了较大的一笔,相比较那个被他逐出夜国的小翠,她更像是被前任主君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那样娇滴滴,又是在血洗夜宫后,显得那样令人怜悯。
夜思思相较于夜九卿,倒是小了他三岁,从小到大便没有吃过很多的苦,即使当她家破人亡,也依旧被夜九卿放了一条生路。
说她幸,她幸得生于帝王家;可说她不幸,她又是不幸于被兄长杀死了父母,那样将她捧在掌心的父母,就这样活生生地死在她的面前。
夜思思不恨夜九卿,她对他早是爱慕,她知道他的苦衷,她明白他一切的不幸,所以,即使九卿哥哥做了这种事情,她也依旧会喜欢他的。
“想什么呢?”
宫魅千上前拍了拍夜九卿的肩膀,将他从回忆中拉回来,“是不是在想怎么把我糊弄过去?”
“没有,”夜九卿垂下眼眸,声音很小,轻轻地拉住宫魅千的手心,“我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和你说起。”
宫魅千挑了挑眉,这次没有抽回手,任由夜九卿拉着,也说道:“那就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
那就从头开始。
自始夜九卿踏入夜宫的这片土地开始,有一个那样可爱的小姑娘就总是那样好奇地看着他。
“咦?
他是谁呀?
我怎么从未见过?”
夜思思指着短短的小胖手,上面还沾着口水哩!
奶娘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桂花糕粉末,轻声道:“这是主君刚从不知何处接回来的杂种,我们别理他,公主,奶娘带你去吃红枣糕好吗?”
夜九卿即使年幼,但也知道眼前这个丰腴的下人在说什么。
她在骂他,用“杂种”来形容他。
这个词夜九卿从来没有听过,但是这一定不是个好词。
夜九卿身上还穿着母亲出门前为他穿上的薄薄外衣,即使不厚,夜九卿也倍加珍惜。
“他不冷吗?”
夜思思上前,好奇地想要去看他,却被奶娘立马拦下。
“嘿!
小公主,您莫要去碰他!”
奶娘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夜九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尽管打了不少补丁,尽管颜色没有眼前这个小公主的衣服亮丽,但是在夜九卿眼中,它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什么是晦气?
夜九卿不知道,但是从她的口中吐出,显得那样难听。
夜思思被奶娘拉走了,离开时还不忘回头去看依旧站在那里的夜九卿,他也是个小朋友,就这样离开了母亲的怀抱,他会哭吗?
应该不会,至少,夜思思可从没看过他哭泣呢。
母亲说,等过几日,便接夜九卿回去,于是小小的夜九卿等啊等,等啊等,等来的却是母亲的死讯。
终于,在那一晚,夜九卿哭了。
他在夜国呆了这么多时日,母亲是他唯一的希望,可现在连这个希望都破灭了。
夜思思再一次见到夜九卿时,他好像变样了。
第一次见面,夜九卿的眼中充满了懵懂,是稚嫩的,带着一点儿好奇和善良,可是这次,却是无尽的冷漠。
“杂……”夜思思差点就要把下一个字说出来,不过好在咽了下去。
在夜宫,每个人都喊他为杂种,况且,夜思思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偶尔也用这个带有侮辱性的词汇去喊他。
夜九卿许是没有听见,又许是根本不想理睬。
直到夜思思跑到他的面前,他都没有看一眼。
“你叫什么?”
夜思思站在夜九卿的身侧,顶着圆圆的小脸儿,好奇地问。
夜九卿没有理她,只是绕道想离开。
“你没有名字吗?”
夜思思又上前,挡住夜九卿的去路,有些娇气道,“你若是不告诉我名字,我今天就不让你走……!”
夜九卿本就对小朋友无感,况且还是这个之前见过的小朋友。
皱着眉想要离开,谁料夜思思就是不让他走。
“我可是公主!
你要是跑了,我就让侍卫哥哥他们去抓你!”
夜思思气呼呼的,嫩白的小手抓着夜九卿的胳膊不放。
终于是忍受不了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夜九卿很快地抬了抬嘴皮,“九卿。”
“九卿?”
夜思思重复一遍,“你姓九吗?
有这个姓氏吗?”
夜九卿皱眉,又道:“我没有姓。”
哦,原来这个九卿哥哥没有姓呀!
夜思思点点头,想要再问他是哪家的公子,可是就在她思忖的一秒间,夜九卿离开了。
他走得快,就像是一阵风。
夜思思的腿还短,根本追不上他。
算了算了,这个九卿哥哥,下次还会遇到的吧!
奶娘正在到处寻找,这个小公主又是跑了哪儿去!
方才只是给她准备糕点的功夫,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都说小孩子贪玩儿,可是小公主已经长了些年纪了,怎还是这般贪玩儿?
“哎呀小公主啊!”
奶娘气喘吁吁地跑来,“可算是找到您了!”
奶娘拉着夜思思的手就要离开,却突然被吓到——“哎呀哎呀!
您的手怎么流血了!
您怎么了?
哪儿受了伤?
快快,快和奶娘讲啊!”
奶娘一惊一乍的,生怕小公主哪儿受伤了,不知道严不严重,要不要紧。
“啊……?”
夜思思这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竟被染了鲜血。
“小公主啊!
奶娘都说了好些遍了,让您不要乱跑,小心给磕着碰着了,奶娘可真承担不起呀!”
奶娘哭天喊地的,拉着夜思思就要去找医官。
“不、不是!”
夜思思停下来,搓了搓手心,“这不是我的血啊……”不痛不痒的,怎么可能是她的血?
“什么?”
奶娘闻言,上前细细端详,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布,给夜思思擦了擦。
果真,血迹擦掉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
奶娘也奇怪了,不过倒是松了一口气。
夜思思没说话,她只是扭头去看方才夜九卿离开的方向,像是在想些什么,终是回答道:“没事,刚刚我只是抓到了一只受了伤还流血的小兔子罢了。”
哪来的小兔子?
反正夜思思在夜宫是没见过的,要说一定要有,那就是九卿哥哥了。
“你受伤了吗?”
那天,夜思思问,“九卿哥哥,你是不是受伤了呀?”
夜九卿冷着脸,准备擦身而过。
“我给你带了药。”
夜思思急急上前,将手里的瓶瓶罐罐递给夜九卿,“我偷偷去奶娘的卧房拿来的,她照顾我,偶尔我也会受伤,她就是用这个来给我上药的。”
夜思思娇气,医官给她看病她总是不顺从,因此只有奶娘扛起了“全职保姆”的身份,各种琐事都可以处理好,只要是夜思思的事情,那一定会有奶娘在身边。
夜九卿轻轻地抬了抬眼皮,说出了这么久来对夜思思说的第三句话:“不用。”
这样被无情地拒绝,夜思思愣了愣,而后又坚持不懈,就是要把瓶瓶罐罐塞进夜九卿的怀中,道:“九卿哥哥,我知道你受伤了,在这里我都没有看见你的亲人或者朋友,那我就是你第一个亲人或者朋友了,这些你拿着好了,奶娘那边你不必为我担心!”
夜思思说了一大串,生怕夜九卿会后悔,然后立马就跑开了,跑远之后还不忘说:“每日两次,一定要多涂呀!”
夜九卿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一堆东西,他想丢掉,但是胳膊疼得厉害,便收下了。
夜思思关心他,从一开始就对他产生了好奇,这不奇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主,哪儿见过像夜九卿这样灰头土脸的人?
他也那么小,那么稚嫩,他或许也还是他娘亲怀里的小宝贝,却终是被卷入这场可怕又无尽的战争中。
第三次见到他,是在夜国的大殿里。
夜思思想去找父王,奶娘说他在大殿,于是她便跑去了。
那里有两个人,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跪着。
夜思思刚想要喊父王却生生卡住在喉头,因为她看见,那个永远对他和蔼善良的父王,此刻怒目圆睁,像是要撕碎了眼前的少年一般。
前夜国主君喊了他身边的将领,让他处罚眼前跪着的少年。
一下两下,藤鞭沾着夜九卿的血迹,就这样打在他的背上,少年一声不吭,就那样任由将领打他。
“父王!”
夜思思大喊一声,“你不要打九卿哥哥!”
将领停下来动作,前夜国主君也愣住了,他愣住不是因为夜思思的突然到来,而是她喊他,九卿哥哥?
“好啊……!”
前夜国主君眯起眼睛,眼底透出仇恨,“小小年纪就会拉拢我的小女儿了?
你是使了什么花招,连我的宝贝都不放过?”
夜思思听见她的父王大喝一声,让身边的得以将领更是狠狠地抽打夜九卿。
被打得吐血,地上的少年也没有求饶过。
夜思思害怕了,她害怕这样的父王,更是害怕九卿哥哥会被打死。
她哭着,试图用身体挡住鞭打,但是她力气太小,很快被赶来的奶娘拉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九卿被打得从跪着变成半趴着,又从半趴着变成全然倒下,最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