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声、调笑声都仿佛在顷刻间远去,空气中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小院分割成两个世界。
一边是开着玩笑干活的村民,一边是四目相对,时间都仿佛停滞了的两人。
自从被唐梨一行人救出泥潭,方敏慧便在桃源里过上了悠闲自在的生活。
如此说来,方慧敏理应将唐梨当做再生父母,感恩戴德。
可不知为何,方慧敏心里总是对唐梨亲近不起来。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像是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不停地重复着,别靠近,她会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
如今看来,这神秘的预感不是凭空而来。
方慧敏对上唐梨锐利的视线,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却像是卡了鱼刺,痛得她一个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梨没有错过方慧敏瞬间空白的表情,那是极度的震惊与仓皇,就像是藏在阴暗角落里刻意忽略遗忘的旧事猝不及防地被人掀开,摆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唐梨垂眸注视着被两人争抢的纸张,确确实实只记录了她的出生信息。
那么,跟她半点牵扯都不该有的方慧敏为什么这么紧张慌乱?
唐梨凝目直视着方慧敏,“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冷冰冰的语气不禁让方慧敏打了个哆嗦。
她望着唐梨审视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到极点的笑容。
“抱歉,我只是看到这个地址,就忍不住想起自己那夭折的孩子。”
随着方慧敏松开手,唐梨将东西拿到面前,一目十行地看完出生证上的信息。
“你当时也是在县城中心医院生产的?”
方慧敏抿了抿唇,神色黯淡,明显不想提起这个事情,“对,当时离中心医院近,而且也算有熟人,好歹放心些。”
唐梨留意到方慧敏微微侧头的动作,仿佛压根不想再多看这张出生证一眼。
这回避的动作,用丧子之痛来解释也说得通。
可方才方慧敏看她时,克制不住的惊慌与恐惧又是怎么回事?
唐梨面上不显,仿佛这事儿翻了篇,果断道歉,“提起方姨的伤心事儿了,真是抱歉。”
方慧敏抹了抹眼尾,冲唐梨摇摇头,温声道,“是我自己太敏感了,瞧着这些活蹦乱跳的孩子们,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肯定跟他们一样。”
唐梨调侃,“那可不一样,方姨的孩子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吧,如果像小梦他们,那就差辈份了。”
方慧敏失笑,“也是,她要是还活着,应该跟你一样优秀才对。”
唐梨又跟方慧敏闲聊两句,便找了借口将方慧敏打发去休息。
目送方慧敏离开,唐梨轻点了点腕间的小蔓,“这阵子帮我盯着她,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小蔓蹭了蹭唐梨的手背,便像蛇一样溜了出去。
“嚯,吓我一跳,是小蔓啊。”
“哎呀妈呀!我还以为又见到蛇了呢。”
在一众玩笑声中,唐梨捏着平平无奇的出生证看了又看。
灰尘被擦得干干净净,却因为过度的擦拭,一些字迹都被打湿了,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它的存在。
……
方慧敏觉得身后的目光如刺在背,可她只能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步一步走出小院。
几乎是在脱离唐梨视线的那一秒,她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恐惧如潮水席卷而来。
此刻,方慧敏觉得自己成了海上的一叶扁舟,看似平静的海平面上,暗流涌动,叫嚣着要将她掀翻,卷入暗无天日的海底。
苗招娣苗招娣苗招娣……
这被刻意遗忘的名字不停回响在方慧敏脑海,像是催命的魔咒。
世界这么大,她怎么就刚好碰到苗招娣的孩子?!
这也太巧了!
方慧敏按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狂乱的心脏一下子跳出胸膛。
可明明杨大嫂说过唐梨是在镇上医院出生的,怎么出生证上写的县城医院?
莫非,当初唐梨在镇上医院出生,却因为某种原因,转去县城医院里开的出生证明?
也不是没可能。
本就是小地方,各种制度都还没完善。
那个时候,只要钱包够鼓,什么事情做不成。
她那么大的空子都钻了,更何况走关系,补开一个出生证呢。
别心急,再找杨大嫂打听一下,事情一定不会那么糟糕。
方慧敏在心里宽慰自己,灰败的脸色也逐渐转好。
她深呼吸两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吓得浑身发软,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方慧敏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脸上重新浮现浅浅的笑容。
可在方慧敏找人之时,却没注意到屋顶如枯枝一般垂落的树藤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身后。
……
天边暖色的阳光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流光一般的银灰色。
秋季,除却天气转凉,白昼也变得短暂。
这对于借着日光干活的李家村村民来说,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眼看黑夜即将来临,刘尉在所有人激动期盼的注视下,将说好的奖励给了一位村民,便宣布今日工作结束。
劳累了一天的村民结伴往回走。
就如当初所约定的那般,李家村的人全都住在桥洞外的废弃民房里,离干活的地方三分钟的路程。
唯一的缺点就是民房稀疏,导致人员有些分散。
站在桥洞口,看着人流逐渐散开,李宏朗开口道,“等咱们这边的活儿干好了,就挨着修建几幢房子,把人都迁过来,这样安全些。”
黄翠兰颠了颠昏昏欲睡的幺幺,“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可以明年再考虑,现在更重要的是咱们没有足够的过冬衣物、棉被、干柴等物资。”
“现在才十月底,可我觉得气温已经开始猛降,说不定今年会是个寒冬。”
以前总是吐槽天气预报一点都不准,可现在没了气象局兜底,判断天气只能靠直觉,方才觉得天气预报的珍贵。
李宏朗,“我今天跟刘哥提起了这事儿,他答应下次去镇上,会带几个咱们的人。到时候,咱们多搜集一些过冬的物资。”
“你们怎么就只考虑衣服柴火?难道最重要的不该是过冬的口粮?”
李宏阔正巧听见两人的交谈,顿时不满地提醒,“人家可是水稻红薯堆满了粮仓,咱们可什么都没有呢,要是冬天还像现在这样挨饿,大家都活不到明年了。”
李宏阔眼前浮现那满地的食物,不由自主地咽了两口唾沫,“桃源那么多粮食,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熬过这个冬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