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霜愣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道:“是。”
两人都沉默了,只有风夹杂着树枝上的雪粒子从耳边簌簌刮过,刺痛着脸上敏感的神经。 良久,何翊慢慢松开了手,垂眸道:“你还是放不下。”
“是啊……我以前总以为,有些事情放在那里,它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变淡,但实际上,流走的只是表面的形容,而那些更深的痛已经刻进心里,不是掩耳盗铃或自欺欺人就可以逃避的。”
季晓霜顿了顿,眼神坚定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一定要查清真相。”
“……有什么新发现?”
何翊叹了口气。 季晓霜却摇摇头道:“老何,这事你不要牵扯进来。”
“你不告诉我,这样查下去我担心……” “我知道。”
季晓霜打断了他的话,“但是,这是我自己的事。”
“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会看着你自己去涉险。”
何翊坚定道。 “这件事没商量。”
季晓霜干脆利落地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半个小时后。 何翊的车在毕雄家楼下停住。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重。 僵持了一会后,季晓霜伸手推开车门道:“你回去吧。”
何翊没有应答,只是解下安全带,拉了手刹,将车子熄火,随后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和你一起上去。”
虽然他的语气一如往常,但眉头却是微皱了起来。 “不用。”
季晓霜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难道你……不相信我?”
何翊的眸色黯了黯。 “不相信?不相信我就不会让你送我来毕雄家了……这件事的水很深,三年前他们就能掩盖真相,如今重查更是难上加难。苏坤已经死了,我只剩你和甜甜这两个最重要的人在身边,我不希望你被这些事扰乱,不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刻你也会身陷险境。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们……”季晓霜的声音有些颤抖。 何翊走上前托住她的肩膀道:“你不会失去我们,即使会出现难以预料的情况,我们都愿意陪你一起。我是这样,甜甜更是这样,而且两个人的力量总要大于一个人。”
“可是……” “放心,你的那些顾虑都不会发生。”
季晓霜怔怔地看着他,眼睛渐渐湿润。 “天这么冷,眼泪流出来该冻在脸上了,快擦擦。”
何翊拿出一块纸巾放在她手里。 “嗯。”
“好了,我们上去吧。”
何翊接过季晓霜手中的包,对她微微一笑道,“这次,一定帮你找到三年前的事情真相。”
季晓霜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心中微微一颤。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良久,她亦微笑应道:“好。”
毕雄家中。 季晓霜和何翊敲门时,毕雄的母亲正在准备午饭,见来人是她,便欢喜地邀请她一会一起吃饭。何翊闻到满屋的飘香味,便和老妇人主动搭起了话,两位“大厨”一聊起烹饪,自然是相见恨晚,还没等到客厅里坐下,他就被拉去厨房打下手了。 直到油烟机的嗡嗡声停下,老妇人喊季晓霜去吃饭,她才看见桌上摆满了整整八道菜。 “上次你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吃饭,这次多做点,都是阿雄以前的拿手好菜,你尝尝,是原来那个味道不?”
“辛苦阿姨了。”
季晓霜笑了笑,夹了一口白灼菜心。 “不辛苦,主要是有小何帮忙。小季啊,你这男朋友找得好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咳咳……阿姨,咳……”季晓霜直接被呛住。 “哎,好好的怎么呛到了,快喝点水。”
季晓霜接过水杯,借着挡住脸的机会,朝何翊一番挤眉弄眼,意思是说阿姨怎么又先入为主了,怎么能澄清一下。 何翊亦拿起水杯,轻轻地摇了摇头。 既然之前季晓霜在身份上隐瞒了毕雄的母亲,而抛给她现在的人设,那么他的出现和毕雄母亲的先入为主反而会令她更加相信季晓霜身份的真实性,日后才有可能更深程度上地对她敞开心扉。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着急啊,在我们那个年代,二十出头就都成家了。上次来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早都结婚了。”
毕雄的母亲碎碎念道。 “阿姨,他不是……” “啊,是啊阿姨,我们也快了。来,喝汤。”
何翊一本正经地接话,却在桌子下面给季晓霜打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可惜季晓霜并没有明白他的用意,暗中狠狠地锤了他一下,清了清嗓子又道:“对了阿姨,上次咱们聊毕雄的事,您说毕叔叔当年把云衡制药告上了法庭,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
老妇人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这事啊,当时只顾着焦头烂额了,现在细想,肯定是他们在暗中做了手脚。”
“怎么说?”
季晓霜两人的面色严肃起来。 “老毕一直和云衡那边僵持着,后来苏处长就出事了,在那之后的两三天,律师主动找我们谈了一次,对我们说以目前的证据来看,云衡制药占绝对的优势,这官司再打下去也没什么胜算,劝我们撤诉,还转达了云衡那边的意思,说是私了可以给一些补偿。老毕坚决不同意,当场把律师臭骂了一顿,说要换人。”
“可后来无论我们找到哪家律所,人家听了是这个案子后,要么拒绝,要么推说最近案子多人手不够。我们先后找了十几家律所,他们都说一样的话,现在想想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分明是有人在使绊子。”
能让锦城中所有律所众口一词,看来云衡制药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季晓霜想。 “虽然没人接这个案子,但老毕没有放弃,他四处走访,去阿雄的朋友那里询问他死前几天的情况。后来不知道从哪里联系上了与阿雄同批受试的人,还去人家家里拜访,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哎……那天是八月七号,老毕出门买菜,刚走到胡同口,突然冲出来几个小混混,二话不说就把他打了一顿,我知道消息的时候老毕已经在医院抢救了。命是暂时保住了,但医生说他身体里长了个肿瘤,要马上手术,手术费、住院费加起来一共要将近二十万。我和老毕都是下岗工人,每个月的退休金也没几个钱,除了阿雄的表姐晓钰,我们这边也没有亲戚了,但人家正在准备结婚,我也不可能这个节骨眼去借钱啊……” “后来我突然想到当初那个律师说的话,就横下心来找去了云衡制药那里,他们好像早知道我要来,前台的丫头直接把我带到接待室,有个男人在那里等我。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有三十万,唯一的条件就是撤诉,我当时实在没有办法,就答应了他。哎……” “那些小混混是怎么回事?”
何翊捕捉到了重点。 “派出所给的说法是他们打错人了,不过我不信,可那又有什么办法?”
“那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毕叔叔那边……” “我用这笔钱给老毕做了手术,本以为老毕醒来后了解事情的原委会大骂我一顿,没想到他只是默默听着,然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从那之后,老毕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在一年前走了。他这是心中意难平,郁结于心啊……”老妇人说着忍不住哭泣起来。 “阿姨您别难受了,当时情况特殊,毕叔叔肯定是理解的。”
何翊道。 “哎……” “阿姨,当年毕雄参与受试的那批特效药到底有没有问题?”
季晓霜问道。 “我是不相信调查结果上说的‘符合标准’,阿雄的身体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大碍,自从参与试验后就不对劲了。哎……怪我没有及时阻止他。”
有机会能看看毕雄的遗物就好了,也许还能发现其他线索。 季晓霜略微沉吟了一下,见老妇人的流水快要滴落到碗里,连忙抽了一张纸递给她,安慰道:“好了阿姨,咱们不说这些了,快吃饭吧。”
“好,吃饭。来尝尝我做的红烧狮子头,味道和阿雄的不同呢。”
老妇人抹了抹眼泪,冲她一笑道。 “嗯。”
季晓霜心里有了打算,又道,“对了阿姨,一看这红烧狮子头,我就想起毕雄做的独特口味了,您能不能透露一下配方呀,我想让他回去做给我吃。”
既然做戏,那就做到底。她看了一眼何翊,脸上故意露出亲昵的笑容。 “我还真不太知道,不过他有一些想法都会记在一个牛皮本上,我去给你找找。”
说着,她就要起身。 “阿姨您腿脚不方便,我自己去找吧,您告诉我在哪就好。”
季晓霜连忙按下她。 “就在他那屋的书柜里。”
季晓霜向何翊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道:“阿姨,您再教教我这道雪衣豆沙吧,刚刚有几步流程我有点记不清了。”
“好好……” 毕雄屋内。 清亮的日光透过窗户落在玻璃桌案上,细碎的浮灰已爬满了一层,毕雄的照片静静地摆在左侧的桌角,底片已有些泛黄,像是许久无人问津。 季晓霜走到书柜前,里面放着几本烹饪菜谱,其余的空间全部被大大小小的相册占满,毕雄母亲所说的牛皮本在这些白色封皮的相册中显得格外显眼。 她拿着牛皮本随便翻了几页,上面记满了毕雄在烹饪方面的灵感,有独创的新菜式,也有经典菜式改良配方,还有一些偏意识流的日记,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看不出来,毕雄骨子里还算半个文艺青年。 简单地看了看后,季晓霜的目光投向那几排按年份排列的相册。她的手指从左向右移动,最后停在了2015年那一本上。 这是毕雄出事的那年。 相册里大多数是毕雄拍摄的风景照片,大多数是锦城的一些景区。季晓霜注意到,毕雄有个比较独特的拍摄习惯,他喜欢在同一水平面从左向右连拍一组照片,用静态的图片去记录一些动态的瞬间。比如她眼前的这组:一只喜鹊停在树上,翅膀抖动了一下,下一秒便凌空飞起,在天空中越飞越远,直到看不见。这是毕雄用六张照片所呈现出来的。 季晓霜继续向后翻,照片中的场景却渐渐熟悉起来。 这是……落枫庄园?毕雄果然来过这里。她心中顿时一紧。 按照毕雄照片的顺序可以看出他的行动轨迹,前面的十几组照片是从进门处一路深入花海。当时是夏天,无边无际的向日葵像一片金色的海洋将人包围,毕雄前面有几个同样举着相机的同伴,言笑晏晏。 在一处岔路口,毕雄与他们分道扬镳,继续向花海深处走去。直到他在离荷兰风车不远处停下,镜头对准了远方。 季晓霜的瞳孔猛然放大,她发现,这组五连拍的照片其中有三张的位置是空的。 缺了三张照片。 她抚摸着空空如也的照片袋,脑海中蓦然想起了苏坤的话。 “花海的花开了,在荷兰风车下拍照会很好看。”
难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她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