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镜的住处离这里不远。
她甚至都没有在路程中感到风的涌动,再睁开眼时便是轻薄如沙的帷帐,洁白若雪,自她眼前倾泻而来。
林涵是呈一个趴着的姿势。
她试着动了动,背后传来烈火灼烧般的疼痛,忍不住“嘶”了一声,立马老实下来,生怕再度扯到伤口。
一道熟悉的,总是过分冰冷的嗓音响起,“不要乱动。”
林涵一个激灵,艰难地转动脑袋,以这么一个半身不遂的姿势侧目望去,隔着纱帐瞟见一道修长的身影。
他是背对着床帐站的,像是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银色长发与纯白笼纱仿佛融为一体,只留下那人长身玉立的剪影,十分赏心悦目。
“药放在这里了。”齐镜将药瓶搁在金丝檀木桌上,嘱咐道,“一日涂抹两次。”
戒事堂为了让受罚弟子长记性,惩戒鞭留下的伤口基本上可以说是药石无医,寻常伤药基本无用,只能根据自身身体素质好坏慢慢调养。
当然也有例外——除非这人有本事让药峰峰主卖他个面子,拿出一堆天材地宝炼成的灵药。
能让齐镜亲手送过来的必不是寻常之物。
林涵想到因为自己一己之私让师门蒙羞,内心愧疚之情愈显,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角,正要出声。
齐镜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此事不必自责。”
雪白衣袖流水般轻拂,他迈开的步伐顿了顿,“你也是被蛊惑。”
林涵隔着帷幕去看桌子上的小瓷瓶,能隐约看出上面青色的花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鼓足勇气道:“师尊。”
齐镜停住。
她的声音低下去,柔和的声线仿佛也被如雪的薄纱笼住了,凭空生出了几分局促,怯怯道:“我……受了伤,没办法涂药。”
“能不能……帮我叫位师姐或师妹进来……”
齐镜这才想起来她受的伤在后背,一个人确实难以触及。
但他并没有马上应声。
天外峰的弟子人数在四大峰当中最少,剑修在各位上山求道的弟子中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修剑之人多半好斗,容易被人打死;修剑发狂走火入魔,容易打死别人;不小心迈上无情道,彻底断子绝孙。
所以天外峰弟子人少,男女比例差不多,但人少耐不住他们能打啊,个个都能以一当十,所以总被其他峰下山的弟子拉去当打手或保镖。
今日天外峰内外便空无一人。
齐镜回过神,沉吟道:“女弟子都下山去执行宗门任务了。”
他面不改色地补充了一句,“男弟子也是。”
林涵也没想到天外峰外表恢弘,气势惊人,内里竟然如此寒酸萧条,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拿不出来。
她只好干巴巴地道:“好。”
这事确实一时寻不到解决问题的法子。
天外峰常年气候温润,春风轻柔亲昵如情人的手,轻撩起纱帘的一席,她无意间觑见霜华上君的背影,仿佛带来一屋月色,飘渺无尘。
——他不知何故竟然还没走。
林涵也摸不准这位仙君的思路,安静地等待了片刻,在她困意逐渐上涌之时看见齐镜做了一个动作——
他的右手心凭空出现一条细窄的白绫,颜色如霜,莹白无暇,轻轻将它覆于眼上,剩余的部分垂落在身后,与银白的长发交缠,一时难舍难分。
“这是本君从蓬莱岛得到的高阶法器。”他依旧背对着床帏,“能够隔绝修士的视感。”
“无论修为高低。”
齐镜停顿了一瞬,“本君替你上药,可好?”
纱帐又被风吹动,填补了方才的空缺,他只是耐心询问,始终没转过身。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林涵将脸埋在床榻间,柔软的被褥掩盖了她的表情,声音从被子下传来,有些模糊不清,“劳、劳烦……师尊了。”
齐镜拿起药瓶,“无妨。”
他踏过白玉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撩开帷幕,俯身向前。
柔软的银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林涵光洁裸|露的肩膀上来回扫动,冰凉滑腻,升起一种凉丝丝的痒。
她耳朵烧红一片,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一时间连疼痛都忘却了,赧然地去捂自己的眼睛。
却被一只早有预见的手轻轻按住了,触感如玉。
“不是说了,”她听出齐镜语气里罕见的无奈,“不要乱动。”
那点情绪很轻,极其少见,却足够鲜活。
齐镜的形象,终于从系统没有感情的陈述,从那尊玉砌成的雕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耳朵要更红一些,立刻听话地放下乱动的手,连呼吸都变轻了。
瓷瓶内装着的药粉是药峰长老亲自动手配的,疗效出众,就是需要忍受疼痛。
林涵好像再次经历了一遍鞭伤,脊背宛若撕裂,手指死命抓紧床单。
齐镜仿佛察觉到她的不适,“疼吗?”
林涵蓄起一些力气,虚弱道:“没事的。”
她话音刚落,呼出的那口气将将散了一半,便感受道一股温和真气从肩膀接触处不断涌来,宛若春风化雨,体内破损的经脉开始自行修复,后背上的疼痛也戛然而止。
齐镜低下头,身后白绫飘动,“不疼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情绪很浅,“师尊保护你。”
林涵心中一动,冰凉柔顺的发丝拂过她的手背,下意识翻掌去抓,动作比脑子先快一步,就那么轻轻一扯。
用来蒙眼的白绫掉落。
齐镜眼睫颤动,率先看见一截逐渐漫上潮红的颈。
肌肤雪白,莹白如玉,后颈处血色逐渐上涌,发丝像在墨里浸过,散在床的两侧。
他盯着那截后颈看了片刻,第一次有些无措,心神一动,放在檀木桌上的长剑出鞘,斩断了轻薄如纱的帷帐。
好似洒了一床月光。
齐镜转身欲走,背影竟然有几分慌乱。
林涵从纱帐中挣出,以为自己闯了大祸,生怕霜华上君因此生她气,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认错,忐忑地叫住他,“师尊。”
齐镜停在门口,春日暖阳映衬他的侧脸,恍若九天之上不可亵渎的仙人。
这仙人扶住门框,低不可闻道:“后颈……怎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