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雪初诚恳的说。
她的确,说错了话。
死比活着容易,虽然是一个普世的真理。可是,有些话,也得分什么人说才行。
同样是说要兼济天下,由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说,还是由一个拥有天下的皇帝说出来,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就算人们都是死要比活着容易,可是,也是有不同状况存在的。而迥异的状况,则导致有一些人,不适合在其他人面前,说这句话。
雪初,就是一个不适合在其他人面前说,死要比活着容易的人。
因为她曾经多次,被死亡之刃贯穿过胸膛。
即使身体被利刃前进后出、捅出来一个透明窟窿,雪初到现在都仍然还活着。
而这,无疑表明,她已经将那些常人无法拒绝的死亡,拒之于她的生命之外了——至少在众多将士看来是这样。
雪初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她发自内心地道歉了。
虽然,付前不愿意接受就是了。
如果雪初是口头上的道歉,付前会接受。
但是,付前听得出,雪初是诚心给他道歉的。
付前抓住雪初好像没有骨头的双肩摇晃,指头都好像陷进了雪里似的:“我不是想听将军你说抱歉,才说将军您‘傲慢’的。”
将军诚恳的给自己道歉怎么行?
她这样一副,什么都理解了的样子,怎么能继续进行对话?
哪怕是被说中变得猛然震惊都好,这样,至少,还可以继续说下去。
再没有比相互理解的两个人,更能减少对彼此人生观的互相碰撞了!
明明有不同的观念,对方却一副很理解你的样子,这种情形,到底要怎么办啊?
到底该怎么办,没有立即想起来的付前,就算之后再想起来,也没什么用了。
付前的话语,已经被打断了。
被一个付前,绝对不想见到的不速之客。
“雪初是不是傲慢你说了也不算,可是,你是不是犯上,这可是很明显的吧?”
巫离一进来,就见到付前那个小子的手,放在雪初仿若无骨的肩膀上,使劲的晃。
“巫离皇子。”
呼唤了来者是谁的,只有雪初。
至于付前和巫别,则是前者一个狠瞪,一个眉头一皱地看向了巫离。
巫离也皱了皱眉:“付前,你是不是该松手了?”
哼,付前先对巫离的话嗤之以鼻,然后再慢慢地转头,看向了雪初。
“将军,属下失礼了!”
与雪初对视了一下后,才缓缓地将手,不舍地从雪初的双肩上撤回。
雪初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雪初。”巫离见到那两个人离开了距离,才呼唤雪初的名字。
“我在。”雪初立即回应。用不比一片鹅毛大雪,落地更响的声音。
“我已经到仙都了。”巫离让他的语气,尽量显得平淡。
雪初身为戮仙城的守城大将,之所以从最前线的戮仙城离开,就是为了护卫被追杀的巫离,好平安地到达仙都。
“您确实已经安全了。”雪初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明面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目的一达到,她就没什么用了的事,她早就也已经想到。
至于巫离前脚刚安全,后脚就把她支走到死亡前线的迅疾,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是没有完全想到的。
“你,还有其他的事吗?”巫离问。
“我只有皇子的事。”雪初答。
“我刚刚,得到了一件差事。”
“敕令我回戮仙城的诏命吗?”
雪初直直地,看着巫离。
在从巫离那得到难以想象,不对,是令她震惊的事时候的歪头,从一百年前开始,雪初就已经没有对巫离做过了。
让她返回戮仙城的诏令,并不是巫晴直接对巫离下令,而是巫离直接向巫晴请命的事,雪初就算早已经想到,实际亲眼见到时,还是有一丝震惊的,只在心里。
表面上,雪初的表情,并不比已经冰冻了万年的雪原,在没有飓风的时候变化的更多。
当初巫离让她护送他返回仙都,其实,就已经要杀她的意思。
只是,那时候,很可能还只是巫离的潜意识。
巫离是一个很合格的皇子,就算没有人提点,他脑子冷静下来后,也会发现这一点的。
只不过,因为紫幽的存在,巫离的潜意识思路,认为她是个障碍的思路,会更快的被紫幽揭露出来。
然而,即使巫离意识到了这点,可他,毕竟还是个皇子。
一个合格的皇子,能够将自身犯一百三十万边城将士的愤怒转嫁到其他目标上,他又怎么可能不做呢?
“是的。”巫离答道。没有他的话,单单只是仙帝的诏命,雪初未必会离开仙都,返回戮仙城。
就算仙帝下诏让雪初留在仙都,可只要巫离一句让雪初返回戮仙城的话,雪初也会立即回到戮仙城。
雪初是否离开仙都、回到戮仙城的事上,巫离是起了决定作用的。
可是,巫离很明白,雪初在边城将士心中的威望。
既然已经在暗地里起了决定作用,为什么明面上,还要在雪初返回戮仙城这个,马上就要爆发净灵国和冲魂国千年国战的事件上,留下他明显的痕迹呢?
“付前,巫别大皇子,你们可以先离开一下吗?”
雪初有些私话,要对巫离说。
付前、巫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就都走出去了。
房屋中本来有四个人,走出去了两个人,自然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剩下的两个人中,雪初凝视着巫离。
想要将巫离定格在她一眼中的凝视。
至于巫离是不是像她一样的充满了心意,雪初并不想考虑。
凝视的时间,好像只是过了一瞬,又好像是万年积雪的大陆上,融雪全被阳光融化了那么久的时间。
“祝您,得偿所愿,永远!”
想了想,雪初觉得,还是这样说最好。
巫离跟紫幽合魂后,就能成就上仙境。
上仙境的他,就得到了足够跟天地耗寿命长短的能力。这,只是一个阶段。
人,是永远不都会满足于眼前所有的。合格的皇室中人,更是如此。
雪初无法断言,巫离在得到了仙帝之位后,就没有心愿了。
尽管也想要看看巫离在得到仙帝之位后会有什么新的心愿,遗憾的是,她已经没有那种时间了。
对巫离在成为仙帝之后的心愿,雪初只能献上她诚挚的祝福。
说完了祝福的话后,雪初就莲步小迈,走过了巫离的身边,打算走出这间房后,就飞回戮仙城了。
应该,就是在期待吧。对她普通用脚走路的仪态,雪初这样自问。
而等到巫离的话后,雪初就明白了,她,确实是在期待什么的。
“等一下。”
巫离叫住了雪初。
雪初知道,他是来跟她诀别的,这在巫离的意料之中。
可是,雪初跟他诀别的话,就只有这一句,是巫离没有想到的。
被叫到的雪初,停下了脚步。
“你就只是为了说这句吗?”巫离的话中,仍旧透露着难以置信。
“是的。”
即使只有一句话,雪初也想,只有他们两个人之间能够知晓。
只有她和巫离知道。
雪初想要的,是只有她和巫离两个人仅知的。
只是重在两个人之间的“仅知”有无,而不是重在两个人之间的“仅知”多少。
啊,雪初又想起来一件事。
想起来这件事的雪初无需自制,也没有抬头看她的头上。
“两个人的仅知吗?”
雪初在疑惑,刚刚的话,是不是她和巫离的仅知。
因为她知道,在她头上两万八千多里的地方,还有两个很可能在俯看这里的两个人。
“不过,既然他们打算旁观,那么,就跟天和地一样,不算知道的人了。”雪初这样,给在她上面旁观的落霞和烛一尘,定性他们的行为了。
雪初在疑惑着,巫离看得出来。
尽管看起来只是不到一眨眼的疑惑,巫离还是看得出,雪初是有疑惑的。
他现在,只期望雪初刚刚有的疑惑,是跟他心头突然浮起的那个一样。
所以,巫离问了。
“我想问你,现在,你还不允许你的属下,研究吗?”
如果有化仙级可以像上仙境一样渡过心魂轮回期的方法,巫离绝对,会紧紧握牢雪初不放开的。
“不能。”
雪初回答了。
为了研究出让化仙级安然渡过心魂轮回期的方法,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上仙境的尸体、生命被消耗掉了。
她不想,让爱戴她的属下的手,也沾上这种徒劳无益的罪孽。
“就算是为了我?”
“正是为了您!”
雪初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开始,有了绝不进行生体研究的坚持。
也许跟她父母也是为了这种研究丧命有关,可猛然发现不进行生体研究的想法变成了她的坚持时,是在她已经战斗在戮仙城的几十年后。
那个时候,她早就已经认识巫离许多年,打算效忠他许多年,有了为他献出生命的觉悟了。
先在内心告诫要为巫离奉献一切,后来才发现到她,有了绝对不让属下进行生体研究的心。
如果,她改变了想法,让人进行不人道实验,那么,她要如何坚信,她要为巫离奉献一切的心,舍弃生命的心念,不会改变呢?
毕竟,一个坚持改变的话,其他坚持改变的种子,也就埋下。
这些埋下的种子,会茁壮成长,早晚会蔚然到,遮出一片盛大的阴影来。
对雪初正是为了他的话,巫离做出了最后的一次试探:“雪初,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