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随着献祭带来的力量暴增，雪初觉得，她从一片即将要落到一把削铁如泥宝剑剑刃上的落叶，变成了一根十年大树的断根，虽然仍然避免不了被砍断的命运，可是，却已经可以有一点时间了。
从落叶那种连被斩断都感觉不到，变得稍微，可以想象一下，根木被斩断的时间几何了。
“为什么，仙力会暴涨这么多呢？”
雪初用仙识，内视她的身体。
血液固然烧然般沸腾，血气，竟然也在燃烧。
“啊，是这样吗？”
是怨气、憎恨在被燃烧。
从五十年前来到戮仙城，每一年，雪初杀死的化仙级仙人，就没有下来过十万。
刚到戮仙城的那几年，因为要立战功，自然是杀的飞起。
成为了戮仙城的守城总大将后，要么因为戮仙城的防守，要么因为驰援其他六个关城，仍然是，杀掉的人超过了十万。
“明明已经杀了不下五百万人，明明不止双手、就连骨髓上都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明明不止心脏、就连心海都漂浮着他人死亡的哀嚎，这样的我，这样的我，竟然还想要来世的幸福？”
是回光返照式的明悟吗？
“果然，我也已经扭曲了吧？”
战场，是生与死的扭曲之地。
凡是踏足战场的人，必将会有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扭曲——靠着或是杀死敌人，或是战友的死得来的变化，称之为改变，也未免太恬不知耻了。
雪初原本以为，她为了巫离，就算踏上充满死尸的战场，也不会改变。
“不对，并非是坚信自己不会改变，而是，渴望着这样的改变。”
想要成为巫离女人的雪初，无法成为巫离女人的雪初，踏上了战场的雪初，心底隐隐期待着，无数万敌人的重重尸体压得她不再有这种奢想，无数万仙剑的道道剑光斩断她的这种妄想，无数万敌人的鲜血冲走她的这种幻想。
“对，我就是带着这种坏心眼，来到战场的。”
并不是认为自己不会改变，而是认为自己会改变，才来到充满死亡的战场的。
“五十年来，想要成为巫离的女人，将自身的幸福美满交给巫离决定的信念，并没有改变，还以为，战场也不过如此，根本就改变不了自己什么！”
可是，自己是变了的。
只不过，并不是把巫离放在最优先序列的第一位的心变了，而是其他地方，扭曲了。
战场上的所有扭曲，不外乎两种。
“一种是活着到死亡的生命两极扭曲，一种是活着的人的生活信念扭曲。”
绝大部分的人，会因为战场上的厮杀扭曲生活的信念，可是，也有极少数人，会扭曲死。
雪初，本来就是一个生活观念扭曲的人，来到了会扭曲生的战场上，已经，没有什么生活信念可以扭曲的她，只能扭曲死了。
只能扭曲死亡的雪初，战场上虽然有人用剑捅穿她的喉咙，虽然有人用重锤砸得她半个身体都成为了碎肉，虽然有人用剑光贯穿的她全身都有可以透过光柱的窟窿，可就是，没有人能给她带来确实的死亡。
身体上无论受多重的伤，已经是化仙第一的雪初，只要及时治疗，就能够恢复如初。
生活信念已经扭曲的无法再有更改的雪初，在战场上，在不是生命本身被死亡的扭曲，就是生活信念被扭曲的战场上，也是必然有扭曲的。
雪初本身的死亡无法扭曲，那么，就是其他的死亡扭曲了。
“他人的死亡。”
雪初曾经杀过的，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几十万人、几百万人的死亡，被扭曲了。
杀人者，是会身缠被杀之人的怨气的。
雪初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被雪初所杀之人的怨气，并不是只缠绕在她的身上。
在被人开膛破肚的时候，在心脏都被人给捏碎了的时候，在躯干都直接被全部轰掉了的时候，原本只是缠绕在雪初身上的怨气，顺着雪初那毫无体表防御的空洞，进入了雪初的血液，融入了雪初的筋肉，渗入了雪初的骨髓。
等待着、蛰伏着，等待雪初杀的人足够多，聚集成一个无比强大的怨灵，向雪初复仇，折磨雪初。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雪初，献祭了她的生命。
随着她被献祭的生命，这些怨气，也都作为生命的一部分，开始了燃烧。
首先燃烧的，就是这些可以被抽离她身体的怨气。
属于雪初的生命，与想要她命的怨气一同被献祭性燃烧，让雪初在轮回上仙紫铭面前，第一次有了，可以稍微阻拦他一下的自信。
“紫铭，你真的还不动手吗？”雪初看向了对面的紫铭。紫铭表情的变化，雪初也是都看着的。
他那种显然的惊慌，自然是没有逃过雪初的眼眸的。
“丫头，力量增大了，底气足了不少吗？”紫铭感觉的出来，雪初的这句还不动手，跟她献祭前的那句还不动手比，可是要有自信多了。
“蚂蚁举起比自身重几十倍的物体，你觉得如何？”
“啊啊，真了不得呢。”紫铭蔑视的笑道。
“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举起一块巨石，你会惊讶吗？”
“小小年纪，就可以举起比他大上三圈的巨石，很不多呢。”紫铭嘴角发出了嘲讽的笑。
“一个万年仙力的化仙级，拿起了一百个方圆万里的岛屿，你会惊讶吗？”
“天生神力，天生神力，哼！”紫铭发出了不耐烦的讥诮。
“刚刚我说的三种，都是个体发挥出了超出本身实力的例子，可很显然，你只是惊讶，作为旁观人的惊讶。”
“对我没有威胁的特例，老夫当然只需要旁观性的惊讶。”
“可是，面对我暴涨的仙力，刚才，你惊慌了那么一下。”
“我是慌了。”紫铭见到雪初那远超上仙境献祭的仙力暴增，的确，是有一些惊慌的。
毕竟，就算是最顶层的上仙境，献祭得来的力量，最多，也就是轮回上仙的四成。
而雪初这个化仙级献祭得来的力量，却要超出了这个比例，快要接近轮回上仙的一半了。
可是，就算雪初有他一半的力量，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紫铭，也是有让仙力倍增的仙法的。
“这说明，我暴涨的仙力，接近你的几分之一了。”雪初从紫铭的面部表情，得出了这个结论。
“呵呵，所以？”紫铭脸色仍然很轻松。
“我能杀得了你。”
“哈哈哈。”紫铭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只是我的几分之一就能杀得了我？”
“我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雪初挥动了手中的仙剑。
仙剑斩裂空气，发出的，却是一道光柱攻击。
这道光柱，有成年人的大腿粗。
光柱周身，有无数的光粒子跳跃着。
跳跃的每一个光粒子，都足以把一座万米大山，湮灭为虚无。
雪初打向紫铭的光柱，湮灭千万座大山，光是靠光柱外逸的光粒就足够了。
面对如此视万米大山为空无的巨大力量，紫铭躲开了。
“丫头，你这样强力的一击，可是撑不过十下的。呒，哈哈。”
紫铭身为位高尊崇、强大无比的轮回上仙，向来都是别人讨好他。
不需要讨好别人的紫铭，自然在掩饰他真实内心的表情上，功夫不足。
虽然他是躲过了雪初的那道大腿粗光柱，可是，其实，就算正中那道光柱，紫铭顶多，只是灰头土脸，而不会有一丝实质伤害。
紫铭担心的，是雪初之后的攻击。
献祭生命的雪初，明明拥有他一半的仙力量，却没有好好聚合利用，而是，分散性的攻击了。
根据雪初的气息，紫铭判断出，雪初刚才的那一下，已经耗费了她，十分之一的仙力量了。
跟已经是轮回上仙的紫铭不同，靠献祭才得来强大力量的雪初，一旦消耗了力量，可就是再也没有办法补充的。
明知如此，雪初为什么会这么做？
虽然知道雪初肯定别有目的，可是，打听技巧不怎么高超的紫铭，只好用嘲笑，来激将了。
“就算我出力变小，还是会在一百个呼吸内死掉的吧。”
“不是哦。”紫铭斜眼笑着，“看你气势如虹的，也许，能够撑过一百零一个呼吸呢，哈哈。”
“你这混蛋。”孟胡骂了出来。
孟胡怎么看不出来。他敬爱、臣服的雪初将军，都已经献祭了她的生命了，可是，那个该死的紫铭，却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悠闲样子。该死！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雪初接连，挥动仙剑，发出了九道光柱。
“难道猜错了？这丫头，真的是自暴自弃了？”紫铭一边心中猜测雪初这种看似无用功的发力，一边闲庭渡步般地避开了雪初的九道光柱攻击。
看到十道光柱全部在紫铭的身后后，雪初喊道：“十面浮光！”
霎时，十道光柱，原本在紫铭身后的十道光柱，折返回来，攻击向紫铭。
三道光柱直接，线一般地攻击向紫铭背后；三道光柱先掠到紫铭头顶，从上向下攻击；三道光柱先掠到紫铭脚下，从下向上攻击；最后仅剩的一道光柱，则是先冲到紫铭前面，才再次攻击紫铭。
“哈哈，丫头，原来你还有这一招。”
对突然从前后上下攻击攻来的十道光柱，紫铭虽然嘴上夸赞，心里却是很不屑的。
“这丫头，也没什么了不起吗？”
雪初如果是在发出第十道光柱攻击之时，便让其余九道光柱从上下后三个方向攻击，紫铭还可以赞叹一下。
可是，这种先费力地绕到了后面，再折返到前面的攻击，算什么吗？
对袭击而来的湮灭性十道光柱，紫铭的应对，是非常简单的。
对从后面袭来的三道光柱，紫铭身体连转都没有转，直接右手掌放出一个黑球，像是滚球一般地滚出后，那个其中蕴含了黑光的黑球，就吸收了三道湮灭性光柱。
至于头顶和脚下的各三道湮灭性光柱，紫铭右腿上踢，左脚尖弯向下方，就踢碎了。
只有从前面而来的那道光柱，紫铭充满了戏谑地，用左手抓住了。
明明是一道可以湮灭千万座大山为虚无，都不会有百分之一消耗的湮灭性光柱，就是被紫铭这么轻易的，像是抓一段柳枝似的，给抓住了。
“小丫头，怎么样啊？”紫铭想要彰显他轮回上仙的强大。
可是，等他再次将目光转移到雪初的方向时，雪初不见了。
“那丫头……”紫铭恼怒了。
雪初，竟然带着孟胡，开始飞返戮仙城了。
“被耍了吗？”
紫铭现在，认为雪初所谓的十面浮光，只是一个障眼法。
为的，只是掩护她，带孟胡，回到戮仙城。
“真是一个不错的上司呢！”紫铭的怒气有些减却了。
就算回到戮仙城，献祭了生命的雪初，也一定必死无疑。
回到了戮仙城的，也许是两个人。可是活下来的，肯定只有一个。
“虽然有些浪费你的心意，不过，你还是丧命在我的手下好。”
紫铭身为轮回上仙，都已经亲自出手了，结果，却还是让对方因为献祭的原因生命力耗尽，可是会落下，没有杀掉雪初的污名的。
紫铭双臂前伸，掌心相对的两掌间，出现了一个黑球。
一个蕴含湮灭性黑光的黑球。
“七成力量，应该足以杀死那个小丫头了吧。”
轮回上仙的七成力量，可并不是杀死两个化仙级，就会全部消失的。
“虽然余威，可能也把一万两千里高的城墙毁个大半就是了，呵呵。”
雪初不逃回戮仙城，紫铭没有直接对戮仙城出手的理由。
可是，既然雪初要飞返戮仙城——就算她已经是必死——那紫铭，就可以顺手摧毁戮仙城那，引以为傲的齐天城墙了。
“丫头，要怪，就怪你非要带着孟胡，回到戮仙城了。”眼瞳中映出了雪初脸庞的紫铭，心底浮现了一丝违和感。
这股违和感，看到了飞逃雪初脸庞的违和感，原本，紫铭是很容易察觉的。
可是，现在的紫铭，已经沉浸在即将毁掉一万两千里高的齐天城墙的，荣耀中了。
“将……将军！”孟胡是感到疑惑的。可是，头部传来的柔软香软触感，让他口吃了下。
他，现在，是被雪初搂抱在怀里。
面对面的状态。
戮仙城只有一个方向，既然是面对面的现状，那必然，就有一个人，是背朝戮仙城的。
孟胡很希望，那个背朝戮仙城的人，是他自己。
可惜，并不是。
背朝戮仙城的，是雪初。
“为什么？”
孟胡不明白。
如果雪初是要全力带他返回戮仙城，那为什么，她却背朝了戮仙城呢？
在雪初面对的那个方向，可是，只有想要杀她的紫铭轮回上仙在的。
“将军到底，在看什么？”
雪初在看的是，紫铭的应对。
面对她带着孟胡飞返戮仙城，紫铭所采取的应对。
看到紫铭再次使出需要占用他很大力量的黑球，雪初明白，机会来了。
她之前的保险手段发挥作用的机会，来了。
“粒子对撞。”
并非是话语，而是透过所剩无几的仙识，雪初动用了她这个隐藏的攻击招数。
“嗯……”紫铭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紫铭感觉到，他的身体里，有成百对的粒子，在对撞，即将爆炸。
每一对粒子对撞的爆炸量，虽然连他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可是，却是有三百对的。
如果是平常，紫铭费用一半多力量，也就压制了。
可是现在，紫铭的七成仙力，全部用在了，借着亲手杀死雪初，顺带毁掉几万年来屹立不倒的齐天城墙上的湮灭性黑球上。
他手中的黑球，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法撤回的状态了。
“你这丫头。”紫铭恨啊。明明只要两成的力量，就可以杀死已经燃烧生命快到尽头的雪初，怎么他就，还是用出了七成的力量呢。
“就算力量暴涨到了你的一半，我也还没有狂妄到，凭此就可以杀死你的自信。”
靠着献祭生命，雪初拥有了紫铭一半多的力量。
可是，雪初明白，她的这种力量，并不是真实的力量。
面对早就掌控这种程度几万年的对手，用不到对方一半的力量强硬厮杀，是占不到便宜的。
所以，雪初是打算走为上的。
那来个回马枪的十道湮灭性光柱，就是一个幌子。
掩饰她真正的，却也可能没有用的杀招。
雪初真正的杀招，是那些光柱外逸的、看似微弱的光粒子。
这些光粒子，一小部分会透过可见光，借着被紫铭看到这个现象本身，进入紫铭的眼睛。更多的，则是像阳光照耀在皮肤上一样，落在紫铭的体内体表。
单纯的光粒子非常弱小，也就是能够湮灭一座万米大山的程度。
可是，用燃烧极为活跃的仙识操纵它们对撞的话，则是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足够从几百亿倍重力区域脱离的巨大能量。
这里的对撞离子对，雪初只能操控三百对。
三百对对撞的光粒子，还不足以杀死一名轮回上仙。
所以，雪初在等。
如果紫铭善心大发，宁可丢面子，也会放过孟胡的话，那么，事情就到此，潜伏的杀招，就只是个潜伏。
可是，如果紫铭非要自己确实的死在他的手里，连带着不需要死的孟胡也死的话，那么，就是他的死期了。
“只可惜，自己见不到了。”
仅仅只是遥控那些散布在紫铭体内体表的光粒子对撞，雪初的仙识，就已经几乎没有剩下了。
“爆炸吧，我的仙识。”
雪初用仅剩的仙识，遥控引爆了在紫铭体内的仙微粒子。
爆炸产生了连锁反应。
在紫铭体内的三百对粒子，全都爆发出了对撞级的爆炸能量。
“将……将军！”
孟胡看到，雪初眼眸中，已经没有一丝神光了。
这种样子，孟胡不是没有见过。
那是，仙识溃散，已经没有了活之意识的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