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便亲自带人赶往靳家村。这回钱掌柜学聪明了。他并未惊扰村中的大人,而是专门找路边的半大孩子,用几个铜板问出了靳宛的住处。故当靳宛一觉起来,正在院子用粗盐刷牙,钱掌柜已经到了。“靳姑娘,早啊!”
靳宛闻声抬头,一看是钱掌柜,惊得把嘴巴里的盐给咽了下去。霎时,她被齁得整张脸都变了形,大张着嘴想把盐给吐出来:“呕……”钱掌柜脸色一黑,他长得有那么寒碜吗?一见着他就想吐,真够侮辱人的。刚从柴房出来的大个子,默默地倒了一碗水,端给靳宛。后者接过后一饮而尽,大个子随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屋里的靳海听见声音,披上衣服走到门口,口中问道:“小宛,谁来了?”
靳宛连喝了两碗水,总算把那股子咸味给冲散了,脸色这才恢复正常。只是她的舌头还涩涩的,便咬字不清地答:“四见昌奎——呸呸呸。”
“见昌奎?这名字咋这么怪呢。”
靳海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向钱掌柜问道:“你是哪儿的人啊?”
靳宛满脸黑线,那是她大着舌头说的话,爷爷竟也能听成个人名。之后她花了一番功夫,介绍了钱掌柜的来历,以及她和钱掌柜的交易。靳海不认识“钱掌柜”,可他知道“三鲜楼”。自己的孙女居然能做三鲜楼的买卖,在靳海看来,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同时,对于钱掌柜,靳海也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他发善心,他家小宛哪有那么容易,就巴上三鲜楼这棵大树?乡下人表达感激的方式,无非是热情欢迎,留客吃饭。“钱掌柜,谢谢你照顾我家小宛,你是个大好人!”
说完这句话,靳海便扭头叮嘱靳宛:“小宛啊,你手艺好,去给钱掌柜露两手。”
靳宛明白他的意思,撸起袖子往厨房走,大个子紧随其后。钱掌柜急着带靳宛回家,忙出声推诿:“不必不必,我很赶时间……”走了几步的靳宛,闻言不大开心,越发认为钱掌柜缺心眼儿。因而她再次开口时,语气就不怎么友好了:“你不吃就等着,懒得等就回去,反正我还要吃早饭。”
此话一出,几人都听出了少女的恼怒。当下,钱掌柜不敢再多话,只得对靳海尴尬一笑。这也难怪,若说人分三六九等,那靳家村里的人就是末等,而他钱掌柜则属于第二等级的人。虽比不得为官者威风,日子却比清贫官员滋润。故此在靳宛面前,即便他有求于人,姿态依然摆的高高在上。只是,钱掌柜交际圆滑,才没有将其表现得太明显。但在外表大大咧咧、内心纤细敏锐的靳宛眼里,接触的时间越长,钱掌柜的缺点就越明显,她对交这个朋友已没多大兴趣。于是吃过早饭,在返回小镇之前,靳宛对钱掌柜说:“以后每天晚上,我会把米粉做好,次日你自行派人到我家来取。”
原本她是准备让大个子去送的,现在看来,她何必苦了自家人、便宜了外人。钱掌柜有着不同外表的老奸巨猾,自然不肯轻易答应出这笔人工费。靳宛也不啰嗦,索性道:“昨日写契约时,并没有标明该我送米粉到酒楼,所以我的做法不算违约。你要是不乐意,大可跟我解约,那责任就在你身上了。”
话音未落,钱掌柜就露出苦笑。他也看出来了,靳宛的态度发生大转弯,定然是因为他刚刚的那句话。换言之,既然他内心深处瞧不起穷人,那靳宛就有权利瞧不起他。这单生意,她不做也罢。钱掌柜的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悔意。他怎么就忘了,这丫头不是个善茬,不能被她那张纯真的脸蛋儿给骗了。换做是别人,钱掌柜大可使出所有手段,让对方付出代价。可靳宛除了做生意,她还能救人啊!撕破了脸皮,他的面子跟利益保住了,却要赔上自己娘子的一条命。权衡再三,他还是服软了。“靳姑娘说怎样,那就怎样吧。这件事是我想的不周全,姑娘辛辛苦苦做了一夜的米粉,我不该一大早就来打搅。”
钱掌柜腆着笑脸,丝毫看不出不情愿的感觉。这倒出乎了靳宛的意料。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钱掌柜,想不到这个表里不一的奸商,对他娘子的感情如此深厚。若不是为了钱夫人,兴许钱掌柜已经翻脸了。事已至此,靳宛也不再为难人。见过钱掌柜,大个子不放心让她独自去镇上,便沉默地跟着靳宛。对此,钱掌柜没有异议。为了活跃气氛,他反而主动跟大个子套起近乎。告别了靳海,一行人抄小道去村口。三人走在前头,身后是钱掌柜带来的那两人。他们一左一右,抬着靳宛家最大的竹筐,里面装了三十斤的米粉。此时,初升的朝阳坐在山头,照亮了整座村庄。村民们基本上都起床了,靳宛等人走在偏僻的小路,晨风送来了人们热闹的声音。与之相对的,也有村民发现了这帮人——钱掌柜那身亮堂的布衣,在这穷乡僻壤的可不多见。“哎,那不是三鲜楼的钱掌柜嘛,他咋来了?”
“还有疯丫头跟她的表哥,他俩咋被钱掌柜带走了?”
“前不久钱掌柜就来找过疯丫头,听他的说法,似乎是想请疯丫头给谁治病来着……”耳边传来这些议论声,经过昨日下午跟大个子的对话,靳宛已能坦然接受村民冷漠的目光和话语。因此她神色如常,甚至还偏头,冲那些议论的人微笑。搞得村民们一头雾水,愣在原地,似乎是想不通她在笑什么。有眼尖的人,看见两人抬着个竹筐,便好奇地问身边的人:“他们手里抬的是什么?”
紧接着,其他人也留意到了这一幕。联想到靳宛最近在集市上的行为,村民们即刻猜到,靳宛跟三鲜楼做起了买卖。顿时,靳家村的人们就炸开了锅。